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卷土重來(2)

字數:6935   加入書籤

A+A-


    朝堂上頭有幾個姓孟的?他怎麽不記得了?

    寡月溫柔望了眼顧九笑道:“我去去就來。”

    “你便去吧,別讓人久等了。”

    顧九笑道,這不是三月那會兒,三月春闈那會兒找寡月遞帖子的不知幾多,這時候六月了走動的人也少了,既然是大人來求見還是得見的。

    “嗯,你別擔心小崽子們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寡月笑了笑,人已整理好衣袍站在了榻前,他深凝一眼顧九朝外頭走去。

    孟姓?哪個孟姓呢?

    陰寡月隨著那小廝往堂前走,遠遠的就看到正堂一個人立在那裏。

    因為品階太低,所以那大人隻能站在堂前也不敢上前讓衛箕他們伺候奉茶。

    陰寡月腳一踏上台基就朝那大人的背影細瞧去,這背影他看不出熟悉,當下眉頭一皺,不是認得的官員就隻能是品階太低了他不認識,或者是新晉的官員。

    “相爺到了。”衛箕低聲一喚,那孟姓大人欣然轉身。

    二人目光相抵的那刻,孟合德險些淚落。

    “相爺……”他近似嗚咽一喚,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可見淒楚,似有濃濃的哀傷與追憶。

    “你……”寡月將邁過門楹,離得還有些兒遠也沒看清這人長相。

    待他走近了才覺得這人的眉目有些兒熟悉,許久他身子震了下,怔在當場有些不敢確定。

    “你是幺兒?……”他與那少年隻隔一尺,在完全看清其眉目後,怔怔地喚道。

    那少年抬起頭來,眼圈兒微紅,他連連頷首:“相爺是我,我是幺兒……”

    幺兒,就是曾經的西郊學府名師孟光的幺子,大名喚作,孟赤,字合德。

    “幺兒,真的是你?”寡月雙目發亮,他真沒有想到幺兒還留在長安,還能做官……

    “衛箕快奉茶。”他心中很是激動,示意幺兒坐下。

    衛箕心道原是主子的故人,這麽一看當是主子在長安時候的故人……

    “孟先生可還好?”寡月見孟合德用過茶後方問道。

    “家父……”孟合德說著低下頭去,“家父去歲病死在了膠州……”

    寡月一聞如臨雷擊,死了?兒時教導他的師長已死了……

    他鼻尖一酸,心朕了一瞬,偏頭,他望向幺兒,“幺兒,對不起……”

    寡月放下杯盞,歎了一口氣,“一年前我初上任,朝中事務繁多,一直拖到四月我才下令命人去打聽你家還有柳汀的下落,去歲九月秋闈開了,然後今歲春季又有春闈,尋你們的事情一直未曾有結果……幺兒,對不起……”

    孟合德連連搖搖:“相爺是重情的人,幺兒與家父感激,幺兒今日來的唐突。”說著他家仆將禮送上,“在從膠州來長安的一路,沿途都是傳頌著陰哥哥的事情,大雍朝最年輕的丞相,陰氏遺孤……幺兒祝賀陰哥哥終為家族洗冤。”

    說著孟合德深作一揖,“聽聞陰哥哥娶妻生子,幺兒恭賀陰哥哥,隻是……幺兒想問,相爺夫人是當年那個姐姐嗎?”

    孟合德今日一來,一是為見寡月,二便是為見顧九。

    寡月凝著孟合德,他當然知道幺兒所說的姐姐是誰。他緩緩點頭,“是她……我與她死裏逃生去了江南,後來……沒有她也沒有今天的我……”

    孟合德唬得不輕,一個男人承認一個女人的重要,那一句“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著實將他嚇到了。

    “是顧姐姐就好,幺兒……”他想錯了,他以為這夫人隻是姓顧而已,沒想到真的是顧姐姐,曆經種種,顧姐姐還能陪在陰寡月身邊,蒼天到底不是真瞎子。

    稟德十年,西郊學府裏幾個學生犯了大事,他舉家被流放膠州,大哥哥、二哥哥、還有他爹都在那些人的欺淩,折騰之下病死了……

    那些人對朝廷重犯濫用私行,在他兩個哥哥相繼離世後,還假借那年邙山瘟疫之事,說他們這些兒重臣都是感了瘟疫而死!他對朝廷有一肚子的怨恨,卻沒有想著求丞相幫忙,這事情他要自己來處理,等他有能力的時候,他一定會將那些膠州的官員們碎屍萬段!

