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卿夜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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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於他懷中顫抖著,纖長的手指無措的於他身上尋覓,想抓住他身上一絲溫暖的東西。

    寡月的手猛地握住顧九躊躇尋覓的手。

    他手心的溫度將顧九冰涼的心填滿,很溫暖。

    “九兒……我如願成了翰林大學士,你不高興嗎?”他笑著道,在她耳邊吐氣若蘭。

    顧九收過神來,將淩亂的發絲理順了些兒,又抹了抹臉,才笑著道:“我一大早上就聽到了。”

    寡月見她能笑著同他答話,就證明她情緒已經好了許多,他伸手將她的頭發弄好,又拿出帕子給她擦臉。

    “九兒小美人,不要再哭了好嗎?”他溫柔地給他擦拭,更溫柔的誘哄著。

    顧九哪裏見過這個樣子的他啊,更像是一位長者,不像是少年……

    “九兒,要我說說,一定是夜風去找你了,然後他要你去查查葉如筠的事情,還要你將謠言散播出去……可是以夜風那寡言的性子應該沒有對九兒提點多少,那麽……這場布局還是九兒參與的較多……所以……”

    他清澈的鳳目凝視著顧九,顧九也睜大水靈靈的眼睛凝望著他。

    “所以,陰我的還是九兒。”

    顧九哪裏曉得他會這般說,又好氣又好笑。

    猛地寡月將顧九給摟緊了,沉聲道:“九兒……真的要這樣嗎?”

    他的意思是,榮耀、輝煌、都要踩著別人的屍骨一躍而上嗎?這樣真的好嗎?

    顧九哪裏不知他的意思,當下震在他的懷抱之中。

    她心知寡月的冷漠,卻不代表他的心不是善良的。

    的確謠言的製造者是她,當她洞悉全局,就知曉隻能借太子妃之手將葉氏拉下馬。

    晉侯郎家有一萬個理由治罪葉如筠,她初時擔心的不是葉如筠能否入獄,而是太子妃會不會惱羞成怒?她終究是高估了郎淩霄……

    顧九同寡月想的不同,她搖搖頭淺聲道:“葉氏此女,衰亡是遲早的事,等他日位高,她摔的更痛。”

    顧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寡月麵前表現得太殘忍了……

    也許在長安呆久了,她也戴上了麵具……

    本以為她的這番話會將寡月給嚇到,沒有想到他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顧九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他的心裏無疑是震撼的,自少,顧九能認清形勢,不會心慈手軟,這樣的顧九,即使他不幸先走一步……或許也能放下心來……

    善良的九兒,不可能在權利的漩渦之中沉浮,他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世上孤獨。

    方才那一聲歎息,不是他的心懷瓷杯,不過是有心……一試。

    顧九顯然不會猜到寡月方才的有心試探,她心裏正疑惑著,卻聽寡月說道:“翰林掌院大學士為朝中二品重臣,以後我會同夜帝一起草擬一些機密……”

    顧九隱隱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也不全懂。

    她一直以為寡月他的目標是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可是就算是那個位置真的能讓陰氏沉冤昭雪嗎?

    如今的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連顧九都懂,這樣的勢力之下,陰氏,那塵封快二十年的舊案如何能翻?

    除非陰寡月當皇上……

    顧九腦海裏憑空冒出這個想法,將自個兒都嚇了一跳。

    陰寡月當皇上嗎?顧九翻白眼想估計得等下輩子了……

    數一數,從陰寡月中狀元到升至朝中二品,他用了十九年……

    “九兒……我們回家吧,回家了我有些話要告訴你。”寡月瞅著顧九時白時黑的小臉,眉頭一沉說道。

    顧九不知道他有什麽話要說,總之是不能到這裏說的吧……

    “嗯。”顧九點點頭,有些走神。

    她還在想以前看過的小說裏頭那些穿越女助自己的夫君登上帝位後,又如何和後宮中的女人進行周旋……

    若是真的要發生在她身上……光是想著就是頭痛無比。

    寡月牽著顧九的手往房門外走……

    瞧著顧九似有所思的樣子,不禁又在想他的九兒到底在想些什麽。

    鄭子衿見寡月扶著顧九從房裏出來,正要上前去,卻聽見寡月道:“子衿公子,打擾了……”

