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我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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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真正的吻,彼此都清醒,卻又彼此都沉醉。
他霸道的掠奪,一如那夜夢中,她隻能無助地揪緊他的衣襟,任他肆虐。
他的指尖,更是在她身上點燃簇簇火焰,顫栗從肌膚,直傳到心尖,難以自持。
眼見著他已將她壓倒在座椅上,她脆弱地呢喃:“元湛……不能……不能在這裏……”
“我等不及。”他的吻更加凶猛,幾乎快要將她徹底融化……
就在這時,赫玄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主子,他們追來了。”
元湛身體一繃,低咒出聲:“該死。”
在這個時候打擾他,真真該死。他想都未想,躍出車外便是一招滅天訣。
慘叫聲不絕於耳,沈清歡勉強坐起來,將披風拉嚴實,臉上紅得快要滴下水來。
她剛才和他差點在這荒郊野外就……
“少主,請隨我們回去。”血戒猶在勸解:“這是宗主的命令。”
元湛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他的手再次緩緩抬起,掌心中有銀光吞吐。
血戒目光一閃,裝模作樣地長歎:“你與宗主好不容易重聚,何苦為了一個女子反目,屬下真是好生惋惜,隻能就這般回去跟宗主覆命。”語畢一揮手,領著教眾匆匆離去。
元湛看著他的背影,眸中有瞬間的糾結,但最終還是上了馬車,命令赫玄啟程。
他們去的地方,是元湛的別苑。
沈清歡這才知道,自己昏迷過去之後,竟被人從帝京帶到了幾百裏外的洛城。
她的身子仍無力,何況還絲無寸縷,隻能由元湛抱著進門。
他將她放在榻上,親了親她的唇:“我還有事要和赫玄商議,你且等著我,回來再和你……不要心急喲。”
她紅著臉瞪他:“你快走。”
元湛大笑而去。
過了一陣,有名老嬤嬤進來,手裏捧著衣裳。沈清歡接過來換上,發現竟是套男裝,大約是元湛的,穿在身上有些大了,她隻好鬆鬆地挽起袖口。如雲秀發,也隻用一根絲帶,隨意束了垂在胸前。
老嬤嬤自始至終未正眼看過沈清歡,她奇怪地瞥了一眼,才發現對方雙眼渾濁無光,原來早已盲了。
元湛的身邊,似乎都是些怪人。沈清歡心道,推開門出去。
方才進來時未來得及細看,此時再瞧,才覺得這園子布置得精美奇巧,尤其是那片碧湖,白荷初綻,分外清幽動人。
“這花為何開得這樣早?”她問道。
“溫泉。”老嬤嬤惜字如金。
沈清歡有些好奇,伸手撥了撥水麵,果然不似尋常般沁涼,而是帶著些微微的暖。
再看池邊,奇花異草遍布,姹紫嫣紅連綿。
他還真是會享受。沈清歡撇撇嘴。
穿過花林,她正要往前走,那瞎婆婆卻身形一動,擋在她前麵。
沈清歡凝望前方,看見那裏有兩道背影,正是元湛和赫玄。
她笑了笑,沒再堅持,隨即往回走。瞎婆婆又無聲無息地跟在她身後。
此刻,赫玄正垂首站在元湛身側,低聲道:“主子,您打算怎麽辦?”
元湛不語。
“她怕是……”赫玄欲言又止。
“回頭再說,你先派人密切監視那些人的動向。”元湛擺了擺手,赫玄悄然隱去。
元湛又獨自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慢慢轉過身來,當他看見遠處那個正在賞花的身影,眼神頓時一柔。
他悄悄走到她身後,伸手往她腰上一攬,她便靠在了他懷裏。
“旁邊還有人呢。”她嬌嗔,可眼角餘光發現,那嬤嬤早已不知取向。
還真是知情識趣。她哂然。
他的下巴在她頸側磨蹭,她偏頭躲避:“癢。”
他便去幹脆去嗬她的癢,逗得她直笑,捶打他的胸膛:“你別鬧了。”
掌心包住她的雙手,他再度將她拉進懷裏,又是一個繾綣的吻。
直到她快喘不過氣來,他才鬆開,卻又忍不住去親她的眼睛:“這樣真好。”
她不說話,心底卻有甜蜜在蕩漾。
廝磨了一陣,兩人攜手逛花園,當看到角落裏大片似金色蝶翼的花,她“咦”了一聲:“這不是當初你給白露療傷的花麽?”
