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紫微星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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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入門檻,已聽得閣樓內傳來爭執,而看守在外麵的侍衛眼見十一到來,麵色便有些尷尬之色。

    十一揮手令他們退下,走向前聽了聽。

    隻聞姬煙在內冷笑道:“是,我溫順,細致,善解人意……你盼著雲朝顏也能這麽對你,卻求之而不得,所以才對我愛若珍寶……我無時無刻都不過是你的朝顏的替身而已,你何時心裏真的有過我?旆”

    宋與泓卻似已被激怒得失態,聲音竟有些變調,“不論我心裏有沒有你,我何嚐有過一日虧待過你?你麵善心毒,向朝顏暗下毒手時,可曾想過當日.你母親重病,父死難葬,淪落街頭險些被人賣入青.樓之事?你覺得我對你不夠好,心裏沒有你,所以寧願自己還過那種日子?”

    撇開感情不談,姬煙如此對待救過她並寵愛她的主人兼恩人,著實恩將仇報窠。

    宋與泓被如此背叛,傷到的還是他一心想維護的朝顏,自然憤恨之極。

    但姬煙聞言卻笑了起來,“宋與泓,宋與泓,你還真以為是你救的我?可見果然薑是老的辣,你這輩子……注定隻會是施相的手下敗將!”

    宋與泓驚愕,旋即醒悟,“從頭至尾,都隻是施老兒的安排?你……你這惡婦!”

    姬煙雙手被反捆著坐在椅子上,此時已彎著腰笑出眼淚來,“其實也不是他的安排,隻是我母親重病、父死難葬時,是他幫的我,我這毒婦沒別的好處,卻還曉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便提出願為他盡心做事,以報恩情。於是……於是曾在我身上發生的那些慘事,很快就重新發生了一次。隻是這一回發生在你跟前,救我的自然成了你。隻因父死母病什麽的都是真的,你決定納我為妾時查我身世,怎麽查也查不出破綻吧?”

    宋與泓盯著她,不知是氣是恨,眼睛裏都泛出了微微的紅,點頭道:“果然都是……都是聰明人!”

    這時,身後便聽人淡淡道:“聰明人,不過自以為聰明的人!”

    宋與泓轉頭看見十一,眼底的怒意頓時一掃而空,甚至有片刻安靜得出奇,好一會兒方道:“朝顏,你不是預備在宮裏歇著嗎?”

    十一向他笑了笑,“泓,此刻應該在宮裏的,是你,而不是我。”

    宋與泓向後退了一步,身姿踉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竟是連著三句致歉,壓抑了不知幾許的慘痛和愧疚。

    韓天遙害她,害鳳衛,是因為他;姬煙害她,同樣因為他。

    是他輕聽輕信,將枕邊的一條毒蛇,在十一最脆弱最沒有抵抗力時送到了她身邊。

    十一道:“沒什麽。論心機手段,你原不是他們對手。”

    她頓了頓,聲音有幾分疲憊,“我也不是。”

    姬煙道:“你們當然不是施相對手。名震天下的朝顏郡主為一個男人不知所蹤,算什麽女中英豪?你宋與泓更可笑,滿心想的都是怎樣找到雲朝顏,怎樣討雲朝顏歡心!娶尹如薇,當這皇子,人人都說濟王殿下誌在天下,誰又知,你素性散漫,根本不想當什麽皇帝。你隻是想獲得和相府分庭抗禮的資本。你想為朝顏郡主報仇,想代替她對付施相!”

    十一歎道:“看,他多信任你,這些事,他從不曾跟我說過,卻事無巨細地告訴了你。”

    姬煙紅了眼圈,卻咬唇忍住淚,笑道:“是,他告訴了我……在喝得大醉後,完全把我當作了你,什麽都跟我說了!還跟我說,待他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施相遠遠流放到荒野的崖州,將他更名為施崖州!他對著我,眼裏從不是我,而是你!我自然不能為這樣的人背叛施相,所以我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施相!”

    算來宋與泓到底生於帝王之家,並非全無城府,表麵與施家之人相處得還不算壞。論起政見不和,彼此掣肘,也是朝臣間常有之事,何況宋與泓行.事也會給施相留幾分顏麵,不致令彼此太過難堪。施家千方百計阻攔宋與泓繼位,不惜動用刺客,甚至得罪雲皇後,原就讓十一有些疑惑,待聽姬煙說起,方才恍然大悟。

    施銘遠最初埋下姬煙這枚棋子,應該隻為監視皇子動向,或許最初還想著投其所好,以便在新帝登基後繼續掌權。待發覺宋與泓竟然滿滿惡意,自然鋌而走險,不惜一切阻他繼位了。

    宋與泓也已想通,麵色轉作慘白,冷笑道:“嗯,於是,你是相府的人,害我理所當然,害朝顏也理所當然,那麽,我把你千刀萬剮,也是理所當然了?”