    寡月扶著顧九從隱月閣走出,隱月閣內的客觀,還有路邊停留的人都議論紛紛。

    方才不是沒有瞧到洛少將軍從閣中憤很而出的樣子,他雙目通紅,雖然唇角帶著笑意,可是神色凝重,路人隻是敢望,而不敢靠近……

    先前都有聽到那洛少將軍揚言要找靳南衣的。

    而這時候靳大學士與他的未婚妻從那間房裏出來……

    於是有人開始猜測了,這洛少將軍與靳大學士都是軒城來的,他們都喜歡上了華胥樓主的妹妹。

    這麽一說眾人聽著也都覺得合情合理,於是乎就傳開了。

    可是這洛少將軍不是臘月要完婚了嗎?

    傳三月靳大學士和慕姑娘也要結婚了啊……

    於是各大賭場開始用臘月初二洛浮生與楊國公府嫡女的婚事押注……

    寡月扶著顧九在眾人的目光之中,上了馬車。

    小易趕緊將車簾放下,駕著馬車離開了。

    馬車繞了幾個彎道,在確定沒有人跟著後,小易才朝著東城府宅而去。

    顧九不懂寡月為何要這麽凝重而嚴肅,看著寡月將上茶的寧遠喚出去後,就將門窗全部關上……

    他拉著她坐在書桌前,光線較暗的屋子裏,自寡月將門窗都關好以後顯得更加黑暗了……

    寡月將書桌前的蠟燭點燃,在書桌前攤上一張宣紙,又為顧九把火爐點上。

    不知怎麽,顧九覺得火爐點上以後她好受了一些……

    其實她也並不是怕冷到要火爐支撐的那種人,可是今天莫名的畏寒……

    寡月擦幹淨手後才在書案前坐下。

    昏黃的燭光之中,二人靜靜相看,心中有異樣的情愫湧動……

    寡月伸出如玉的右手拿起筆,在低頭望向空白一片的宣紙時,心情一瞬沉重。

    “夜風是我姑姑的兒子……”

    他輕輕啟唇,語聲清潤之中,顧九的手下意識地抵在的下唇處……

    驚訝,不是沒有的。

    夜風若是陰寡月的表哥?為什麽在陰寡月獨子一人住在平安村的時候,從來沒有出現過?

    還有……夜風的父親是誰?

    若是夜風是陰寡月姑姑的孩子,那麽有可能……

    陰氏賢妃嗎?

    當想到這個人時,顧九又是一震。

    “他是賢妃的兒子?那便是……皇儲?”

    顧九雙目睜大,夜風他不會是……

    顧九為自己的想法嚇到,也終於能理解,為何從始至終,陰寡月的目標如此明確……

    顧九承認自己不懂前朝之事,就連如今的夜帝她也不是很了解。

    知道顧九心中的疑惑,寡月解釋道:“文帝五子,長子為太子,早夭,有子卿夜闕當時的山陰王,然後便是二子臨安王,三子膠州王。文帝二子漢王,三子辰王,四子明帝,五子齊王……”

    他說著還將那些人的名字在紙上寫下來。

    顧九很清楚的知道,明帝,就應該是先帝,陰氏賢妃是他的妃子,那麽夜風是他的孩子,還有可能是獨子……

    那明帝,是夜帝的叔叔嘍?

    顧九總算是理清楚了這錯綜複雜的關係……

    “稟德元年,也就是先帝成武五年,夜帝登基……那一年他將要滿七歲,我五歲。”寡月說道,執著的筆頓住,鳳目陰鷙。

    顧九按照寡月的年齡一算,得知陰氏滅門一案也應發生在君主更迭的時間……

    若是陰氏都滅門了,那陰氏賢妃又如何在宮門之中再待六年之久……

    賢妃,在四妃之中的地位絕不算低。

    明帝對賢妃的情感,當是有別於對其他女子……

    她想夜風當是有個十分幸福美滿的童年的。

    似是想到什麽,顧九忙問道:“夜風,那夜風肯定不叫夜風嘍,他叫什麽?”