“是。”他點頭:“我從小,亦是用它給自己驅毒。”
沈清歡憐惜地望著他。有那樣的母親,又被養於仇人之手,他這一路受了多少苦,無人能體會。
他握緊了她的手,又笑了開來:“還好遇見了你。”
“元湛。”她低聲喚他的名字。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你想做什麽,我便陪你做什麽,你不願婚嫁,我便一直等。但是,請你別丟下我。”
他是何等驕傲的人,卻願意為她做到如此地步,願意對他說出這樣卑微的話。沈清歡眼中一燙,忽然踮起腳尖,在他唇上一吻:“好,我不會丟下你。”
於他而言,這便是世間最珍貴的承諾,他將她如孩子般抱起。她雙手撐在他肩上,自上而下俯視他,世間萬物仿佛皆不複存在,眼中隻剩下彼此……
到了晚上,沈清歡回房,元湛亦跟了進來。
門合上的那一刻,她的耳垂已泛起緋紅,他笑著親了她一口:“你怎麽這麽可愛?”
他抱她上床,自己卻在床邊坐下,為她蓋好被子。
“到了如今,我反而舍不得那麽急了。”他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尖:“這樣守著你,我便已覺得很幸福。”
沈清歡輕輕閉上眼,嘴角彎起。
為何這男人的每一句情話,都說到了人心裏?
她在他的守護下,安然入睡。他看著她的睡顏許久,才悄然退了出去。
黑暗中,赫玄已等候多時。
“主子,血戒已率人封了明宮,宗主……生死未卜。”赫玄的話,讓元湛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一顫。
血戒的野心,他早就知道,今日追擊他們的途中輕易返回,他便料到勢必有異。血戒果然是趁著這個機會,想奪取宗主之位。
而以她如今的狀況,縱使能抵擋一時,也必定堅持不了多久。
他又回頭望了望沈清歡的臥房,沉沉一歎。
即便這般恨她,那也終究是生他之人,如何做得到真的見死不救。
“你帶著影衛守在這裏,赤霞山,本王一人前往即可。”他的話,讓赫玄大驚:“萬萬不可,此去凶險,請讓屬下跟隨。”
“本王說如何,便如何,這裏要是出了事,為你是問。”元湛冷然打斷他的話:“若是她明日問起,你就說本王有事出門,很快便回。”
語畢,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卻不知此刻房裏的她,徐徐睜開眼睛,眸中一片清明……
赤霞山頂。
無數人舉著火把,將明宮團團圍住。
血戒站在正中央,向裏麵喊話:“宗主,你若再不出來,就別管我們無情,放火燒了這大殿。”
血蓉亦尖聲大笑:“燒啊燒啊,看看究竟是她那天火厲害,還是我們手裏這凡火厲害。”
一旁的血煉,從化骨池裏撈起來的時候,已隻剩下半具殘身,此刻目光陰毒:“隻可惜,讓那瘸腿的小子跑了,不然讓他們這對母子,就此在火中團圓多好。”
“瘸腿?”血戒一嗤:“他腿腳利索著呢,也虧得你監視他多年,竟被他騙得團團轉。”
血煉愕然不語。
“好了。”血戒一抬袖,儼然已是宗主架勢:“再來十六人撞門。”
教徒們合抱起粗重的圓木,狠狠往門上撞去,一道縫隙終於出現,正在歡呼之時,裏麵卻有人重重一擊,那玄鐵門再度閉緊。離門最近的兩人,也被那掌風帶得倒了下去,猝然身亡。
而門裏那人,亦是後退了兩步,捂著胸口急喘。
她的頭發,已一夜之間全白,襯著衰老的麵容,如今的她,就像一名垂死的老婦。
“還在負隅頑抗,”門外傳來血戒的吼聲:“給我放火。”
立即有數人將油潑在大殿周圍,隨即擲出火把,轟地燃了起來。
血戒還覺得不夠,親自上了屋頂,一拳打出個大洞,然後將清油和火把,一同扔了進去。看著殿內騰起的濃煙,他冷笑不已。
內外皆起火,她已無路可退,最後坐在那池邊,瘋狂大笑。
