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禍福難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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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膳房內。
李貴喜滿臉堆笑地站到尚仙身邊:“尚仙姑娘,方才洪公公交待了說今日的夜宵得您親自送去。”
“好,我知道了,李總管。”尚仙小心翼翼地將點心擺入食盒內。
“姑娘慢走啊。”
養心殿內,禕徵一個人正專注地批閱著奏本。
尚仙提了食盒,弓著身子道:“皇上,請用點心。”
禕徵並不出聲,尚仙也一動不動,殿內一片寂靜,誰也沒有再說話。尚仙心裏忐忑不安,不知禕徵這次又想和自己談些什麽,但總有種不詳的預感,此刻她不敢多言,隻望即將到來的這場風雨不要波及到禕衡就好。約摸過了半個時辰,禕徵才開了口:“把點心端過來吧。”
尚仙輕舒一口氣,把點心一一地擺在禕徵的麵前,鼓足勇氣說了一句:“皇上請慢用,奴婢不打擾了,先行告退了。”
“慢著,朕沒說讓你走。”禕徵扯住了尚仙的手。
尚仙輕輕甩開,後退了幾步,沉默不語。禕徵收回了手,旋即正了臉色:“方才朕讓你站了半天,你可怨朕?”
“奴婢不敢,伺候皇上本就是奴婢的本份。”尚仙恭順地回答。
“過去你做朕的貴嬪之時,極少自稱臣妾,如今做了朕的宮女,倒是一口一個奴婢叫得很勤快,怎麽做朕的貴嬪很委屈你,是嗎?朕就來告訴你,不論是貴嬪還是宮女,隻要在這宮裏一天,都是朕的人。”禕徵反常地低吼道,邊說邊走到尚仙麵前。
尚仙知道今日是難逃一劫了,唯有沉默以對,盡量平息禕徵的怒火,依舊站在原地不言不語。禕徵見狀,怒意也消了下去,重回到龍椅上,頗有深意地問:“你覺得朕給憐翹賜的‘妙弋’二字如何?”
“奴婢愚魯,不能得皇上之深意。”禕徵言及憐翹,尚仙心中不禁有些悚然。
禕徵似在隱忍,半晌後緩了語氣:“那妙弋這個名字你總該知道吧。”
“據奴婢所知,妙弋乃是西楚霸王項羽的愛妾——虞姬的名諱。”
“不錯,妙弋是少有的癡情女子,她與他霸王的一段戀曲更是為後人所津津樂道,你長姐至如雖然不是因朕而死,卻也為朕付出了很多,朕有愧於她的深情,所以現在你該明白朕為何要將憐翹封為娘子,並讓她居住在至如住過的麗華宮了吧,朕既是為了補償,也是為了你啊,朕希望你看到朕所做的這些,能夠原諒朕,消除對朕的仇恨。”禕徵有些動容,語勢越發地弱了下來。
尚仙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分辨不出他的眼神是真情還是假意,遜妃與吟嬪陷害長姐在先,禕徵沒有力挺長姐,而是任由她一個人孤獨地承受這些,後來至如無意地窺探到了遜妃與禕衡間的秘密,以此來要挾太後,扶植自己為後,太後便將計就計地除去了長姐,憐翹不明就裏隻當是遜妃與吟嬪的誣陷害了長姐,又設計對遜妃下毒既而除掉了吟嬪,這些皇上身邊的女人,哪一個不是處心積慮、爾虞我詐,而禕徵又知道多少內情,究竟對哪一個有所謂的真情呢?
想到這裏,尚仙騰地生出一股憤懣:“奴婢以為不然,皇上對長姐或許有愧疚,但對憐翹卻未必有真情,這‘妙弋’二字用得也不妥,世人都知道那項羽雖然剛愎自用,但對虞姬卻是一心一意、從不動搖的,單是這點敢問皇上,何以做得到?長姐或許可堪比那虞姬的深情,可皇上卻及不上那霸王的專情。”
禕徵顯然料想不到尚仙有此一問,有些艱澀地說:“可朕已經盡力了,朕會好好待憐翹,讓她得回屬於至如的東西。”
尚仙依舊直言不諱:“皇上對憐翹,怕也隻是曇花一現的好感罷了,正因為有太多的女子對您投懷送抱,而憐翹對您的卻是仇恨,身為君王習慣了征服一切,所以憐翹吸引住了您,她隻是您的一個目標,一旦達到也就沒有價值可言了。而皇上之前的這番飽含深情厚誼的言辭,不過是想用憐翹的事來提醒奴婢,宮裏的女人若要找回失去的東西,都隻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您一人可以辦到,可惜奴婢眼下無欲無求。”
禕徵沉吟了片刻,輕笑了笑:“你果然很聰明,但依朕看,你並非無欲無求。”
“不知皇上指的是什麽?”尚仙不由地恐懼起來。
禕徵虛笑地斜睨著尚仙:“你想要自由,想要出宮,逃出朕的領地,也想要一份不可能得到的愛情,想要那個人平安快樂,想要時時見到他又怕遇見他,朕說得對不對?”
尚仙閉上了雙眼,該來的還是來了,靜候禕徵的發落。
“朕可以幫你,你從下月起,升為禦前侍女,到朕身邊伺候,條件是你可以在宮裏的任何地方見你想見的人,並且年滿二十就可特許出宮,這可是你想要的?”