    寡月抬起頭來,燭光之中他凝視著顧九,熠熠光輝從鳳眸而出,沉聲道:“卿夜闌。”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明帝對此子的喜愛,對此子的寄語,不言而喻了。

    而賢妃呢?兄長被斬殺,滿門被滅,又將已何種姿態來麵的明帝?

    是否,青鸞台中魂斷紅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解脫呢?

    “明帝……是想立卿夜闌為儲君的吧?”顧九沉聲說道。

    白衣少年緘默頷首。

    顧九目光落在燭火上,原來這天下,本是夜風的天下……

    那後來的卿夜闕,榮登九五後的卿夜闕,對於兄弟手足就是除之而後快了?

    在皇室角逐之中敗下陣來的,最終也隻有死路一條了!

    “可是你姑姑隻是賢妃,又如何立卿夜闌為儲君,母憑子貴,或者子憑母貴都需要……”

    顧九撓撓頭,顯然她隻是不解明帝與那賢妃之事,又不敢多問什麽。

    寡月怔了一瞬,偏頭沉聲道:“至成武五年,明帝六宮之中除去那些沒有名分的姬妾,隻有賢妃一人……”

    顧九震得不輕,一個帝王能做到如此已經是……讓人不得不驚訝了,也難怪陰氏賢妃之後的曆史不被人提及,若是提及也是以“妖妃”呼之。

    明帝,光是從後人對其的稱謂就知道,是一個在人們心中英明神武的君主……

    “明帝,隻有……夜風一個孩子?”顧九又不禁問道。

    “嗯……”寡月點頭,他轉身,將宣紙丟入一旁的火爐裏。

    顧九似乎聽到他輕歎了一聲。

    “九兒……他是我親姑姑的孩子,如此算來陰氏宗族,與陰氏有血緣關係的,也隻有我和他了……我,必須得幫他……”

    必須得幫他……

    顧九懂了,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夜風想要的是什麽。

    可是皇權之路,漫漫修遠,他們需要的機會太難了不是嗎?

    她想,他們都是聰慧睿智者,不會比她這個小女子糊塗……

    夜風,她要這玲瓏宇內,九州天下,他有沒有想過,他奪位正名之後,又有多少白骨朽郊原……

    果然皇權的爭鬥無止境,仇恨永無泯滅之日。

    若是日後揭竿而起的夜風顛覆了夜帝的政權,他們與仁厚親和的璃王、與天真可愛的三兒,都將是仇人了嗎?

    一股惶恐感自背後升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絲濃重的迷茫。

    “若要陰氏翻案,若要我此生執念永除,夜風為帝,是最好的選擇。”

    昏黃的燈影之中,那素衣少年,從梨木大椅上站起,聲音低沉而又堅毅,字字敲打在她的心頭,她突然覺得沉重到她有些承受不起。

    她不會忘記,那輪椅走過敲打在她心房的,車輪轆轆之聲;也不會忘記,百尺高台,牡丹花海,那一眸暖意的藍衣少年……

    他曾是她生命裏的貴人,他也給予過他們關懷和幫助。

    她更記得曾幾何時,那一身宮袍的小小少年,冷傲卻青澀的顏……

    罷了,事尚未成,這樣的擔心是不是為時尚早。

    顧九抬眼凝著寡月淺笑,她願傾力相助。很高興他能向她坦白這些……

    顧九扶著他坐下,眉頭又不禁皺起,沉聲道:“夜風與你雖貴為朝中二品,可是你們無兵又無實權,要怎麽做,才能最快……”

    顧九此句表麵上在問陰寡月,實際是在一探陰寡月與夜風心中之計劃。畢竟她想給璃王卿泓和三兒留後路,不想傷害到他們,這一點陰寡月不會猜到。

    寡月眉目微蹙,薄唇輕抿,末了,才開口道:“他需要兵,便一直在兵力上做文章,九兒可知前段時間太子離宮之事?”

