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浮生未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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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樸的旋律悠然響起,蘇逸從遙遠的記憶中走出來,坐著的姿勢與方才別無二致,頭頂上枯樹枝的影子斜斜的插在他右眼至左臉處,仿佛戴了一張麵具,隻餘下一雙深邃狹長的瞳,月光照進去,一絲亮色也無,然而那麵具下的臉依然少有的好看。

    那張好看的臉淡淡的望著廊簷下的青漓,沒有什麽表情。

    今晚的月光那麽美,白術園內被花匠種滿了野蘭玲,大片大片的開在月光之下,微風襲來,藍色的花瓣由淺至深一路蔓開,仿佛是天邊最美的花海。青漓就坐在那一片花海之中,瑩白的手指在琴弦上緩緩舞動,每一根琴弦的波動都好像在傾訴一首詩,恍惚而溫柔,那是隻有蘇逸才能聽懂的詩。

    周圍除了琴音沒有一絲聲響,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了那如詩如畫的意境中,玉冰清的眸中亦不掩震撼,饒是他這一生聽過再多的曲子,也沒有這一曲帶給他的衝擊強。

    “在下聽聞,當今世上於琵琶和歌舞中造詣最高的乃是南楚昌平公主,據說在公主年少之時,便能反轉琵琶,毫不費力的舞一支《聽雪倚梅曲》,千萬朵梅花自袖中紛紛下墜,如九天之上下了場花雨一般,清幽嫋嫋,柔媚婉轉,卻不乏女子獨有的一股英武之氣。可惜在下無緣,從未有幸看過公主親自舞一曲。”他憶起那一日在靜雅軒聽過如意姑娘的琴技後,自己說過的話。

    他曾無比期待過昌平公主的琴音,也曾懷疑過世人是否太過神話那一支《聽雪倚梅曲》的美妙,然而當他身臨其境、親耳聽過之後才覺得,那首曲子的美妙已然無法再用言語來表達。

    琴音似水,打濕了青石板路上的舊時光,仿佛撥開了陳舊的記憶,連時光也溫柔起來,然而那溫柔很快便戛然而止了。青漓停下撥弦的手指,將五指橫放在琴弦之上,抬頭看著雲昊,半晌,推開琴,輕輕笑了笑,“抱歉,我彈不下去。”

    ——曾經無數次逼迫自己練習彈琴,即使雙手練到沾滿鮮血也沒關係,隻想在你回來的時候得意的把新學會的曲子端端正正譜給你聽,告訴你一句,“哥哥,阿漓想要把這首曲子彈給你聽,隻彈給你一個人聽,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啊!”可事到如今,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了,曾經設想過的無數個你驕傲的表情,也全都看不到了。

    但又偏偏無法忘懷,一彈琴就全部出現在腦海裏的,全是你憑欄而立,瀲灩到極致的模樣。

    不遠處爐火傳來“劈啪”一聲響,青煙淼淼,青漓仿佛看見二月的白梅漫山遍野的綻放,那人一襲白衣坐在那片白梅之中,嘴角噙著一絲笑,安安靜靜向她招手。如畫的眉眼,漆黑的發,他招手的時候,袖籠裏有熟悉的清冷幽竹香。

    仍是當初的模樣——曾經,一直惦念的模樣。

    那些年,那些傷痕刻在她手上,也刻在了她心上,原來,愛一個人是那麽痛,恨一個人是那麽痛。

    一張琴,一根簫,從冬到夏,從夏到冬,隨著青漓從南楚來到青山,又從青山來到北域。

    從前她把兩把琴反複的看,無論花紋還是做工,本是平常之物,捧在手裏卻覺得心頭有一點溫潤在流轉。青漓原來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竟會對這兩把琴這樣珍視,如今終於懂了,卻發現不知何時已然失了琴心。

    所謂大夢三生,就是將所有自以為是的美好全部摧毀,毀的一幹二淨,將前世今生毀的飛灰湮滅。

    當初愛的那樣痛苦,愛的那樣刻骨銘心。

    麻雀在頭頂撲棱棱的飛,枯枝交錯,仿佛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人的命運攏住。蘇逸緩緩立起身來,他身姿本就英挺,此刻長身玉立站在枯樹下,更顯身影頎長,他偏頭安靜的望著青漓,眸色深深,緊握住骰子的手指極其不明顯的顫了顫。