    他的兩個哥哥如何死的,他忘不了!流放的人,沒日沒夜的重活,即便是夜裏還不讓他們眯眼睡覺,隻要誰一睡著,便是沾鹽水的一頓鞭子,打了不說還在樹上掉著一夜,稟德十年那年的冬天,他以為自己就要餓死了,地裏的土豆都被流放的犯人們刨了個精光,他們一家子是啃樹根過過來的……一口樹根,塞一口雪,沒有想到竟是活過來了……

    命真是賤啊……

    那麽難熬的日子都熬了三年,可是三年後,四年後……他的哥哥爹爹都死了……

    想著想著孟合德紅了眼。

    寡月瞧見了幺兒神色的變化,他低頭柔聲問道:“怎麽了?”

    這麽溫柔的聲音入耳,孟合德鼻頭更酸了,他似乎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少年,每日清晨他就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他是去書房最早的,很小的時候孟合德就在西郊學府裏頭混,幫著先生們打理,還有擦桌椅板凳……那時候他個子小,有很多事都做不來,陰寡月都會幫襯著他。

    想到過去,就會想起父親想起哥哥,西郊學府雖完全不及國子學和太學那些貴族讀書的地方,但好歹是長安城中一個著名的學府,聽說這裏在大祁朝出過幾個名士,便也沒有被拆掉,保留了下來。

    他從出生起他爹爹就在西郊學府裏教書,按理他出生的家庭即受人尊敬,也不會缺衣短食,他哪裏受過流放時候那種罪?

    膠州的日子,是他一生的噩夢,噩夢啊……

    寡月猛地握住幺兒的手,“可是這些年過得不好?你爹爹去年走的,那你兩個兄長呢?他們可曾娶妻?”

    說道哥哥,孟合德再也止不住嗚咽了……

    “死了都死了……流放第三年就死了……我親手把他們給埋了,那時候父親哭壞了眼睛,那幾日下著大雨,我鐵鍬挖壞了用鏟子,最後連鏟子也挖壞了,我用手刨的土,將他們埋了……”孟合德咬著牙說道,那淚水一滴一滴的滑落麵頰。

    陰寡月震得不輕,末了紅了眼眶,伸手去攬幺兒。

    “陰哥哥,我來找你不是來要你幫他們報仇的,這仇我不會放過,上至那幾個膠州官員,下到底下的嘍囉頭子,他們的名字我都記得,他們的麵孔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等我將來有能力了一個都不會放過,這仇我要自己報。”

    “幺兒。”陰寡月皺著眉,“幺兒仇人不能忘,但我們也不能忘了當初讀書是為了什麽……”

    孟合德一怔,抬起頭,許久,他淡淡的笑,緩緩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陰寡月伸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好幺兒,你很好,如今是翰林為官吧?”

    孟合德袖子拭幹眼淚,“讓相爺笑話了,這麽大了,不該流淚了的……是的,頭甲第三,探花郎,聖上初封的翰林六品,後來入了賢士閣……”

    寡月震了一瞬,紅了俊臉,摸摸鼻子道:“幺兒……咳咳,殿試是皇上主持的,你們……”

    幺兒倒是怕這哥哥難堪,忙道:“幺兒知,這次科舉丞相參與的不多……”

    “是的,我沒記住你的名字。”寡月低頭憨笑,倒是連探花郎的名字都沒去注意,或者注意了也沒想到幺兒身上去。

    不過話說回來……

    “幺兒,你流放這麽多年,還能一舉考上定是下了苦工的!”寡月說道,眼裏多了許多心疼。

    孟合德摸摸鼻子道:“早些年父親一直囑咐莫要忘了學業,去歲初風武登基,大赦了流放的犯官,我也隨父親脫了流放的名兒,去年也深知趕著了機會,九月有秋闈,從二月裏到九月也是每日不曾間歇的溫習……”

    寡月點點頭,二人說了一個多時辰,總是有說不完的話,衛箕都不記得自己添了幾道的茶水了。

    等寡月瞧了眼天色,又道:“我帶你去瞧瞧你顧姐姐吧。”

    孟合德一聽,眼睛一亮,倒是有好些年不見了,自己這般寒磣模樣,那姐姐會不會早八百年不記得他了?