什麽都沒有了,連湛兒也走了。
為了那女子,他竟對她出手,他徹底不認她了。
“湛兒,湛兒……”她眼神已恍惚,伸手去拿那剝皮的匕首。
突然,殿內大梁經不住火燒,塌了下來,砸在她的腳邊。
她又猛地回神,如被蛇咬般,扔了匕首。
而這時,房頂已徹底崩塌,血戒的身影呼嘯而來,將她一把拎起。
她大怒,立即擊出一掌,然而,她現在的功力,已不足往日的三成。
血戒輕蔑一笑,竟直接把她從房頂扔了下去,摔落在人群中央。
火光照亮了她的臉,血蓉繞著她慢慢走,惡毒地笑:“嘖嘖,這不是我們永遠年輕貌美的宗主麽?怎地變成了這樣?”
血蓉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硬生生扯得她的臉抬起,醜陋的容顏,頓時清晰地現於人前。
“你們可知道,宗主是用什麽法子永葆青春?”血蓉捏著她臉上的褶皺:“人皮。每個三個月,她就要殺一名美貌少女,將人家的臉,換給她自己。你們想想,二十年內,光為這一張臉,她殺了多少無辜的人。”
教眾中已有人開始怒罵她禽獸不如,更有若幹女子,爭相朝她吐唾沫。轉眼間,她身上臉上,便已汙穢不堪。
她生平最怕髒,此時如瘋了一般,向四周胡亂襲去,血蓉猛地在她背後拍了一掌。
鮮血從她口中疾射而出,她倒在地上,眼睛愣愣地看著夜空。
那裏,仿佛幻化出了過去的圖景:她那時,是真的美麗嬌俏,拎著裙子在花間奔跑,身後是那名俊朗男子,笑容溫柔。
“你……害苦了我啊。”她喃喃道。
就在這時,仿佛是夢境變成了現實,白衣男子從空中降到她身邊。
“廷勳……”她緩緩抬起手,想要觸碰他,卻又在空中僵住,隨即眼中迸發出驚喜:“湛兒。”
元湛未言語,他方才,聽見她喊了父皇的名字,在這最後一刻,她其實仍記掛著過去。這讓他心中悲愴。
“好,這小子也來了,今日便讓你們娘倆一起,葬身於此。”血煉雙眸赤紅,立即便要出擊。
血蓉連忙拉住他。元湛的功力深不可測,她是親身領教過的。她換了副笑臉:“少主來了,方才不過是玩笑呢,少主不要生氣。”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在元湛身後的血戒使眼色,暗示他偷襲。
“這玩笑,開得可真不小。”元湛淡淡一笑。掌勢突變,血蓉急忙拖著血煉閃避,卻不曾想,他的那一掌,竟是擊向背後。血戒的身體,立即飛了出去。
眼見首領重傷,其餘人頓時氣勢大弱,再不敢逞強上前。
“能上這赤霞山的,誰手上不是沾滿鮮血,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滿口仁義道德。”元湛冷笑:“本少主便將話說個明白,此時願忠誠於我的,我放他一條生路。仍執迷不悟的,那便對不住了,我今日即便屠盡血宗,也要將這門戶,清理得幹幹淨淨。”
此言一出,眾人膽寒,不多時,已陸續有教徒扔了兵器。
血煉見狀,更是焦躁,竟甩開了血蓉的手,向元湛襲去。
“看來使者還剩半條身子,仍是覺得多了,那本少主便成全你。”元湛並未閃躲,隻等他近身的那一刻,手突然抬起,竟就這樣將血煉穿胸而過。
血煉瞪大了眼睛,尚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何事,元湛卻已雙掌一分,將他硬生生地撕成了兩半。
如此驚駭的殺人之法,嚇得教眾們在顧不得其他,即刻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
血蓉見勢不妙,轉身就想逃。元湛含著溫和笑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既然這般愛血煉,又怎麽忍心讓他一個人上路,總要相陪才好,你說是不是?”