    “知道。”顧九眉頭一皺答道。

    “太子一黨去臨安了。臨安便是臨安王的臨安,稟德十三年臨安王因密謀造反被除,隻收了其部分兵力,而其餘的大部分兵力……需要兵符才能收回,夜風猜想那一大部分的兵力夜帝無兵符無法收回,所以各股勢力趁虛而入,太子數日前離京便是為了臨安王勢力。”

    聽完,顧九臉色一變,望向陰寡月道:“這麽說,夜風不在長安,是為了!……”

    顧九適時的停下,這夜風果然是個不簡單的,將什麽事情都算得很準。

    寡月正猶豫著要不要將,臨安出現慕七的勢力告知顧九,卻又想以顧九對慕七的信任,如何能突然接受慕七此舉……

    “是的,夜風離開長安也許是為了臨安王舊部兵力。”寡月柔聲解釋道,心中因慕七之事有些添堵。

    顧九點點頭,知道夜風是不會放棄機會的,可是臨安舊部兵力,又豈能輕易得到。

    顧九想夜風或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吧……

    ·

    水秀山清眉遠長,歸來閑倚小閣窗。春風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尋客嚐。

    一襲緋衣的男子,撐著油紙傘從畫船上走下,臨江處,竹影搖曳,雨淅淅瀝瀝而下。

    那人一抬眼,看不清前方煙雨中的樓閣朦朧的輪廓。

    那頎長的身影,如寒風之中,一朵無骨的妖冶牡丹。

    對,世人皆知他喜愛牡丹,可如今他看盡世間絕色,曆經人世浮華,卻忽覺,即便是妖冶碩大的牡丹花,也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煙雨中的閣樓處傳來一陣淒迷的簫聲。

    簫聲夾著伴隨著寒風而至,忽如層層疊浪,忽如飛花細雨,忽如穀風旋轉,急劇而上,忽如深夜山澗靜靜流淌……

    這低彌空靈的聲音,讓男子的心情更加沉鬱。

    他在活得夠久了,卻仍舊看不清人世命運,參不透其間苦樂,終究看不穿啊!

    他若能舍得下世間情感,豈不是同凡羽那忘卻七情六欲的神棍無異了?

    他*凡胎,凡夫俗子,他是活生生的……慕七。

    等他撐著油紙傘走至閣樓下的時候,那簫聲戛然而止。

    末了,他收了傘,一個素衣小廝接過他的傘將他迎了進去。

    “主子趙大人等你多時了。”

    樓內,一個褐衣粉袍的男子同緋衣人說道。

    “嗯。”緋衣人一揚手,妖冶一笑。

    ·

    “趙大人,我的意思你可懂了?”高座上的緋衣人勾唇問道,他純表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那青年神色凝重是似伸手擦了一把汗,然後緊張地說道:“舫主……您真的確定要這麽做嗎?”

    趙勰不僅是要這般發問,甚至還有想掏自己耳朵的衝動。

    傾全部之力……

    華胥樓主他是受刺激了?發哪門子的瘋要這麽做?

    “趙勰,你沒有聽錯。”慕華胥擱下手中的茶杯,凝著趙勰,笑容僵在唇角,冷聲說道,他向來不喜將話重複兩遍。

    早些年他救過趙勰的命,趙勰就是為他慕華胥所用的!

    不違背仁義道德,又不是要他趙勰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明確立場,如是而已。

    “可是……”趙勰想說,他不是姓“慕”嗎?

