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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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聲音啊!真的好好聽耶!低沉醇厚又清澈圓潤,還帶著股令人陶醉的韻味兒,每次聽你說話,我的背脊骨都會發麻呢!」

    梅兒一本正經地解釋完,再轉向車布登三人露出歉然的笑。

    「真是對不起,雖然我很同情你們被他罵得好可憐,但還是很壞心地任由你們讓他罵,這樣我才能夠多聽一點他的聲音。所以呢……」

    說到這裏,她又回過眼來笑嘻嘻地對上額爾德。

    「請盡管罵,罵得越多越好,最好罵到我聽夠了你再停,好,請繼續吧!」

    內容很可笑,但這一串話說得是那樣正經八百,好象真有那麽一回子事似的,教人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說真的還是假的?

    不過無論是真或假,經她這樣一「稱讚」,還有誰繼續得下去?

    偏就有!

    不但有,而且連她也給「罵」進去了。

    「公主,」額爾德連根眉毛也沒掀一下。「請莫忘您是金枝玉葉萬金之軀,本就不該任意出京,是皇上一片愛護之心才勉強應許公主這種超越本分的要求,公主就該體諒皇上的辛勞,萬勿任性而為惹來禍端為皇上多添煩擾……」

    對象換了人,卻依然是滔滔江水滾滾泛濫,從北方淹沒到南方,淹了農田再淹房舍。

    梅兒聽得雙眸越睜越大。

    哇!任性自負、驕佞無理……哇哇!刁蠻跋扈、強橫霸道……哇哇哇!氣焰囂張、仗勢欺人……

    她是這樣的嗎?

    然後,當她發現額爾德叨叨絮絮說了一大堆之後還舍不得閉嘴時,她開始拚命眨眼,一麵偷偷傾身側向德玉那邊去,悄細低語。

    「德玉,妳們老大是在對我訓話嗎?」

    「好象……」德玉抿著唇,實在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緊張。「是耶!」

    「好厲害!」梅兒佩服地驚歎。「他一定念過很多書,通曉的詞句還真不老少,好象怎麽用都用不完耶!」是誰說他不善言詞的!

    德玉忽地掩唇發出一聲怪響,臉不敢變形,眼底卻充滿笑意。

    「真的呢!他訓話時從不愁缺少詞句用,這也是我們這麽害怕老大的緣故,他有……呃!恐嚇人的怪癖,一上了癮頭就沒完沒了。」她憋著笑小小聲說。

    「最厲害的是,他從不指著人家鼻子罵,隻會『好心好意』的『提醒』妳,倘若不聽從他的『勸告』將會惹來多麽淒慘悲壯的下場,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接殺進妳的心坎兒裏頭去,狠狠地嚇破妳的膽!」

    一邊耳朵傾聽德玉的細聲解釋,一邊耳朵聆聽額爾德繼續滔滔下絕,梅兒越來越驚奇。

    這樣兒能算沉默寡言嗎?

    以她來看,這個人根本是愛說話愛得不得了,想必是礙於身分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作長舌男,隻好平日硬憋住,等逮著個適當的好時機再一口氣給他發泄出來,免得積「話」成疾。

    「……最忌目空一切、驕蠻莽撞,以至於……」漫漫洪水仍在肆虐。

    好辛苦,從剛剛到現在,他連停下來喘口氣都沒有呢!

    「現在我終於了解什麽叫做『天長地久有時盡,此“話”綿綿無絕期』了!」

    想想,這個人也許還是讓他沉默寡言一點比較好,特別是在這種時候,她究竟是該乖乖聽訓好,還是舉白旗抗議好?

    不過這些她都不在意,不在意他是啞巴或長舌男,也不在意他是包公或鍾魁,她最在意的是,打從頭一眼見麵開始,她便能隱約感受到額爾德對她抱著一種警衛的態度,過分恭謹、過分敬憚,總是小心翼翼地用戒慎的眼神看著她,好象在防備她隨時會跳起來咬人似的。

    她又不是跳蚤!

