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浮塵人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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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酈清江終身未娶,隻收了三個徒弟。助她登上皇後之位,留下一支可以保護他的鳳衛後,他甚至不肯留在京城,遠遠離開了她。而楚帝待她雖好,甚至有些敬懼,可心底深處依然隻有那個梨花飄雪裏幽幽獨坐的柳家小.姐。
雲皇後歎道:“我爭了一輩子,要強一輩子,好像什麽都有了……可為什麽如今看著,我這輩子,活得還遠不如早早逝去的柳良縷?”
十一想著死去的生父、師父、姑姑,以及眼前這位本該和她仇深似海的養母,默默地握住她的手,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時,旁邊忽有少女清脆的聲音說道:“阿昀,皇後娘娘在那邊!”
雲皇後忙擦去淚水時,已見兩名內侍引了宋昀和一名女子走過來。
宋昀一眼見到十一,眸光有極璀璨的光芒倏地一跳,卻很快用溫淡笑意掩住,從容上前見禮:“見過皇後、郡主!”
那女子也忙行了禮,說道:“剛和晉王世子去見皇上,聽皇上在喚皇後娘娘呢,內侍們說皇後正在這邊和朝顏郡主說話,所以趕緊地找過來。窀”
雲皇後聽楚帝喚她,忙站起身來,振足精神往福寧殿走去。
少女隨在身後,忽轉頭向十一一笑,“朝顏姐姐,常聽阿昀提起你,今日才有緣得見,果然氣韻過人,非我等能及!”
她不過十七八歲年紀,身著丁香紫的上襦,係一條藕合色的裙子,肌膚如雪,明眸皓齒,淺淺笑渦裏霞光蕩漾,不必刻意賣弄,便見得名門貴女的好韶華足風.流洋溢而出。
十一雖未見過,略一思索便已猜出其來曆,“謝大小.姐?”
少女便掩嘴笑了起來,“不錯,我就是謝璃華。莫非阿昀跟你提過?”
十一含糊道:“久聞謝大小.姐聲名了!”
少女道:“朝顏郡主的大名才是如雷貫耳呢!”
十一沒見過謝璃華,卻知道施銘遠有個妹妹早逝,所生獨女謝璃華一直寄養於施家,施銘遠撫若己出,這幾個月偶爾會出入晉王府第。
十一這次回來後問宋昀情形,部屬也格外地提到這位謝大小.姐近日與宋昀來往頻繁,故而一猜就著。
此時謝璃華與十一打過招呼,依舊去找宋昀說話。宋昀幾度想和十一說話,卻都抽不開身去。
十一也不在意,隻緩緩地跟在他們身後,並不肯露出半點病弱無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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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色漸暮,謝璃華被相府的車馬接回,宋昀才能趕到偏殿和十一說話。
十一借口更衣,叫人守住門口,自己服了藥,正臥在軟榻上闔目休息。
榻邊放了一隻精致的琉璃酒壺,裝著美酒,十一瘦瘦的手指摩挲著酒壺那晶潤的質地,到底沒喝。
宋昀打量著她的麵色,宛若明珠的雙眸便蒙上一層陰翳,嵐靄般久聚不散。
他歎道:“我就想著你應該沒那麽快複原……弱成這樣,何不在瓊華園多休息兩日再出來?有事隻管交待下人去辦即可。”
十一靜默片刻,說道:“若不是身在宮中,眼見著父皇母後尚在,我著實安不了心……我不曉得,這大楚,如今究竟是誰家之天下!”
宋昀卻答得很快:“放心,無論如何,都會是宋家之天下!”
十一轉眸看他,定了半晌,便散漫地笑起來,“對,你也姓宋!”
宋昀道:“自太祖以下,綿延十餘世,誰不知大楚是宋家之天下?憑他怎樣心機叵測,也沒法用刀劍堵了這悠悠眾口!”
十一一時不知該說他天真,還是讚他純良,好一會兒才能問道:“我離京前給你純鈞劍讓你找鳳衛救母,聽聞你隻托他們暗中照應,並未讓他們出手救人?”