    雲昊站在青漓身前五步,袖籠裏的手動了動,想要拉起她,卻不知為何手停在了半空,他凝視著她,眼神非常複雜。

    眾人從琴音中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都訝然的看著被他們圍坐在中間的那個麵容極其俊美的黛衫少年,月光深深淺淺的灑在她臉龐上,而她神情漠然,唇角緊抿,仿佛什麽都不放在眼裏。

    明明是他聽過最美妙的琴聲,雲朝愣了愣,似是不能置信的瞪大眼,許久,不解道:“楚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青漓站起身,“我輸了。”

    “誰說你輸了?”身後熟悉的腳步聲驀然響起,白色的衣,漆黑的發,蘇逸看了她一眼,細不可聞的輕笑了一聲,低頭緩緩解下腰間玉簫,從容遞給她,那動作熟稔的仿佛做了千百回,鄭重的,又似漫不經心,“讓我聽聽看,是否進步了些許?”

    青漓聽到聲音,霍然轉過身去,正對上他深沉如海的眸色,那眸中又仿若有星光點點,就如那年同他坐在屋頂上看的那一輪上弦月。她緩緩低頭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玉簫,月光下泛起溫潤的光澤,她眼中盛滿了不可置信,心裏又是心酸又是難過,想要大聲告訴他她沒有偷懶,一直在等他,然而終於還是落下淚來。

    庭院深深,月光映出她和蘇逸一大一小兩個影子,很親密的樣子,仿佛一直都是這麽親密的樣子。青漓先是細細啜泣,而後似是崩潰般失聲痛哭起來,仿佛要將胸臆中的所有委屈都哭給他聽。

    即便蘇逸從沒有親口承認過,她也知道夢裏的過往多半是真的。不怨怪他是假,縱使父母不是被他所殺,禍端卻是因他而起。但她隻是想問清楚,當年為什麽要這麽狠心的拋棄她?明明答應了要回來接她,卻將她一人留在南楚三年之久,難道是她做錯了什麽?就算做錯了什麽,他為什麽不告訴她?她都可以改!好不容易她才回到他身邊,為什麽偏偏又要將她拱手送人?

    青漓慢慢蹲在地上,哭的很傷心,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了誰。

    庭外冷風寂寂,簌簌穿過蘭玲花海,美得猶如當年同看的那一幕煙霞。

    眾人都麵麵相覷,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有雲昊抿著唇看著他們,不發一言。

    蘇逸蹲下身,將玉簫輕輕放在她手裏,默了半晌,輕輕說了一句,“不要哭了。” ㊣:㊣\\、//㊣

    聽見他的話,青漓本來漸收的眼淚更是洶湧而出,她顧不得寧王妃的身份,把頭深深埋在雙臂裏,不說話,手裏卻緊緊握著那把玉簫。這樣姿勢怪異的有些可笑,眾人卻都笑不出來。

    雲朝震驚的看著,轉過頭看看雲昊,“哥哥,他們……”

    雲昊的臉色有些不好,卻依然壓抑著心頭起伏的情緒,平靜的道:“宴席已開,酒菜都已備好,還請大家入席吧。”

    眾人忙紛紛點頭稱是,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入了席,徒留蘇逸和青漓二人在原地。

    雲朝正想走過去將青漓扶起,被玉冰清伸出的手臂攔住,“朝弟,你去幫幫雲昊,那麽多賓客,他一個人應付會有些吃力。”

    雲朝雖然看似大大咧咧,大事上卻從不馬虎,他知道雲昊不想讓他插手此事,也就不再多問了,點點頭對玉冰清說:“你放心吧,我知道這裏不是滄海郡,哥哥不想讓我過問的事情我就不過問了,免得他又要來操心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玉冰清剛轉過身,聽見雲朝的話笑出聲來,“你這麽說,就說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