    「他會說到什麽時候才肯停止?」

    「公主聽煩了?」德玉低問。

    「煩是不會煩啦!因為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不細聽內容的話,還以為他在唱曲兒呢!可是……」梅兒滑稽地又擠眼又皺鼻子。「要請我吃這種『大魚大肉』,也得給我點兒消化的時間嘛!一次就來全套的滿漢大餐,我會拉肚子的啦!」

    德玉失笑,忙又掩住。「要讓老大停止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梅兒立刻虛心求教。

    「認罪求饒。」

    「認罪求饒?」這可新鮮了,她又沒犯罪,求什麽饒?「嗯……」咬著手指頭,梅兒沉吟片刻。「不,我有更快、更簡便的法子!」

    「什麽法子?」

    「瞧著!」話落,梅兒又擠了一下眼,然後對那個猶在忙著發大水的人展開一臉純真無辜的笑。「我說老大……」

    這個厲害!

    隻兩個字而已,洪水即刻止泄,額爾德窒愕地半張著嘴,看樣子還差點噎喉,其它三人看得既欽服又崇拜,差點放聲大笑。

    「……我餓了,等我們到石家莊用過膳之後,屆時隨你愛怎麽嘮叨就怎麽嘮叨,我都會乖乖聽你嘮叨完,行嗎?」

    額爾德慢慢闔上嘴,看了她一會兒。

    「行,但請公主切莫再稱卑職為老大了。」

    梅兒吐了吐舌頭,趕緊起身上馬,竊笑。

    當然可以,隻要他不再拿她作發泄發表欲的對象,什麽都可以!

    而車布登三人更是暗呼僥幸不已,逃得更快,先起身的是梅兒,後上馬的也是梅兒,還離著馬兒有一段距離,其它三人早已四平八穩地端坐鞍上了。

    在恐嚇與威脅的長期蹂躪之下,頭一回能自無人能逃脫的魔掌中輕易地逃出生天,這簡直可說是奇跡降臨,懷抱著感恩的心,三人的腦袋裏都已經開始進入算計步驟。

    往後,無論有什麽「建議」都可以放膽提出來了,嘿嘿嘿!隻要……

    天際那一道澄豔的橘紅已然渲染成半片眩眼的瑰麗,宛如仙子的彩帶旖旎過天幕,五騎不覺加快了蹄步,期待能在天晏前趕到石家莊,好好洗個澡,再飽頓好餐,然後躺在軟綿綿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他個好覺。

    啊!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情舒暢,不記得有多久不曾這樣想要如何就如何過,這真是一趟愉快的旅程啊!

    愉快個屁!

    如果能任由他們自個兒選擇,他們寧願放棄陪伴偉大的公主出遊的「殊榮」,回家去作兩年閑閑無事幹的廢人,每天隻等著吃飽喝足再去睡覺,這才算是真正的悠閑。

    不過他們也不太挑剔啦!既然無從選擇,他們也能在這趟旅程中自得其樂一番,畢竟這位公主並不難伺候。

    出京時是五人行,不料半個多月後竟然變成十一個人,這,才是最大的災難。

    「喂喂喂!你們前頭的,等等我們啊!」

    咦?前頭的?誰?他們嗎?

    五騎正待馳入石家莊,半截裏突然傳來鬼叫聲,幾人不禁狐疑地各自勒住坐騎,十隻眼不約而同地往後掃去,但見另六騎健馬如飛而至,兩女四男,額爾德四人都沒見過,梅兒卻是滿臉錯愕,出京以來未曾消褪過片刻的輕鬆自在也在同一瞬間悄然斂去。

    「是他們?」

    「他們是誰?」見她神情不對,車布登忙問。

    「二十三叔允祁貝勒和兩位貼身護衛,以及十二叔履親王的女兒珍格格、婢女果月和履親王府侍衛思崇。」梅兒慢吞吞地說。

    「珍格格?她不也是……」

    「對,這回被指婚的宗室格格裏也有她一份,她被指給了容恒。」

    「那他們來幹嘛?」

    「我也不知道,不過……」梅兒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我有點不祥預感,希望不是我想象中那樣。」

    「如果是呢?」

    「如果是啊……」表情逐漸凝重,梅兒無意識地又開始啃起指甲來了,「唔!這個就……有點麻煩了……」她攬眉沉吟。「二十三叔不好應付,珍格格更是刁蠻,連她那個婢女都難纏得很,我看若是不事先說好,這一路上大家都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這麽可怕?他們是豺狼虎豹,還是妖魔鬼怪?

    「好,就這麽著!」好象終於理出個頭緒來了,梅兒對自己點著頭說道,原先洋溢在她嬌靨上的純真稚嫩亦隨之消失不見,轉個眼即換了個人似的,看得車布登幾人睜大眼闔不上。「記住,待會兒交給我來應付就好,你們可千萬別開口喔!」

    哇!瞧她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模樣,現在是怎樣,她要去打仗了嗎?