血蓉隻覺頭頂一涼,滿頭青絲,竟連著頭皮被盡數扯下。
“你方才,就是這樣扯宗主的頭發的,不是麽?”元湛眼神幽冷:“本少主很記仇的呢。”
鮮血流了滿臉,血蓉麵目可怖,卻隻顧磕頭:“少主饒了我,少主饒了我。”
“祭典之時,便已饒了你一次。本少主最討厭不知悔改的人。”元湛一指旁邊的人:“你,還有你,把她和血煉一起丟進化骨池,從此他們便能永世不分離了。”他仿佛成全了一樁美事,神情十分滿意。
血蓉尖叫著被拖了下去。血戒亦隻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無力言語。
元湛伸手去扶宗主,她卻瑟縮了一下,怔怔搖頭:“我髒。”
他心頭一痛,沉默地將她扶靠到自己肩上,一步步走向尚未燒毀的偏殿。
關上門,宗主的最後一絲力氣也已殆盡,腳步一滑,倒了下去。
元湛接住了她,將她放到旁邊的石床上躺下,拿了布巾,將她的臉擦拭幹淨。
他的動作細致而輕柔,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眼中流下淚來。
“湛兒。”她伸出顫抖的手,慢慢撫上他的臉:“我這一生……什麽都沒後悔過……唯獨後悔……當初丟下了你。”
元湛的指尖,亦是劇烈一顫,緊咬牙關,忍住淚意。
她忽然捂住胸口咳嗽,大片鮮血,從嘴角滲出。
元湛立即握了她的手,掌心對著掌心,為她輸送真氣。
她卻搖了搖頭,拒絕真氣的進入:“不必了,我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元湛依舊緊握著她的手,要強行為她療傷。
“你是個好孩子。”她的唇邊逸出笑容:“死的時候有你陪在身邊,娘不孤單。”她的喘息已愈發弱了,低聲說了幾個名字:“他們都是我的人,如今在各國身居高位,日後定能為你所用。”
元湛不語。
她輕歎一聲:“我知道,你不想要這些,但是這個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你不吃人,人便要吃你。聽娘的話,將血宗發揚光大,即便你將來用不著,給你那個小媳婦兒用也是好的。”說到這裏,她笑了一下:“其實……娘還挺喜歡她的呢,性子倔,又聰慧,和你真是天生一對兒。”
如同平凡母子在閑話家常,她的臉色卻已蒼白得接近透明,眉心的那點朱紅,卻越來越烈,仿佛有鮮血要從那裏迸發而出。
她因練天火*,經年累月服用丹藥,劇毒逐漸侵蝕心脈,如今已到了衰竭的極限。他之前正是因為得知此事,才決定回赤霞山,陪她走完這最後一程。
瞳仁中的光,漸漸渙散,她的手垂了下去。
元湛抱緊了她,哽咽著一聲聲喊:“娘,娘……”
不知是否在去往那個世界的路上,聽到了這呼喚,她的眼角,一滴淚輕輕滑下……
元湛將她,葬在了赤霞山頂,墓碑朝著帝京的方向,上麵未刻一字。
她的一生,不論對錯,旁人沒有資格評說。
那是隻屬於她的路,亦是無法選擇的路。
德容郡主也好,血宗宗主也罷,往事如煙,在這一刻都已消散,徒留惘然。
母親,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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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白,沈清歡才起身,赫玄果然正在門外候著。
她隨口問道:“王爺呢?”