想到出宮,想到禕衡,尚仙開始動搖了,但心裏又不願受製於皇上的淫威,思來想去還是拿不定主意,卻隻說:“奴婢今日有所失言,這就自行回禦膳房思過,等候皇上的發落。”
尚仙提著食盒,行完了禮,就轉身走了,身後傳來禕徵的聲音:“朕方才的話,你再好好想想,朕等著你的答複。”
推開門,洪升朝尚仙笑了笑:“姑娘走好。”
禕徵對正走進門來的洪升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回皇上,妙弋娘子已經在內殿等著皇上了。”
“朕知道了。”
憐翹此刻正在內殿,禕徵的寢室之中,被晉封為娘子已經有十日了,但在此期間禕徵除了賞賜了不少珠寶首飾給自己之外,倒是沒來過麗華宮幾次,今日傳了自己侍寢,卻又遲遲不露麵,憐翹心裏難免七上八下、疑竇叢生。隻著了單衣的她,身體開始有些發涼,隻好躺在了床上,蓋起了被子,暖暖身子,不知不覺間便進入了夢鄉。
朦朧間憐翹聽見了有人奏曲的樂聲,連忙起身尋聲而去,卻看見一個俊逸的男子正在帳下演奏,他隻穿了一件白色的錦袍,深情投入而專注,仿佛置身在雲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憐翹有些錯愕道:“皇上彈得的是主子最愛的長相思。”
禕徵停下了演奏,輕輕地念了起來:“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憐翹接口道:“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皇上還記得?”
“朕不曾忘記,至如的長相思奏得最好。”禕徵輕撫著琴弦道。
“這琴就是至如主子的那把,如何會在皇上那裏?”憐翹驚喜地望著禕徵道。
“朕原本想讓這琴隨著至如一起去,可後來心裏實在割舍不下,就留在身邊一直到現在,如今朕就把它送給你吧。”禕徵感慨地說道。
“那就多謝皇上了。”憐翹感激道。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朕累了,你也過來睡吧。”禕徵先開了口,說完就拉著憐翹往床邊走去。他扶著憐翹躺下,替她蓋上了被子,自己則掀開另一床被子,倒頭睡下了。
憐翹正疑惑不解,邊上的禕徵又說道:“朕不願逼迫你,朕說過會讓你心甘情願地愛上朕。”
望著身邊這個男人的背影,憐翹生出了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她覺得自己開始明白為何宮裏的娘娘們會為了這個男人爭得你死我活,至如主子為何臨死都還惦記著這個男人,仿佛他的身上卻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氣質,而自己又能抵擋得了多久呢?憐翹開始迷惑了……
一夜過去。
尚仙被禕徵的一番話攪得輾轉難眠,於是幹脆早早起身,踏著朝露,出了禦膳房到處走走。不知不覺竟走到了蘢葙廊上,本想繞道而行,但又覺得不會那麽巧能遇上禕衡,況且天色還早得很,就放下心來就著石凳坐了下來。
尚仙正想著禦前侍女的事兒,冷不丁聽得一句:“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好歹讓我等著你了。”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禕衡,尚仙並不轉身,隻是隨便地接了話:“王爺,這麽巧您也在這兒呢。”
見尚仙不回頭,禕衡隻好走到尚仙麵前:“哪裏是巧,我這幾日天天可都是在這裏守株待兔。我托過人給你帶信兒,你怎麽不來啊,是在故意躲著我嗎?”
“宮裏人多嘴雜,尚仙實在不願給王爺徒添煩擾。”尚仙故作平靜地說。
“我猜你也是有些什麽顧慮的,所以躲開我,你說得也對,被人落了口實,對你也不好,是我的疏忽了。”禕衡感受到了尚仙刻意的疏遠。
“不是這樣的,王爺,其實我……”尚仙心裏一酸,不知怎麽地哽咽了起來。
禕衡並不說話,隻是將尚仙攬到了懷裏,“你有心事?”
“皇上讓我去做禦前侍女,說這樣我就能在二十歲那年特許出宮,獲得自由,可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去?”尚仙一股腦兒地和盤托出,卻唯獨隱瞞了自己可以在宮裏見禕衡的條件。
“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與皇上過多接觸,也不想受製於皇上的操控,更不想從皇上手裏乞討自己的自由,對嗎?”禕衡一針見血地說道。
尚仙輕拭去眼角的淚花,重重地點了點頭。
“不如由我出麵去向皇上求情,或者請母後幫幫忙特許你盡早出宮?”禕衡提議道。
尚仙聽了斬釘截鐵道:“千萬不能去,太後知道了你我相熟,必然不會放過我,更不會向皇上求情了,而皇上如果看見你去向他求情,也難免不會大發雷霆,你和遜妃的事他未必不知,我雖然是廢了的妃子,但到底也曾是皇上的女人,你若此時出麵,實在是大為不妥阿!”
禕衡似乎被觸動了某根神經,眼神僵直:“我終究也隻能做個閑散王爺,當年的我麵對嬈兒進宮的事,無能為力,而今想替你說情卻又不能開口。宮廷之中,總會有那麽多的無可奈何,尚仙,為了有朝一日的自由,眼下恐怕隻有委屈求全了。”
看著禕衡念及遜妃的深情,感動之外也有一絲酸澀,眼前的這個他雖然不霸氣不果決,甚至有些懦弱沒主見,卻有著難得的溫柔與專情,那是種溫暖人心的力量,可惜不知他的心裏何時能放進自己,那一霎那倚在禕衡肩頭的尚仙失神地想著。(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