    慕華胥從沉香木雕的大座椅上站起,一攏華貴的緋袍。

    “我慕華胥想做的事,慕府的阻攔不了。”

    趙勰汗了一下,也的確慕華胥說這句話也確有資格。是長安慕氏求著慕華胥,而不是慕華胥依靠著他們……

    “趙勰江南兵力,大部分是在洛營之手,還有一部分便是你著手協管的分散兵力,現下我命你將所有散兵集中訓練,你即日起便著手去辦。”慕華胥轉身凝著趙勰冷聲說道。

    趙勰沉思片刻後頷首:“好。”

    末了,慕華胥上前數步,沉聲道:“趙勰,我不想,到最後……連你我也信不了了。”

    趙勰心下“咯噔”一跳,低頭道:“舫主,趙勰不會忘記舫主恩情,便是死也忠於舫主……”

    慕華胥重重一拍趙勰肩膀,沉聲道了一聲:“好。”

    這世上,他慕七能信的人還真不多。

    他需要兵力,即便是那些山匪賊寇、綠林好漢他都沒有放過。

    狸門他硬闖不了,六哥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狸門之中受盡折磨,西涼的子民也不能長期受大雍的奴役!

    唯一的辦法,便隻有另輔新君。

    夜帝、太子都是手段殘忍心思陰毒之人。

    他還抱有一線希望的人,隻有璃王卿泓……

    即便是他日璃王負他,天下人負他,便是要他慕華胥挾天子以令諸侯、攝政掌權也要達成他的心願!

    緋色的衣袍被撩起,轉身之間,男子已然坐在高座上,雙目沉凝,一抹妖冶的華彩自眸中一閃而過……

    遠處,江南喧囂的街肆裏,一個黑衣人穿過鬧市,朝一處街邊茶攤走去。

    木桌上三個大碗裏的茶水都未動,三人都戴著鬥笠低垂著頭,都隻是為了等消息而已。

    這時候那穿過鬧市的黑衣人在茶桌唯一的一張空椅處坐下,淺淡地道了一句:“華胥樓主的確回來了,不過得到消息,說子凝香一年前就死了……”

    其餘兩人一驚,反觀上座的黑衣人卻是一臉平靜無波。

    子凝香沒有死,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虛傳;或者子凝香死了,不過不是一年前的事情。

    夜風勾唇,如此一來,卻是讓他更確定華胥樓主的事……

    “主子,我們接下來……”雲羅問道。

    “等等高鄴。”夜風冷聲道,這才端起麵前的茶水。

    夜風派高鄴去了一躺洛營,有一封書信他要交給葛翁。

    “主子聽人說洛營的徐遠留在了長安是嗎?”雲羅輕聲問道。

    夜風不動聲色的頷首。

    雲羅訝了一下,如此身份,聖上也能讓人留在長安?

    “洛營這頭?……”雲羅忍不住,不禁問道。

    夜風搖搖頭道:“洛戰楓治軍雖嚴,卻畏頭畏尾,即便他有此心,也是行顧此失彼之舉,難成氣候。”

    雲羅點點頭,這時他一抬眼就瞧著高鄴從遠處走來。

    一身黑衣的高鄴一來,還沒坐下喝上一口水,便聽到夜風說道:“馬上出城。”

    四人都相視一望,明顯不理解主子緣何要這麽急?

    可是主子的命令又如何不從,四人忙背上包袱,牽了馬來。

    將茶錢結了,五人就出城了。

    夜風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他擔心逗留太久行蹤暴露惹人懷疑,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選擇立馬出城。

    出城後行了十餘裏路,他才同高鄴問情況。

    高鄴反應過來,將懷中的信遞與夜風。

    他匆匆看完信,臉上神情頓改,冷聲道:“你們在揚州城等我。”

    眾人不解,高鄴正要開口問,卻被夜風一個眼神給打住了。

    夜風將馬頭調轉後,轉身吩咐道:“若是三日之後我沒去揚州,自行離開,不可多留,我不會有事的……”

    “主子……”雲羅一時衝動騎馬上前,“讓雲羅跟著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不了,我一個人好辦事。”夜風說道,“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三日後等不到我便回長安,去見靳公子,聽他的吩咐。”

    雲羅等人就這麽看著夜風絕塵而去。

    末了,他四人朝揚州而去。也不知主子臨時遇到了什麽,會這麽大的反應。

    路上雲羅問了一下高鄴。

    “是什麽信,讓主子這樣?”