赫玄低下頭去:“王爺有急事出門,很快便回來。”
沈清歡似未覺察到絲毫異樣,點了點頭,又轉頭問瞎嬤嬤:“早上吃什麽?”
赫玄鬆了口氣。
接下來兩日,她在園中看花喂魚,再沒問起元湛的下落。
赫玄卻接到了元湛的飛鴿傳書,稱一切平安,但還要整頓血宗之事,需再花些時日,讓他安撫沈清歡。
赫玄還在思索編個什麽理由向她解釋,她卻已慢慢走到他麵前,眼中帶著笑意:“他還好,是麽?”
直到這一刻,赫玄才明白,原來她早就知情,卻不動聲色地等待,不願為元湛增添任何負累。
這樣的女子,值得主子愛。赫玄在那一刻,感動而慶幸。
“你且告訴他,我在京城還有事情要處理,便先回去了。”她接下來的話,讓赫玄一愣:“但是……”
沈清歡笑了笑,眼中有堅定之色:“我會等著他。”
赫玄歎息了一聲:“那屬下送您回去。”
用過了午膳,沈清歡便啟程回京,剛在馬車上坐下,布簾一動,又上來了一個人。
“婆婆。”沈清歡驚訝。
瞎婆婆並不說話,徑自坐在她對麵。
這是要跟她走麽?沈清歡失笑。
一路上,瞎婆婆雖沉默寡言,卻將她照顧得十分周到,在外的一應飲食,她都先試過毒後,才讓沈清歡品嚐。晚上亦是守在她房中,寸步不離。
到了帝京,赫玄將她送到城門口,麵露難色:“小姐,我實在擔心主子。”
“你回去吧。”沈清歡頷首:“也讓他不必擔心我,做好他自己的事即可。”
赫玄告辭,瞎婆婆卻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反而代替赫玄去駕車。
她明明看不見,走的路卻分毫不錯,顯而易見對帝京熟悉至極。沈清歡心中暗暗稱奇。
到了琴府,下人們見到她,瞬間就呆了。大小姐失蹤多日,全府上下找瘋了,都以為已經出事,不曾想,她卻這般好端端的回來。
白露和銀霜得知消息,一路跑過來,拉著沈清歡喜極而泣,禎兒也撲在沈清歡懷裏撒嬌。月魂卻遠遠地站著,如同被拋棄了的孩子,委屈而別扭。
沈清歡走到他麵前,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我回來了。”
月魂依舊垂著眼不看她,眼圈卻已通紅。
一群人簇擁著沈清歡往回走,白露發現了跟在後麵的瞎婆婆,好奇地問道:“這位是……”
沈清歡還沒來得及說話,瞎婆婆就硬邦邦地開口:“我姓孫。”隨即向沈清歡懷裏的禎兒伸出手:“過來我抱,不要累著夫人。”
夫人?其餘人麵麵相覷。
沈清歡尷尬地假咳了一聲,將禎兒交給銀霜,瞎婆婆這才把手收了回去。
回到凝煙閣,瞎婆婆片刻都未休息,便開始張羅著倒水給沈清歡梳洗,儼然是管家一般。
白露有點不適,沈清歡卻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聽瞎婆婆的吩咐。
待一切安頓好,沈清歡將瞎婆婆單獨叫到房裏,柔聲道:“婆婆對我這樣盡心,我十分感激,也請您不要太勞累,否則我過意不去。”
“夫人不必如此。”瞎婆婆筆直地站著:“我的命,是主子救的,忠心侍奉主子和夫人,本就是理所應當。”
沈清歡想說自己還不是元湛的夫人,但一想自己和他在房中廝磨之時,憑瞎婆婆的聽力,怕是一清二楚,她不好意思開口辯解,隻得道:“那便隨你吧。”
瞎婆婆無聲退下。
次日一早,沈清歡帶著月魂和瞎婆婆去票號。長生一見她就歎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我們都快撐不住了。”
沈清歡失蹤的消息傳出,竟有人造謠稱她並非出了意外,而是卷了銀子出逃。這幾日,票號隻要一開門,便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都嚷著要兌銀子,夥計們焦頭爛額。
“你看,他們又來了。”長生指著街口。沈清歡隨之望去,果然一大群人氣勢洶洶地正往這邊過來,有人手上還拎著棍棒。她再回頭看向大廳,好些桌椅已有裂縫。
“他們還砸東西了?”沈清歡微微眯起眼睛。
長生點頭:“簡直如土匪一般,一言不合就又砸又搶。”
“這怕不是尋常人。”沈清歡冷笑。
這時,那些人已來到票號門口,領頭的是個流氓氣十足的男子:“呦嗬,琴家大小姐終於回來了,怎麽,今兒個是打算痛改前非,給大家夥兒兌銀子麽?”