    “我,我怕她不記得我了……”孟合德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寡月一笑:“不會的,她記得……”

    他從座椅上站起,衛箕走在前頭去招呼著去了。

    ·

    陰寡月說的沒錯,顧九還記得幺兒,她去過幾趟西郊學府,第一次去的時候幺兒就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沒想到當年的小少年,一晃眼已這麽大了……

    顧九同他說了好些兒,孟合德抱過毋忘和衣闌。

    顧九問他兩個孩子像誰。

    “我娘親在的時候說女孩生的像爹,男孩生的像娘……我看著毋忘和衣闌怎麽這麽像陰哥哥呢?”孟合德抱著毋忘說道,衣闌那小子似乎隻認寡月,連娘都不愛黏著,就愛黏著寡月。

    顧九望天,末了,摸摸鼻子道:“我給他生兩個一個都不像我,怎麽瞬間感覺我這麽虧……”

    顧九說著,一旁的蘇娘何衛箕都笑了起來。

    正說笑著,這時候外頭雨水停了,太陽又出來了,六月的天,就是同變臉似的。

    這時候外頭又有小廝傳:“老爺,夫人,孤府來人了。”

    孤府?

    顧九捧著茶杯的手一抖。那孤蘇鬱府上從來不來人的,即便是來了人也不會通傳,遞了口信就走,今兒個是怎麽了?

    寡月將衣闌遞給顧九,淡聲道:“我去……”

    還沒等寡月說完,外頭衛簿就領著“孤家來的”進來了。

    “孤大公子到。”

    眾人瞧著,那邁著從容步伐進來的小小少年。

    寡月一時目瞪口呆,感覺自己瞬間被比下去了,天啊!孤蘇鬱什麽時候生了這麽大一個兒子!

    “洵兒給陰叔叔、大娘請安。”小小的少年,穿著整潔,舉止有禮,打拱手作揖儼然一個小大人模樣。

    “等等……”顧九和寡月同時開口。

    寡月挑眉。什麽叫給陰叔叔、大娘請安?為何喚他“陰叔叔”,喚九兒“大娘”?

    “打住,我不是你叔叔,她也不是你大娘。”寡月脫口而出。 -絕嫁病公子

    旁人除去顧九都目瞪口呆,蘇娘和衛箕還有孟合德都有些訝異,相爺怎地和一個小孩子較起勁兒來了?

    “爺爺說相爺如他的骨肉,爹爹是爺爺的骨肉,那相爺就是我叔叔。”小人兒義正言辭,他又望向顧九,“洵兒記得大娘,爹爹將大娘的畫像掛在月樓裏頭,那裏雖然鎖著了,爹爹也對那樓置之不理,但洵兒知道,夫人就是洵兒的大娘,所以……洵兒喚的是對的。”

    寡月氣得牙癢癢,小人兒伶牙俐齒,死的都能說成活的,這麽歪理,真是氣煞他也。那孤蘇鬱他心裏想的什麽他還不清楚?派個小人兒來誘拐他媳婦孩子麽?還真真是好謀略啊!

    不行!寡月一把抱過顧九懷裏頭的衣闌,又瞧著孟合德懷裏的毋忘,若不是抱在幺兒懷裏,他早就抱過來了。

    顧九凝著孤洵有些說不上話來,這個孩子話說得如此流利了,孤蘇鬱很下了一番功夫吧……

    “孤洵……喚我姑姑嬸娘夫人都可以,別喚大娘了……”她柔聲道。

    孤洵抬起眼望她,他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心裏雖有些兒不情願,卻是頷首點頭。他又望向兩個八哥月大的孩子,覺得可愛新奇,棲身上前道:“好漂亮的弟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