    狐疑的忖度間,那六騎已然來到近前停住,梅兒立刻策騎至四人前方。

    這時的梅兒無論是眼神或表情,全然是一副皇家公主的派頭,高雅端莊、矜持拘謹,臉上沒一絲笑容,甚至還有一點倨傲之態。

    不知道她是要傲給誰看?

    「二十三叔,珍格格,你們怎地也來到這兒了?」就連說話語氣也是那般沉穩謹慎,不複原有的嬌脆甜蜜,好象七,八十歲的老太婆,就差沒先咳兩聲吐口痰再發言。

    「妳可以得兩年自由,為什麽我不可以?」

    四人八隻眼又很有默契地同時轉向那位珍格格,滿眼敬佩。

    這個更厲害!

    這女人並不是很美,最多中上之姿而已,不過那副傲慢姿態可是超一流的囂張,見了公主不但不問安,兩眼還往上吊,口氣比誰都尖銳,下巴也拾得比誰都高,神氣活現,比公主更公主。

    就不知道她在跩些什麽?

    「妳是說……」

    「太後也給了我兩年自由,怎樣,不行嗎?」

    就擔心是這樣!

    「沒人說不行,珍格格,我是說,你們為何要追在我後麵?」

    「我們哪有追在妳後麵?」珍格格脫口反駁。

    「那妳剛剛又叫住我。」莫不成適才真的是鬼在叫魂?

    珍格格窒了窒。「這……我……我們是……是……」

    「其實這也沒什麽嘛!」允祁懶洋洋地插進嘴來。「梅蕊妳出京兩日後,珍哲便得知消息馬上跑去向太後做同樣的要求,太後不好厚此薄彼,也隻有應允了。恰好我閑著沒事,便自願陪伴她出京,既然她也計畫到江南去,想想大家一塊兒走不是更熱鬧嗎?所以我們就追上來囉!」

    他在騙小孩嗎?

    「是二十三叔自個兒也想玩兒吧?」

    「梅蕊果然聰明,一猜就中。」允祁哈哈一笑。「不過妳們這樣繞過來走過去,我們追得可真辛苦呢!」

    又沒人讓他追!

    「其實二十三叔說的也沒錯,人多是熱鬧點兒,不過梅蕊原是想自由自在地過這兩年,所以不得不請二十三叔和珍格格先答應梅蕊幾件事,若是兩位難以接受,那倒不如現下便分道揚鑣,免得三方都難過。」

    允祁雙眉一挑。「怎麽,要跟妳同行還得答應妳的條件?」

    誰教他「追」她,沒聽過嗎?

    女追男隔層紗,男追女隔重山。

    「不敢說是條件,二十三叔,隻是希望大家能互相配合,好讓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最愉快的旅程。」要想「追」她,先攀過這座山再說!

    「是嗎?」允祁懶懶的笑,雙臂交疊在鞍頭上。「妳先說說看。」

    讓她說了就得聽她的,他最好別後悔!

    「謝謝二十三叔。首先……」梅兒手往後一比。「梅蕊身後這四位是皇兄特地撥給梅蕊的護衛,所以請二十三叔和珍格格莫要隨意使喚,他們是梅蕊的人,既然兩位自己都帶得有人,想來亦毋需梅蕊的人伺候吧?」

    珍格格臉色一變,正待撒上一潑,允祁及時橫臂阻止她,「先聽完再說。」然後笑吟吟地再問,「還有呢?」

    笑裏藏刀?

    待會兒得小心他吐出小李飛刀來!

    「再有,梅蕊有梅蕊想去看看的山川名勝,二十三叔和珍格格自然也會有特別想去瞧瞧的地兒,但梅蕊絕不會硬逼兩位一定要陪我上哪兒去,也請兩位莫要強求梅蕊一定要陪你們上哪兒去。」

    話說得不亢不卑,尊重自己也尊重別人,梅兒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同時也聽得車布登等人直眨眼,心想得對她另眼相看了,沒想到這位看似單純幼稚的小公主也有如此成熟穩重的一麵,可見她的好說話並非好欺負,隻是生性隨和不愛計較,看來往後不能隨意逗她了。

    嘖,真可惜!