    高鄴沒好氣的白了雲羅一眼,本因著主子將他們四至遺棄了心裏難受,雲羅還專膈應他。

    “我怎麽知道那信裏寫的什麽?”高鄴吼了一聲,“聽說是主子在葉營時候的好友,救過慕將軍的命……”

    雲羅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放棄。

    四人選擇到揚州等主子,畢竟已主子的神通廣大和對江南的熟識,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

    夜風快馬加鞭往回趕。

    葛翁……

    ——若要相問,城西桃花鄔一聚。

    等夜風再進城,至桃花塢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候。

    桃花塢外,臨湖邊,薄暮下,湖上籠罩著一抹輕煙,船影隱約,漁歌飄渺。

    夜風棄了馬,一躍而下,腳下踩著雨後濕漉漉的泥土,寒風拂麵,將他的鬥笠都吹動了……

    從這處冬季枯枝林立的桃木林裏望過去,瞧清遠方煙雨裏,隱隱約約的燈火光芒。

    他目光一黯,步履沉重的上前去。

    穿過隆冬雨後的桃樹林,他瞧見那茅舍土屋。

    正抬手要輕輕叩門扉,卻瞧見那門被寒風漾出一點細縫來。

    他索性將門推開,堂而皇之的進了院子。

    很幹淨的院子,沒有影看守的人,他朝著茅舍燈燭燃起的地方走去。

    當他走進,就看到,那昏黃的燈影下,那男子正低頭研磨著手中的草藥。

    他動作熟練的將磨好的藥粉放進一旁的瓷罐子裏頭,又伸手去抓簸箕之中的草藥……

    “坐吧。”已察覺到有人來了的葛翁柔聲說道。

    夜風這才邁動僵硬的腿進屋,將寒冷的風關在門外,他朝葛翁所在的座榻走去。

    他靜靜地凝視著忙活著的葛翁,不出聲詢問,更沒有阻攔。

    許久之後,葛翁才收拾好麵前的東西,潔了手,給他奉上一杯清茶。

    夜風凝視著葛翁,目中的神情愈加複雜,末了,他忍不住開口道:“可以告訴我了?”

    他很早的時候就懷疑葛翁的身份不會那麽簡單。

    一個普通的大夫,能治療這麽多的疑難雜症,一個充軍的人能將快死的慕長安救活?

    所以,他有心想查他……

    但此刻,卻想讓他親口告訴他。

    葛翁英眉動了動,將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將軍有心找我,隻為我的身份而來?可是我也很想知道將軍的真實身份……而且我想將軍有心想查,知道我的身份不難。”

    夜風與他對視一瞬,擱在茶桌上的手一握,他確實查到了些,但是不全,還不夠,他想葛翁告訴他。

    “文帝建寧十八年充軍嶺南……”夜風凝視著葛翁沉聲開口。

    葛翁眉眼一抬,望向夜風,心下一緊。知道他本出於嶺南薛營的人不多,這人能查到薛營,也一定能……

    “諸葛蕁。”夜風沉聲喚出這個名字。

    葛翁身影一震,猛地抬頭。

    “你是明帝時期的禦醫院正事諸葛蕁。”

    夜風再下一計猛藥,他眉頭一動,還不打算現形嗎?

    葛翁震驚之後,更多的是深思。將他身份查出來,這人到底有什麽意圖?

    “你是二十年前文帝時期的老臣,相傳銀針救了當時的老太妃,為何充軍?……”他查不到他的罪行,似乎是一夜之間就判了充軍嶺南薛營。

    葛翁不禁大笑了幾聲,道:“伴君如伴虎,為君難,為人臣子更難,我一個禦醫苑正事,提著腦袋在皇上跟前做事,皇上一怒之下,想要判我充軍又有何奇?”

