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故人情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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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很鬆軟,仿佛都是陽光和棉花天然好聞的氣息,暖暖地包圍著。

    十一似乎很久不曾睡得這樣好了。

    上一次,是在瓊華園嗎?婢仆成群,一呼百應,由著她心安理得地召喚吩咐郎。

    她是雲後心愛的義女,她是楚帝寵愛的朝顏,她是人人敬仰身手了得氣勢淩人的當朝郡主鐦。

    心口尖銳地痛了痛,瞬間有什麽裂了開來,又有什麽在瞬間被掩上。

    她若無其事地舒展手足,伸了個懶腰。

    然後,她看到了素色床帷間自己赤.裸的潔白胳膊……

    忙坐起時,十一已倒吸了口涼氣。

    身上連中衣都沒穿,隻著了貼身褻.衣;好在鋪蓋的衾被都是新的,極暖和,方才覺不出冷來。

    她那邊一動,地上便鑽出個小小的腦袋來,頂著亂蓬蓬的頭發冒在床沿向她一笑,“夫人,醒啦?”

    十一低眸,便見床下打著地鋪,顯然是小瓏兒在床邊守了她一.夜。

    她揉著漲痛的太陽穴,依稀記得昨晚似乎是小瓏兒替自己洗浴,好像還看到了韓天遙……

    居然記掛著尋她,還真把她給找出來了!

    十一煩亂,歎了口氣道:“我的衣服呢?我的行李呢?”

    小瓏兒的腳邊,狸花貓“喵”地叫了一聲,竄出來坐到床沿邊看她。

    十一眼底便有些酸,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韓天遙那混蛋沒欺負你吧?”

    小瓏兒起身去替她尋衣物,此時正拉開門,然後失聲叫道:“侯爺,你怎麽在這裏?”

    目光掃過他衣衫上的清霜,她便口吃了,“侯爺……在這裏守了一.夜?”

    韓天遙不答,冷冷向屋內一睨,將手中衣物遞給小瓏兒,轉身走了開去。

    高挑筆直的身影,墨黑如夜的衣袍,倒也看不出哪裏混蛋來。

    但狸花貓兀自委屈地在十一身畔蹭。

    雖有魚吃,一路被那些半生不熟的家夥拴著走,貓的尊嚴被踩到了腳底,實在太委屈了……

    ***

    十一看著那套新衣,問道:“我的衣衫呢?”

    小瓏兒道:“破了,侯爺扔了!”

    “我的頭巾呢?”

    “沒見到,侯爺丟了吧?”

    “我的酒袋呢?”

    “侯爺收了!”

    “我的……劍呢?”

    “也是侯爺……拿走了吧?”

    十一清眸眯起,有顯而易見的怒氣翻湧。

    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穿著褻.衣去找韓天遙理論,於是也隻得先換上那套衣衫,然後要水洗漱。小瓏兒又遞上一個裝了幾樣簪釵的妝盒。

    十一正從中擇了最簡潔的一支素銀簪子挽發時,小瓏兒在旁小心道:“夫人,昨天是聞大小.姐在路邊發現了你。她想扶你回來時,被你打折了腿。”

    剛挽上去的發不覺間自簪上滑落,十一愕然,“我?”

    小瓏兒道:“你還打侯爺來著……不過沒打著!”

    十一再抬起手腕,仔細看時,尚見得隱約的青紫。

    不隻沒打著,還吃了虧吧?

    韓天遙也許真的在門外站了一.夜。若她醉夢裏把小瓏兒當成仇人,穿著褻.衣一樣能扭斷那小脖頸。

    ***

    十一走到韓天遙房裏時,他正一樣一樣地檢視著十一褡褳裏的東西。

    除了純鈞寶劍,十柄精致小飛刀,便是些隨身舊衣,幾樣配酒的方子,若幹散碎銀子。還有一個月白色的嶄新荷包,裏麵放著整整齊齊一疊銀票,看數目正是他通過聞家向宋昀買芳菲院的銀兩。

    十一離開聞家後,又去見過宋昀……

    他凝視著那隻飄著竹葉氣息的荷包,好一會兒才覺出眼前多出一人。

    抬眼之際,黑眸已禁不住亮了一亮。
    十一正立於他前方,欣長身段裹著水碧色的襦裙,細.腰盈盈一握,高挑裏有段天然的妍媚。夜間剛清洗過的長發烏鴉鴉如細緞,鬆鬆地挽了個髻,很是清爽。倒是那麵上那肌膚,依然黑黃粗陋,想來早上梳妝時又塗了藥。

    尋常女子每日精妝巧飾,隻恨不能將所有的瑕疵盡數掩去;她倒好,每日扮醜示人,也不怕辜負了上天那份厚賜。

    何況這雙璀璨如星的眸子,她該怎樣去掩飾?