“我有什麽前非好改?”沈清歡笑了笑:“我倒是想問問,票號裏被砸爛的這些東西,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賠?”
那男子惱羞成怒:“口氣還真大,老子砸過這麽多家鋪子,還沒誰敢要老子賠的。”
“哦?”沈清歡一挑眉:“看來你是專門砸鋪子的,那這次是誰請你來的?”
他頓時哽住,硬著脖頸往前衝:“你少東拉西扯,告訴你,今兒要是不把銀子兌齊了,就把你這票號內外砸個幹淨。”
沈清歡的眼中,閃過危險的光芒:“你不妨試試。”
那男子惱羞成怒,一揮手:“兄弟們,給我上。”
眾人一湧而上,尚未到沈清歡麵前,便已被掌風掃了出去。
出手的卻並不是沈清歡,而是瞎婆婆。
她擋在沈清歡麵前,白發揚起,竟有一股凜冽氣勢。
月魂亦站在沈清歡身邊,眸色冰冷。
那男子雖然心悸,卻不願就此服輸,大罵道:“瞎婆子,你給我讓開,不然先打死你。”
他拿過旁邊人的棍子,便朝著瞎婆婆揮下來。瞎婆婆巋然不動,那棍棒卻在離她頭頂三寸處,卻突然碎成了幾截。
這是何等強悍的真氣。沈清歡暗道。
那幫人亦被震懾,連滾帶爬地逃走,那男子也想跑,卻被瞎婆婆一腳踩在背上,動彈不得。
“我說過,票號裏的東西,是要賠的。”沈清歡慢慢走到他麵前,用腳尖勾起他的下巴:“不賠的話,今兒個你可就走不了了。”
她比他,還像地痞流氓。他語無倫次:“大小姐……我……不是我……是有人叫我來的……”
“誰?”
“寶豐票號以前的錢掌櫃。”
“他呀……”沈清歡幽幽一笑:“看來當初隻讓他滾出京城,還是輕了。”
她腳一踢,他便飛了出去,撞在對麵的牆上:“滾吧,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叫他好好兒等著。”
那男子顧不得疼痛,慌忙逃離。
票號終於清淨了許多,但長生仍是愁眉不展:“雖說把這些人打發走了,但這幾日因為他們,也招了不少真正的大戶來兌銀子,庫裏已幾乎空了。”
沈清歡沉吟了一陣才問道:“父親最近有消息了麽?”
長生緩緩搖頭:“仍無音訊。”
沈清歡沒有再言語,低頭去看賬簿。
長生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麽也沒說,默默下去做事。
元佑的消息總是很靈通,不到中午便上了門。
他臉上的傷雖然像是好了,但若細看,卻還是有道痕跡,還需敷粉遮蓋,倒真是破相了。
“玥兒,你總算回來了。”他進來便要拉沈清歡的手。
瞎婆婆突然端著茶,直截了當地從兩人中間走了過去,然後將茶水“嘩”地潑在了大門口。
元佑惱火至極:“這又是誰,你身邊怎麽一個二個,都是這般不懂禮數?”