    姬煙望著他褪去怒火後唯餘無限憎惡的俊秀麵容,忽然間再也忍不住,失聲哭叫道:“千刀萬剮又如何?當年你救我寵我,待我比王妃還好上十倍百倍,卻又忽然告訴我,我隻是朝顏郡主的替身,天底下所有女人加起來都比不上朝顏郡主一根手指……那時,你便已將我千刀萬剮!”

    十一把.玩著手中的畫影劍,眉眼一如既往地平淡,連言語間都聽不出半點驚怒傷情,“姬煙,你想多了。等濟王被人害到生不如死,你才會覺得你那所謂的千刀萬剮的滋味還不錯,總比悔不當初痛不欲生強。”

    姬煙緊張地看了濟王一眼,才道:“你少危言聳聽!別說施相奈何不了他的皇子之位,便是真能攔他繼位,他依然能當他的皇親國戚;便是娶不了你,也可尋出十個八個與你相像的女子相伴。”

    十一道:“那他有了你的這兩年,找過幾個和我相像的女子相伴?難道你是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讓他找不出第二個比你更像的女子來?”

    姬煙一時啞然。

    她的眉眼與十一的確有六七分相像,但若刻意去尋,未必找不出更相像更美麗的女子來。

    十一道:“便是他真的找了十個八個與我相像的女子侍奉,你認為,他會隨隨便便在她們哪個人跟前喝醉酒,酒後隨隨便便就說出心底之事?在我最危急的時候,還隨隨便便將我交給其中任意一人侍奉?還有,當日我和濟王說起晉王世子傳南安侯遇刺的訊息給我,何等要緊之事,換了別的姬妾,你認為濟王會輕易放她離開?”

    姬煙眼睛亮了亮,但那光彩是那樣的卑微,嵌於那張麵龐,竟顯得說不出的溫馴柔美。

    十一的聲音卻已冷得像蘊了冰霜,“他未必喜歡你,卻已把你放在心上,給了你足夠的信任……而你親手把這信任捏得粉碎,半點不剩!而後呢?他過得不好,你就能幸福?向相府搖尾乞憐地表功,妄想求得下半輩子的安穩富足?”

    姬煙喃喃道:“我沒想過……我從沒想過他怎樣不好。施相曾要我害他,可我從沒想過害他,一直借口濟王防備得緊。其實他根本不曾防備我……我也對不起施相!”

    十一氣笑,“可難道你就不曾想過,施相當日那麽巧救你,根本就是早有計劃?挑中一個與我長得相像卻易於掌控的女子,找機會害死她父親,氣病她母親,讓她淪落街頭,再在她走投無路的絕境裏伸出援手……多麽順理成章!”

    姬煙不由驚得跳起,不顧雙手尚被縛著,高聲叫著衝向十一,“你……你說什麽?你胡說!胡說!”

    十一隨手將她推得跌回椅子上,嘲諷地看著她,“天下的落難女子何其多,施相從不什麽善男信女,為何偏偏遇到你,偏偏救下你?若你遇到的是濟王,以他從小打架不嫌事大的個性,倒是很可能出手救人;若你跟我相像,則必定出手相救。施相這一步步的,真是煞費心機!”

    “不……不會,不會……”姬煙渾身哆嗦,眸中卻已閃過驚疑不定的光芒,“當初我父親拉著布匹去趕集,隻是驢子受驚意外摔下山坡,啊……驢子受驚,驢子受驚……”

    她念叨著,臉色越來越慘白。

    人的天性似乎都向往著善良和陽光。先入為主的信任裏,並不存在猜疑。

    譬如姬煙之於宋與泓,施銘遠之於姬煙,甚至韓天遙之於十一。

    其實都不是全無心機之人,被算計前對手並非一無破綻。

    但終究被算計得遍體鱗傷,無非隻是因為本能地信任著對方,信任著彼此有一份與眾不同的情誼在。

    當信任破滅,那曾經的情意也如絢爛一時的泡沫,轉眼破碎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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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計人,同時被算計。不論尊貴或微賤,同樣逃不過。周一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