    「沒了?」允祁的模樣更懶散。

    「尚有最後一項。」梅兒歉然道。「出門在外梅蕊不敢多做要求,住宿隨便,吃食更隨便,尤其不想驚動地方官費心費力來招待我們,若是兩位依然打算要享受如同在京裏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適生活,最好不要跟梅蕊一道。」

    這可是她的好意喔!大家事先把話說清楚了,免得半路上有誰唧唧歪歪的老囉唆不快活。

    可惜打小嬌生慣養的高貴格格根本不吃她那一套,生平沒聽過「尊重」這兩個字眼,隻認為大家都應該聽她的,因為她的額娘是當今皇太後的妹妹,所以她不僅是皇帝的堂妹,也是表妹,雙重血緣情分誰能比得上,梅蕊一個「小小」的公主竟敢要她聽她的?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沒讓允祁再有機會阻止,珍格格即搶先一步尖吼過來。「格格我是尊貴的親王女,他們是卑下的護衛,我想使喚他們就使喚他們,想奴役他們就奴役他們,妳憑什麽說不行?」

    妳皇帝啊妳?

    「他們是皇兄撥給梅蕊的人,」梅兒咬牙硬吞下難聽的回嘴,耐心地解釋。

    「而且珍格格自己也帶得有人,不是嗎?」

    「我才帶了兩個人,不夠用!」

    「隻要珍格格不要太挑剔,兩個人該夠了。」

    「兩個人哪夠!我在家裏頭隨時都有三、四個人跟著,出了門起碼也要有五,六個人伺候!」

    「那格格出門時就該多帶上幾個人。」

    「我懶得帶那麽多人,橫豎我還可以使喚妳的人!」珍格格霸道地說。

    說來說去她就是要人。

    深吸了口氣,「梅蕊剛剛才說過,請不要任意使喚我的人。」梅兒拿出最後一絲耐心重申她的條件。

    「我偏要!」珍格格潑辣地拔尖嗓門。「我就是要使喚妳的人,就是要奴役妳的人,妳又能拿我怎樣?」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到所有人,卻嚇不了從小在宮中長大的梅兒。

    很好,給妳臉不要臉,那就給妳難看的!

    「我不準!」珍格格話聲甫落,梅兒即沉下臉色,語氣也強硬了起來。「我不準妳動我的人!」宮中嬪妃為了爭寵奪愛而互別苗頭是隨時可見的常事,明裏罵暗裏諷,甚至起手動腳的場麵她都見過不知幾多回,哪會怕她一個小小的親王格格,她這種的還不夠看呢!

    「妳憑什麽不準?」珍格格氣勢洶洶地怒叫,模樣更是悍野。

    她以為這是小孩吵架,大聲就可以贏了嗎?

    「就憑我是先皇賜封的和碩端柔公主!」梅兒依然很冷靜,但口氣上又多加了幾分強悍,氣勢毫不稍讓。

    「妳……」

    「珍哲!」始終在一旁瞇著笑臉閑看戲的允祁察覺到梅兒的臉色不對,連忙阻止珍格格繼續往下說出更囂張跋扈的話。「梅蕊,別在意,妳也知道珍哲的性子,看在她是妳堂姊的份上……」

    「沒錯,珍格格是梅蕊的堂姊,而二十三叔是梅蕊的親叔叔,論輩分,梅蕊不能不聽兩位的。」梅兒很不客氣地打斷允祁期待她讓步的暗示。「可話又說回來,堂姊也隻不過是十二王叔側室所出的多羅格格,二十三叔是多羅貝勒,而本公主則是相當於郡王品級的和碩公主,若論身分,兩位得跟梅蕊下跪……」

    說到這裏,珍格格與允祁隨即同時愀然色變,表情難堪得很,她不由自主放軟了語氣。

    珍格格她可以不管,但允祁終究是她的叔叔。

    「不過梅蕊並不想拿這無謂的頭銜來壓製兩位,所以也請兩位莫要強逼梅蕊好嗎?既是出門遊玩,圖的就是開心,何必在這一開始就鬧得大家都不愉快?若是兩位無法忍受梅蕊所提出的要求,何妨眼下就各走各的路,這樣誰也用不著勉強誰,不是嗎?」

    允祁尚不及做出任何響應,事實上,他的腦筋都還沒開始轉彎呢!珍格格又搶著先大吼過來。

    「我偏要與妳一道!」

    兩眼往上翻,允祁沒可奈何地歎了好幾口氣。

    「就一道吧!」此刻,他已經開始後悔這回自願和珍格格一道出京的愚蠢決定了,看來這必是一趟多災多難的旅程,別說是愜意的玩樂,想全屍回到京裏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嗚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