第97章 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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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宮到大樂山寺的山路專門休整過,但還是有些顛簸,虞盛光先向劉端娘道喜,“聽聞你的婚事定下了,是濟州府的伯爵家,恭喜你啊,端娘妹妹。”
劉端娘麵帶羞色,眼睛裏掩不住的青澀笑意。
“見過他們家的公子了麽?”
“唔,”端娘點點頭,“上回士子遊園會,九伯祖父相中的他,我看著,也還不錯,雖然不及西平殿下……”她收住了嘴,握住虞盛光的手,眼睛誠摯得看向她,“對不住,我說錯話了。”
馬車在山路間搖搖晃晃的,虞盛光鬢邊的金色垂珠步搖跟著打著千兒,她想表現的盡量淡然一點,也以為已經將他埋藏的足夠深,但冷不丁的被人一提起,心裏頭還是刺痛了一下。
“端娘也喜歡過申時軼嗎?”她輕輕問。
劉端娘點頭,理所當然的,“誰能不喜歡申時軼呢?”少年少女的心裏,總是需要一個偶像的,她歎了口氣,“也不知殿下現在在那邊怎樣了,你…沒有和他聯絡過?”
虞盛光怔了一會,搖搖頭,“不知道聯係了要說什麽,”她沉默了一會,輕輕道,像是在對端娘,像是在對自己,“我隻想他能活著。”
兩個少女的手交握著,虞盛光的那樣涼,劉端娘小心翼翼得問,“濟寧侯大人…他對你好嗎,阿圓殿下?”外麵關於這對新婚夫婦的閑談很多,但端娘的母親說,夫妻如何如飲水自知,關起門來,兩個人怎麽樣外麵誰知道呢。
虞盛光的眼簾垂下了,“九爺是真心為端娘考慮呢,”她抬起眼,笑著對劉端娘道,“濟州的王伯爵家,同孔聖人家是姻親,有賢德的姻親,又有爭氣的子孫,真是一門上好的親事!”
劉端娘看著她,找不到想要說的話,“是的,阿圓姊姊,伯祖父對我,確實很好。”
虞盛光看著她笑了,端娘也笑,她們不在說話,馬車裏沉靜下來。
不多時,馬車停住,外麵傳來霍煌的聲音,“公主,咱們到了。”
小侍掀開車壁簾,大樂山寺的主持難音和尚已經等候在寺門的台階前,霍煌扶虞盛光下車,雙方見過禮,虞盛光打量著難音和尚,他是白馬寺的前一任主持,也是彌安的授業師傅,老和尚六十來歲年紀,白眉白須,亦是一副瀟灑飄逸的模樣,因著彌安,虞盛光自然對他沒有太多好感,略客套了一番,隨他共同走進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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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為女皇在彌勒佛前供奉了長明燈,祈福完畢,難音和尚邀請公主與駙馬二人去禪堂一坐,那劉永與他以往相熟極了,告了擾,自帶劉端娘等去寺內觀光。
虞盛光霍煌二人隨難音和尚來到禪師,霍煌一見那青燈古琴,茶香悠然,便覺氣悶,隨意坐了不到一刻,也出來了。
難音和尚問虞盛光,“公主是無涯先生的弟子,定會操琴吧?”
虞盛光淡淡道,“隻是略通而已。”
難音和尚道,“老衲三十年前曾有幸與無涯先生共奏一曲,乃是前朝的有思先生所譜的天涯,彼時你師傅癡戀一名女子,卻是咫尺天涯,終於不能圓滿,殿下聽過這首曲子麽?”
天涯,虞盛光一時怔住了,“聽過,”她輕輕道,怎麽能沒聽過呢,後來她知道,六月初九,上玄月,申時軼正是在這晚夜襲時受的傷,命運到底是出於無常,還是每個人的選擇呢?她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一條弦,他們有意無意得撕扯著它,撥動著它,哪怕相隔千裏,哪怕謬之千裏,誰說心意總是要付諸於言語呢?
那一首天涯,她不知在心底彈了多少遍。
“公主不要因為我是彌安的師傅就疏離了我,”難音和尚笑著道,“來,殿下,你我也合奏這一曲吧。”他邊說邊拿出一管碧玉簫,將七玄琴推到虞盛光麵前,“這一把莫語,雖不比無涯先生的孤桐,也是百年難得的好琴了,殿下,”老和尚眼巴巴得看著她,虞盛光覺得,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明明他是想開解勸慰她的吧。
她是個以善向善的女子,將手從衣袖裏伸出來,向難音老和尚道,“主持,我來奏簫吧。”
難音和尚忙讓小沙彌來,將碧玉簫洗淨焚香,一刻鍾後才得,雙手奉給虞盛光,盛光接下,二人見了禮,絲絲縷縷的佛悅香中,難音和尚起手先奏起七玄琴。
虞盛光先聽住了,自己心底默念的聲音,這樣真實得在耳畔響起來,感覺還是有些不同,古琴的節奏是緩慢的,平靜而沒有拖泥帶水,一拍一拍,全在心上。許是難音老和尚真是沉心佛法的靜心之人,本是訴說思念的曲調,他奏出來卻過於平靜。但虞盛光覺得,正是這種似是已蒼老了的從容和殘忍,正正符合她現下的心態。
由於執於心念,她的簫進的有點晚。
古音之妙,在於它一下子可以把人帶到一個地方去,暫時告別了現下的時光。
霍煌站在廊下,隱隱的樂聲從禪房裏傳來,簫聲響起的時候,他聽住了。
平淡而哀婉,有時候,痛苦不必要歇斯底裏的嘶吼出來,像這琴簫一樣,在拖長了的呼吸停頓、起承轉合之間就可以感覺到了。他不通音律,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和禪房裏那個被自己稱為妻子的女人,他們在某些地方是相同的。或許隻有承受了命運的痛苦、還能繼續走下去的人,他們才能夠交談,而那交談甚至不需要言語,當那美好的、雲朵一樣的女孩落入荊棘叢中的時候,他已可以感受到與這個女人與他的、生命的和弦與共鳴。
禪房內,虞盛光有些赧然,“我喧賓奪主了。”這首曲應該以琴為主,但她方才吹的過於激亢,反而讓琴成了陪襯。
“不,很好。”難音和尚笑著說,“竹院新晴夜,鬆窗未臥時。幽音待清景,唯是我心知。公主才十五歲,本就應該這樣的,悶而不發,傷神傷身。”
他果然是在開導自己,但真正讓虞盛光吃驚的是,這個素未謀麵的老和尚,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實生辰,虞盛光看著他,問,“我師傅癡戀的那個女子,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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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上,劉永走到霍煌身旁,“琴簫之樂,可以觀風教,攝心魄,辨喜怒,悅情思,靜神慮,壯膽勇,絕塵俗。一段時日不見,公主殿下的簫更進益了。”
霍煌道,“九爺說的都是雅事,某不才,粗人一個,都並不懂。”
“可是大人剛才聽進去了不是嗎?”