“殿下見諒。”沈清歡柔聲道:“婆婆眼睛看不見,所以怠慢了。”
元佑仔細看了眼,見她的確是眼盲,這才勉強作罷。
“你怎地突然走了這些日子?”他麵上仍掛著笑容,眼底深處卻有戒備。
沈清歡一歎,眼中便含了淚光:“實不相瞞,父親和母親已失去音訊多時,如今兵荒馬亂,玥兒實在擔心,才親自出去尋找。”
元佑心念一轉:“那找到了麽?”
沈清歡搖頭,拿絹帕擦拭眼角:“得到的消息不實,仍是撲了個空,隻在我家舊宅見到這位婆婆,覺得孤苦伶仃太可憐,便帶了回來。”
瞎婆婆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
元佑的疑慮這才打消了些,但又問道:“還有一事,你與那靈虛道長可曾認識,前日他來府中,曾提起過你。”
那天靈虛來時,拐彎抹角地打探他與沈清歡的關係,但他當時正因臉傷而煩躁,無心多聊,便將靈虛打發了出去。事後想起,卻又覺得有些蹊蹺。
沈清歡一哂。這靈虛怕是聽說她出意外的消息,又動了投誠元佑的心思,但終究還是有所顧忌,所以在兩邊搖擺不定。
“說起這道長,也確實與我有些淵源。”沈清歡笑了笑:“他曾幫著杜姨娘,想誣陷我為女鬼,置我於死地。卻不知老天有眼,琴嬈竟誤打誤撞,被他那真火所燒。事情敗露,大約杜姨娘克扣了他的報酬,所以他因此對我懷恨在心。”
杜姨娘和琴嬈,如今已是死無對證,而元佑早知道靈虛滿嘴誑語,也未必多信他的話。這樣一來,此事自然就抹了過去。
果不其然,元佑的神色鬆了下來,未再追問,隻閑話了一陣便離開。
沈清歡看著他的背影,招手喚來月魂,低聲吩咐了幾句……
當夜,萬籟俱寂。
靈虛聽見房中一響,驚醒過來,一看之下不禁嚇出冷汗:一把匕首沒入床頭欄杆,離他的腦袋不到半尺。
匕首還釘著張紙條,他湊近燈火去看,上麵的字跡清秀而有力道:若你違誓,本縣主便進宮麵聖,稟報前太子之事,後果自負。
靈虛大驚,此時,手中的紙條驟地燃了起來。他慌忙扔掉,麵如死灰。那紙上塗了白磷,離火太近便自燃,這正是他當日陷害元睿的法子。
她是鐵了心要做成此事,不許他有半分退縮。
三日後,靈虛宣稱,大魏突起戰亂,是因為有煞氣盈天,遮蔽了日月。他願自己出資,做一場千人*事,破除煞氣根源,為大魏消災避禍。
百姓們奔走相告,讚他慈悲大義,連皇上也被驚動了,派李公公前往觀禮,這一來,京中諸多權貴也隨之而來。
天色本是晴好,到了正午,法事即將開始的時候,卻忽然烏雲翻滾。
眾人看著神色莊嚴的靈虛,都嘖嘖稱奇,深感他術法高強,竟能呼風喚雨。
靈虛手執木劍站在陣中央,口中念念有詞。六名眉清目秀的道童,在他身邊圍做一圈,亦是表情肅穆。
而隨著銅鼎中的火越來越旺,靈虛的腳下,似也有青煙升起,將他環繞。此等景象,愈發顯得他仿若仙人。
台下者皆鴉雀無聲,崇拜地仰望著他。
忽然,靈虛閉著的雙目猛地一睜,劍指天空,大喝一聲:“妖孽快快現身!”