    “這麽說,先生是承認了?”夜風一挑眉道,唇角一揚。

    葛翁依舊笑容不減,沉聲道:“沒有什麽承認不承認的,一個人的一生,經曆的自己心裏抹殺不了,人人都是一樣……”

    人人都是一樣,如今聽別人說著自己的事,又有什麽好反駁質疑的?

    “那麽將軍翻出老夫陳年舊事,不是無心之舉,又是所謂何事呢?”葛翁摸著下巴道。

    “諸葛蕁,我隻想問你,你同二十年前陰氏舊案有何關聯!”夜風從座榻上站起,頎長的身影在燈光之下映出長長的陰影……

    他目光炙熱如火,神情凝重,語氣堅毅。

    比起他的凝重,沉靜安詳如葛翁,臉上的震驚之色更是耐人尋味。

    二十年前的陰氏舊案?難道是故人之子?

    “你是……”他聲音有些喑啞的說道,“你同陰……什麽關係?”

    似乎是有心的,他將那名字省略,語音顫抖的說道。

    見夜風不答,他從座榻上站起,問道:“你是他的兒子?”

    現在細細的看來,這人還是同他有些像的,這輪廓還是挺像的……

    那麽,不會是……

    “不是。”夜風冷聲回答道,偏過頭去。

    葛翁神情黯淡下來,一勾唇道:“你不是他的兒子,也應該與他有些關係,看得出來你很緊張陰家的事情,可是你都不想告我,又指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

    夜風猛地再望向葛翁,諸葛蕁他要他如何信他?

    他身份如此特殊,豈能就這麽輕易的告知他了?

    可是,若是不信他,他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

    “恕我目前還不能告訴你。”夜風轉過身去,玄黑的鬥篷飛舞著。

    “那便等你能告訴我的時候再來告訴我,將軍放心今日我全當你沒有來過,不會向旁人透露你半句,將軍快些離開吧!”葛翁笑道,“我不會離開軒城,你也放心,我不會在你找我之前赴黃泉的……”

    夜風眉頭抖了抖,卻又覺得他說得沒錯。

    他應該在他能告訴諸葛蕁的時候再來找他的。

    是他心急的想知道答案,可是若是這個時候他得到了他要的一點線索,又如何呢?

    “我知道了……”

    夜風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戴上鬥笠離開了。

    “諸葛蕁我還會來找你的,別在我找你之前先死了!”在夜風修長的腿跨過門楹的時候,他低聲吼道。

    葛翁不置可否的輕揚起唇角,即便這個人不是那人的孩子,也會與那人有些親緣,會是誰呢?

    他一時間想不出來,陰家還有哪個後生可能在世的?

    夜風快速的出城,去揚州尋那四隻去了。

    ·

    臘月初八的時候,天氣晴朗,隱月閣前的梅樹梅花開了,梅香四溢。

    白馬寺前的香客不斷,廟會從白馬寺一直到春香苑……

    前幾日,臘月初二長安洛府的婚禮已成為過往。

    隻有少許的人還在傳送,花轎臨門接轎的是洛少將軍的部將,接過去也沒讓眾人圍觀著看拜堂,來賀喜的客人們就這麽散了,誰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便也沒有過問了。

    這一來長安城也安靜了不少,到了臘八節,眾人便是該樂嗬的樂嗬,該拜佛的拜佛……

    這一日,隱月閣大送臘八粥,毓秀閣大送小繡袋……

    這一來白馬寺這一段路便被擠了個人山人海。

    小孩們都相約拿了碗去隱月閣要粥,再去毓秀閣要繡袋子……

    如今一部人已知道毓秀閣的幕後主是華胥樓主的妹妹,更有人猜測這隱月閣的主兒和毓秀閣的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顧九撫額表示,真是能猜,難道她這個幕後主保不了多長時間了嗎?

    這時候鄭子衿一臉笑容的湊上前來。

    顧九偏過臉道了句:“你不去做你的元宵宮燈,跑來幹什麽?”