    韓天遙黑眸已暖,唇角浮過明朗笑意,柔聲道:“你來了?”

    十一與他相識兩年,卻也不曾如此近距離地細看他,更未見過他這樣的笑意,微微怔了怔,才道:“我來拿我的東西。”

    韓天遙便取過旁邊一個秋香色包袱,打開,便見幾套女子衣飾並些脂粉簪釵等物。他將褡褳裏的酒方、銀兩放入其中,又將那荷包持在手中看了兩眼,亦塞入其中,才將包袱推了過去。

    十一皺眉,“我隻要我的東西!我的劍,還有我的酒袋!”

    韓天遙道:“你戒十天酒,我就還你!”

    十一冷笑,“韓天遙,你得多狂妄,敢動我的東西來要脅我!”

    韓天遙清清淡淡道:“你醉後打傷聞小雅,便是送官府,也得判個故意傷人罪吧?我不狂妄,我把你捆了送官如何?”

    十一不覺漲紅了臉,“你!”

    以她曾經的身份,可以自輕自賤,卻萬萬忍不得尋常獄卒牢頭的責罰羞辱。

    韓天遙將純鈞寶劍搭在手中把.玩,說道:“或者,咱們再打個賭,賭你沒法從我手中奪走純鈞劍!若你贏了,你的東西自然如數奉還,打傷小雅之事也一筆勾銷,我恩將仇報冒犯你,也由你處置;若你輸了,十日之內,你需聽我安排!你敢不敢賭?”

    這賭約明顯極不公平。韓天遙將自己都押上去,就隻為賭十一能在未來十天聽他安排。

    敢不敢?

    十一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在羞辱自己。

    素影一閃,她的手已抓向韓天遙手中的純鈞劍。

    韓天遙右手收回寶劍,左手已化拳為掌,擊向十一手腕。

    十一換招之時,韓天遙健偉的身形竟在屋中靈巧一翻,一腳踢向十一,另一腳卻把自己方才坐的凳子踹飛,磕於半敞的客房門扇上,恰將房門關緊,隻留他們二人在屋子內騰挪縱躍,打鬥著搶奪寶劍。

    十一尚有宿醉,身手不如以往輕捷,但也不是昨日那等大醉可比;何況客房窄小,對於身材相對瘦小的十一應該頗占地利。

    她於武學一道素來自負,哪怕淪落至隱姓埋名亦不曾放下心底的傲氣。

    韓天遙雖是名將之後,聲望不低,她當年就很是看輕,後來在韓家兩年,也未必怎樣放在眼裏。

    直至花濃別院被滅,她救韓天遙逃出,屢曆險難,方知其心誌身手遠出所料,卻絕不認為他能勝過自己。

    但韓天遙高大健碩卻異常靈巧,躲閃反擊之際竟絲毫不遜色於她,且後勁綿長;倒是十一在十餘回合後漸覺心慌氣促,動作竟開始遲緩下來。

    韓天遙覷著機會,一掌切於十一肩上,趁她吃痛趔趄之際,已出手如電,迅速擒住她右腕反剪身後,將她重重推至牆邊,將她壓於牆上,逼住她左臂左肩不能動彈,方寒聲問道:“十一,服不服?”

    十一眸中如有烈火翻湧,眉間卻冰寒一片,冷冷地看著他並不答話。

    韓天遙絲毫不為所動,掌上無聲加力,將她右臂向後掰去。

    十一到底自幼嬌貴,劇痛傳來之際,便再忍耐不住,低低痛呼一聲,額上鼻尖都滲出了冷汗,那眸間的淩銳亦隨之黯淡下去。

    韓天遙這才略略放鬆,繼續逼問:“十一,服不服?”

    十一緩過一口氣,咬牙道:“若非我宿醉後體力未複,你豈能贏我?”

    韓天遙冷笑,“宿醉後體力未複?十一,那你告訴我,你來到韓家的兩年,日日醉生夢死,可曾有過一日不醉?”

    十一垂眸掙紮,隻作未曾聽到。

    韓天遙將她壓得愈發地緊,盯著她濃黑的長睫,繼續道:“三年前,那個意氣風發要送我女人裙裳的女子,那個名滿天下傲視眾生的朝顏郡主……絕不會就這點身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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