隻見空中快速飛過一道黑影,靈虛揮舞著木劍,做追逐之勢。
一道雷劈了下來,遠處突然亮光一閃,靈虛也倒了下去,用木劍勉強支撐著身體,氣喘籲籲:“快,快去……那妖孽修行太深,本道與之力搏,仍未能將其消亡,但總算是破了他的真身,此刻過去,必有線索可循。”
眾人隨著道童一路跑過去,隻見方才那地方,落了一個怪異的人偶,青麵獠牙,背後寫著幾行字。
李公公看了半晌,蹙起眉頭:“這不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麽……”
周圍一片嘩然。
不知是誰起的頭,說起前些時太子府鬧鬼的事,其餘人都開始猜疑。
既是煞氣之源,必定是害了許多性命,才因此被厲鬼纏身,為大魏招來禍患。
百姓皆是義憤填膺,李公公忙安撫道:“各位鄉親稍安勿躁,咱家這就回去,向皇上稟報此事,聖上英明,必當有所決斷。”
他帶著官員匆匆離開,其餘人也漸漸散去。
靈虛回到後院,沈清歡已等在房中,笑吟吟地遞上一盒金條:“多謝道長了,今日這場法事,十分精彩。”
靈虛垂首立著,不敢應聲。
“他日若有人問起來,道長應當知道怎麽說吧。”沈清歡慢慢抿了口茶,目光利如刀鋒。
“一切……一切都按小姐的吩咐。”靈虛囁嚅。
沈清歡站起身來,嫣然一笑:“我最喜歡聰明人,你隻要能為我所用,日後我必定能保你榮華加身,遠非今日所能及。”
靈虛目光一閃,忙跪拜在地,恭送沈清歡出門。
而元佑,坐在家中,卻禍從天降。
當他被傳召入宮,尚不知所為何事。
一進殿,便看見旁人皆以異樣的目光看著他,更是糊塗,勉強笑道:“這是怎麽了?”
“孽子。”皇上突然一聲斷喝。
元佑心中一驚,慌忙跪倒。
那個人偶被扔到他麵前:“今日靈虛做法,探出你為禍國妖孽,你有何話說?”
元佑如遭雷擊,瞬間反應不過來,喃喃重複:“禍國……妖孽……”
“那妖孽逃走,卻真身被破,看這上麵寫的,就是殿下您的生辰八字。”李公公解釋得很“耐心”。
“冤枉啊父皇。”元佑倉惶大喊:“那靈虛信不得,他本就是個江湖騙子。”
“江湖騙子?”皇上一聲冷笑:“當初不正是你將他引薦給朕,指元睿為妖孽的麽?”
元佑癱軟在地。若他說靈虛是騙子,那麽當初元睿之事,便是他蓄意謀害;若他說靈虛所言屬實,那麽今日,他自己便成了禍國妖孽。
左右都是死局。
皇上臉色已震怒:“來人,將他帶下去……”
“父皇,父皇……”元佑慌忙哭喊:“求您看在母妃的份上,饒了兒臣這一回。”
“你母妃?”皇上的眼神裏更添了幾分怒色:“好,你既如此緬懷她,那便從此住進成熙宮,再不得出宮半步。”
這便是圈禁了。元佑臉色一白,再無力說出一個字。
李公公隨即便派人,將元佑送進了成熙宮。
自德妃死後,宮人皆被調走,這裏如今已成了冷宮,更顯得陰森荒涼。
元佑如遊魂般,在宮中踉踉蹌蹌地走,不明白為何一夜之間,自己竟落到這般境地。
忽然,他腦中亮光一閃,想起那日靈虛說起沈清歡時,吞吞吐吐的模樣,還有沈若芷臨行前留下的那封信。
難道真的是她?
靈虛騙術驚人,能洞悉其秘密的人並不多,尤其是元睿之事,知道的人除了他,便隻有當初的沈清歡。
他忽然覺得寒從腳起,指尖也微微顫抖。
難道……難道她真的是那人的冤魂轉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