    鄭子衿眉頭一皺道:“我說慕九爺,你這軒城揚州的攤子該要貨,該結賬的時候,天南地北的跑的都是本公子……可你倒好成天嫌棄我……”

    顧九表示,對於鄭子衿,她便是不在身邊的時候,念著;在身邊的時候,嫌棄著。

    “你可以選擇不去的。”顧九邊倒茶邊說道。

    “你……”鄭子衿咬牙,扇子一收,坐下來,隨手拿過顧九剛好倒好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顧九也早已習慣了他這副死樣子,也不做計較,再倒上一杯,想著以後應該給準備些瀉藥,讓這廝手快,喝了讓他在茅房裏呆上一天一夜。

    顧九暗自揚起唇角。

    鄭子衿眉頭一皺,見顧九高興,他倒是心煩死了,連著歎了三聲氣。

    “你歎什麽氣?”終於忍不住,顧九問道。

    鄭子衿搖搖頭道:“別提了,老子被煩死了!”

    顧九挑眉:“那你煩什麽啊?”

    鄭子衿將紙扇往桌子上重重一擱,道:“好嫂子,子衿求教如何能快速退婚?”

    因鄭子衿的那不適應的稱謂,顧九臉色頓改,可是很快便適應了過來。

    退婚嗎?不是和分手是一個道理?

    “有,辦法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試。”顧九邊喝茶邊說道,順便剝兩粒花生……

    “什麽辦法?”鄭子衿更湊近了些。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自毀名聲。”顧九意味深長地說道。

    要他自毀名聲?

    鄭子衿臉色頓改,眉頭一皺。

    “你想啊,你從年少時自今名聲這麽好,多少閨秀覬覦著,多少女子想著得到子衿公子的垂青?你說這麽好的男人,你未婚妻能不想著嫁給你嗎?”顧九解釋道。

    “所以你想讓我把前頭的好名聲都給毀了?”鄭子衿離得顧九更近了些。

    渾然不知“危險氣息”的顧九“嗯”了一聲。

    某人眯眼:“那怎麽個毀法呢?是像前些日子靳大人好男風那樣毀還是?”

    聽到“靳大人好男風”幾個字顧九回過神來,眼一揚。

    卻見那少年,雙目通紅,咬著牙,惡狠狠地看著他。

    “不至於一副我是你大仇人的樣子吧?”顧九回他道,“況且我是好心的,你不是說快速退婚嗎?就讓她知道你有多壞,有多惡劣,我好話跟你說道前頭,你這婚事還是得女方退,不然男方退的,那女方一輩子都死纏著你!”

    顧九說完,給了驚愕無比的鄭子衿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後,一拂衣袖,閃人。

    鄭子衿當然不懂顧九是何意,心道,沒那麽嚴重吧?一輩子都死纏著他?

    不要啊……

    回過神來,他卻又不得不想,這婚事究竟該怎麽來退?

    不行他還是得哄好他的靳哥哥。

    他這一輩子的幸福快樂都指望著他的靳哥哥了!

    “喂,嫂子,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回去!”鄭子衿抱上準備好的賀禮追著顧九而去,一路的人都朝他側目。

    顧九已上了馬車,卻見殺出來一個鄭子衿。

    “我也要去靳府!”鄭子衿抱著一大摞的禮品衝上顧九所在的馬車。

    顧九不得不讚歎這廝的勇氣!不怕被靳家小姐給拆骨入腹嗎?

    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鄭子衿似乎是不懂她是何意……滿臉期待,小心髒砰砰跳的,像是要見自家媳婦似的……

    “喂,你這個樣子我很懷疑,你要退婚是不是假的?”顧九不解地挑眉道。

    鄭子衿回過神來,紅著臉凝著顧九。

    “天地日月可鑒,我鄭子衿一心退婚!”鄭子衿舉起自己的手說道。

    “真的嗎……”顧九嘀咕了一句,他這麽想退婚還往“虎口”裏頭送?鄭子衿就沒有意識到嗎?難道他想退婚想糊塗了?

    顧九默默一瞥信誓旦旦後小心翼翼檢查著自己懷中禮品的鄭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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