宋昀點頭,“京城四處都是相府的人,強將母親帶出,指不定又生出別的事端。我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托璃華去探望過幾次,並不時將我書信帶過去,如今母親隻以為我在宮中侍駕走不開,正安心在那邊養病,暫時應該不妨事。”
十一沉吟,“嗯,你想得周全。且等幾日再看。”
他這個月忽然和謝璃華走得親近,無疑是因為母親的緣故。
他不但可以通過謝璃華了解母親的訊息,還可以借這位大小.姐之力讓母親不至於受委屈,又免得跟施銘遠撕破臉,在目前波詭雲譎的局勢中,的確是最聰明的選擇。
從毫無根基的沒落宗室子弟,到如今人人不敢小覷的晉王世子,他聰明得有些過分。
可冷眼看時,他眉眼清逸秀雅,眸光澄亮安靜,依然是越山竹林那個毫不猶豫將她和韓天遙救下的清澈少年。
也許當日.他救下他們,有很大原因是記著當年那個在渡口救他的十四歲少女。
可這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她向來真誠,至少不曾在她預備傾心相待時,贈她以致命一擊。
十一便笑了笑,揮手令從人退下,說道:“阿昀,還有一件事拜托你。”
她的笑容蒼白清美卻淡漠異常,如被陽光下正在銷融的冰雕,被模糊了輪廓,卻越發有種骨子裏的冷意滲出,看得宋昀微一恍惚,卻有絲絲痛意彌漫上來。
旁人不知,他卻早已在當日被十一拒絕時便知曉,韓天遙對這個驕傲的女子意味著什麽,如今被韓天遙暗算至此,對她又意味著什麽。
他的目光愈發柔和,微笑道:“你說,我當盡力。”
十一道:“替我留意著,出入相府的人裏,有沒有擅長用蠱之人。有了消息立刻派人告訴我。”
宋昀不由驚疑地打量她,“怎麽,你……”
十一淡然道:“也沒什麽。便是解不了蠱,該做到的事,我還是會做到,沒人攔得了我!”
宋昀深深吸氣,“我知道了!”
十一終於忍耐不住,提起琉璃酒壺,飲酒。
待她快活地歎一口氣,輕輕放下酒壺時,那美酒竟已下去近半。
明晃晃的水紋在琥珀色的琉璃壺裏蕩著,竟似一汪亮瑩瑩的淚光。
宋昀抬手欲阻她喝酒,卻在看到她若無其事的散漫神情時頓住。
他默默轉頭,看向殿外。
蒼茫夜色,巍峨殿宇,將裏外的人影映得微若浮塵,緲若螻蟻。
這乾坤,殿中那位病得人事不知的早已無力掌控,卻再不知未來會由誰來主宰。
他忽然想起一事,踱出去問道:“濟王殿下呢?今日怎麽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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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湖。
天初霽,青山如畫,碧水如染,大大小小的畫舫行於湖間,時不時有弦歌聲和笑語聲越湖而來,飄蕩於煙柳畫橋間。
一艘不起眼的半舊畫舫正泊於岸邊的青青蓮葉間,零落的琴聲斷續傳出。
武者的手堅實有力,手指卻修長幹淨,正輕輕撫在那把叫作鬆風清韻的古琴上。隨手勾抹處,彈跳而出的,依然是那移人心魄的《醉生夢死》的曲調。
他頓住,按緊琴弦,墨黑如漆的雙眸闔了闔,慢慢將手挪開。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似乎已經不能再碰到這琴。
每次碰到,耳邊悠悠響起的,始終是《醉生夢死》的曲調,連手指也都不受控製般奏出。
“十一……”
他終忍不住,低低念了一聲,將手指撐住了額。
身後,有娉婷身影嫋娜行來,一雙縈愁含憂的眸子凝視他片刻,她低低問:“天遙,哪裏不舒服?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
“沒什麽。”
韓天遙側頭,正見聶聽嵐一身青衣立於身後,素白麵龐未施脂粉,雙眼微腫,顯然蕭索神傷已久,卻唇角含笑,為他奉上一盞熱茶。
他接過茶,問道:“你一路勞頓,現又病著,正需好好休息,怎麽又來這邊了?”
雖問向聶聽嵐,他的目光卻投向她身後的那名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的麵龐便漲得紅了,躊躇片刻,到底答道:“大夫說聶姑娘肝氣鬱結,情誌不舒,才致氣聚血結,胸脅疼痛,除了服藥,還需……還需多出來走動走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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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大小姐溫柔美麗,我見猶憐,引來桃花朵朵開……開敗一朵,還有無數朵!後天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