“牛嚼牡丹而已。”霍煌笑。
劉永亦笑,背著手,抬頭眯眼,“哎,不然,俞伯牙與鍾子期,那子期也不過是山中一個砍柴的樵夫,伯牙卻以他為知己……”
劉永想同他說什麽?霍煌看向他,這時,多年行軍造就的警惕讓他突然背後一陣寒意,這邊上餘光剛瞥到庭院中山石後隱隱的一道不尋常的亮光,手比眼快,低喝一聲“小心!”帶著劉永一同撲倒在地上,翻了兩個滾兒,躲到廊柱子後。
幾乎是與他動作的同時,嗖嗖嗖連珠的箭矢由著機弩發出,全數釘到他們方才所站方向後方的牆壁上。
劉永瞠目結舌,若是方才霍煌不是提前一息帶著他撲倒躲避,這幾株箭現下就釘到了他們的身上。
“有刺客!”侍衛們大叫,“保護公主!保護公主!”
“啊!”劉永痛呼,原那機弩還在連發,他一條腿伸在柱子外,沒來得及縮回去,正中了一箭。
外麵侍衛也有中箭的,噗噗的箭矢大力貫入身體的聲音令人牙酸,那刺客像是占據了一個製高點,又持有利器,霍煌將劉永的腿收回來,柱子不很粗,兩個人麵對著麵竭力收著身體坐著,霍煌對他道,“九爺坐好。”而後騰身而出,立刻有羽箭擦著他的臉飛過去,霍煌抓起一個已經被殺死的侍衛屍身擋在身前,向手下命令道,“刺客隻有一人,包圍那座假山。”
不久,刺客被逼出了假山,他高大長發,武藝十分精強,棄了機弩,又從身後抽出一柄大刀,虎虎生威,那剩餘活著的、未受傷的五六個侍衛竟奈何不了他。
“賊子,快快受降,否則叫你立馬死在這裏!”一名侍衛頭領邊打邊喝道。
“哈哈哈,”那人大笑,“某今日既來,便沒想著活著出去,”他一刀斬去一人的手臂,滿麵鮮血,目恣發張,“霍煌,爾是孬種懦夫嗎,就躲在這些人的後麵!”
霍煌立在廊下,已觀察他許久,並不言語,命一個侍衛上前,他久於戰場,慣於用槍,將自己的長劍給他,把他的長aa槍拿來。
劉永被人扶著坐在柱子後麵,見狀道,“侯爺!”
“你們都退下,”霍煌走下台階,侍衛們得令,住手後退,但仍保持著警戒,“侯爺,您不必……”
霍煌止住了他,“後退三尺。”
那刺客見狀,仰天大笑,縱身而起,大刀淩空向他劈來,“好好好,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殺死你這狼子野心的狗奸賊!”
霍煌閃避過去,那人健步逼上,攻勢淩人,真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不要命的打法,忽聽“咄”的一聲,霍煌手中的槍被斬斷,那人通紅著眼睛,舉刀向他豎劈過來,說時遲、那時快,那劉永等人在廊下看的不禁一身冷汗,未料霍煌滾地拾起了斷了的槍頭,箭步弓身,一手握住刺客的手腕,一手將槍頭戮入他的小腹。
刺客大叫一聲,霍煌攥著他的手腕子緩緩站起,槍頭並未持續深入,“西北大營的袁可道部,你是哪個營部的?”
那人臉上似笑非笑,口裏吐出鮮血。 王之將傾:
霍煌握緊槍,“看在你是老兵的份上,我給你個痛快。”
那人突然嘶喊道,“霍煌,你本是沙場上的英雄漢子,現在為什麽要與奸人狼狽為奸,謀害忠良?”他痛心疾首,一口含血的唾沫唾到他的臉上,最後一聲怒吼,“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手中的長刀掉落,他捂著自己小腹裏的槍頭,直直得跪到地上,厲目圓睜,歪下頭顱。
霍煌沒有言語,看著這陌生的、卻是來自西北大營那恁般熟悉的地方的刺客,跪地而死。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過頭,看見虞盛光在侍衛們的陪同下來到這裏,站在廊下。
陽光照在她平靜平淡的臉上,她的眸子,澄透的像天空上的藍和雲朵,不是黑,就是白。
“誰讓你出來的?”他陰沉著臉。
虞盛光沒有說話。“扶好九爺,”她吩咐侍從們道,轉身離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