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春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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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許是那日祭拜師父和春苓子下山路上吹了冷風,回來後我就染了風寒,一連幾日時好時壞的,最後還是周年讓人連著送了三日藥膳和燕窩,總算解救我脫離藥海,恢複常態。

    “姑娘,”荔圓將外袍往坐在書案前的我身上罩,“怎麽又把袍子摘了?”

    我正捧著卷書發呆,被她這動靜驚回神,後知後覺的哦了一聲,我並未聽清她說什麽。

    荔圓立於我身後,低頭看我的書卷,笑道:“姑娘整日都看些書卷打發時間,都快趕上那寒窗苦讀的學子哩。”

    我輕撚著紙張,許久也沒翻頁。

    荔圓等了會兒,見我還是一副不想言語不想動彈的樣子,無奈的將我身側的椅子拖開,探手摸了摸茶杯,道,“茶有些涼了,我去換新的。”

    她將將端起茶杯轉身,就有人端著盤邁入門檻:“一個小姑娘,別整天就知道喝茶,喝些八寶薏米湯。”

    聽這聲音……我驚詫的抬頭,真是陳芒種!

    他端著托盤徑直走到我跟前,溫和的笑著,將湯往我手邊放下。

    不過是段日子沒見,卻恍惚而陌生起來。

    “你何時回來了?”我輕聲問道。

    荔圓替我放下房間裏的擋簾,輕手輕腳的退出去望風了。

    “我來看看你。”

    陳芒種將湯匙塞進我手裏,示意我趁熱喝。

    我壓下各種疑問,端起喝了一口,頓時暖意蔓延四肢。

    “好喝……”熟悉的味道,香甜不膩,爽滑可口,是我最喜歡喝的一種湯。

    陳芒種細看我喝完,才隨口道:“待過幾個月,我又回樓裏當主廚,到時候你就能喝個痛快了,而這段時間,可就真沒辦法看顧著你。”

    我放下空碗,終是笑笑,道:“你可以帶我一起的,無論你做什麽活,我都跟著幫你。”

    “哈哈……有你這句話也不枉我真心疼你一場。”

    陳芒種還是和從前一樣,率性又不失穩重,爽朗又不失憨厚。

    “你是不是重回了宮?”我想過的,除了回宮,陳芒種不至於連道別都來不及就匆匆離開。

    而今日這又出現,一身打扮有點像出宮采辦的公公。

    “你這丫頭,”陳芒種在我對麵坐下,喟歎道,“就愛瞎操心。”

    我不置可否,淺淺的笑看著他。

    見我這樣,陳芒種倒沒試圖轉移話題,而是解釋道:“年夜宮宴上,寧國公府進獻了一批名品花卉,在禦花園布了別致的景,那些花均是從南邊千裏運來,大多是本違時令而開的花,費得極大功夫的東西。獨有一來自青州的牡丹在運到時已枯敗,萬貴妃當場震怒,也算是宮中一劫。”

    青州是萬貴妃的籍貫地,各地之花唯有此地的牡丹枯敗,看在世人眼中,卻是不祥之兆,也難怪她會震怒。

    我抿了抿唇,望著陳芒種,道:“那萬貴妃豈不是要遷怒周家?”

    陳芒種搖頭,道:“遷怒的是太子,而非周家。”

    我心頭一跳,道:“為何會遷怒太子?”

    陳芒種歎道:“周家人將花送到宮中,有人查驗完好,便交由太子看管,可就在皇上攜萬貴妃賞花時枯敗了,自然會遷怒看管之人。”

    “然後呢?”我不覺緊張起來,追著問道,“皇上如何說?”

    陳芒種頓了片刻,看了我一眼,微微笑道:“皇上沒說什麽,倒是太子說了幾句話,讓萬貴妃轉怒為喜,當即求了皇上一道聖旨廣招花匠培育牡丹,設牡丹園供日後皇室賞玩。”

    我聽到這,稍稍鬆心,道:“太子說了什麽?”

    “‘牡丹乃花中之王,於大明皇宮中枯敗是不甘長於他處易沃土而來,貴妃娘娘不妨求一道聖旨,請青州牡丹花神移居京都,明年花開時,必會花滿京城,長盛不衰’,”陳芒種字字不差的學完這番話,未了,笑歎道,“此話說完,恰合了某人的心思,她自然轉怒為喜。”

    我這才徹底放下了心,細想他這幾句話,說的妙極,一般人怕是都聽不懂呢。

    陳芒種也回味了片刻,略沉吟著道:“太子殿下自幼文才過人,卻曉得如何隱去鋒芒,可如今被逼得太緊想藏也藏不住了,”他忽地認真看我,道,“懷恩公公問過我,你對殿下的一片真心從何而起?”

    我眨了眨眼,呼吸又是一緊。

    “丫頭你對太子殿下的那份心,我是從來都看在眼裏,細細數來,似乎已達五年之久。”

    我默了片刻,心底微苦,微甜,五年嗎?陳芒種來到我身邊是師父走後,原來師父離開我也有五年了。

    稍一思量,我輕搖頭道:“也沒那麽久,我也記不得。”

    一片真心從何而起,沒想到懷恩問的如此直白,陳芒種也答的這樣坦白。

    懷恩的過問,想必就是上回筵宴一事,我心甘情願的答應了他的請求,事後也是一聲不吭的任由他安排迅速離宮。

    如今過去這許久,那件事徹底的成為了僅有幾個人知曉的秘密,對陳芒種我是沒打算隱瞞什麽。

    陳芒種又說道:“他問我,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低頭,手指輕劃著桌麵,低聲道:“我現在挺好。”

    “若真是好,怎麽才一個月就清瘦成這樣?”

    “前些日子生病了……”

    這話說的我自己都心虛。

    一旦靠近過,就會發現距離是最殘忍的。

    人非草木,四季轉寰依然如故,情生怖憂,愛由心控誰能從容?

    “唉……”陳芒種突兀的歎氣,很沉重的聲音,“如今出了宮,你的事誰也無權做主,唯你自己,上回那事……”

    他頓了頓,又道,“宮中形勢複雜多變,誰也不能摸不透皇上是不是決意要廢太子,才會有人耍出各種試探詭計。”

    我點了點頭,明白他的話中真意。

    上回的事,是為了護住太子,在他太子位朝不保夕時,不能有任何事讓他露風頭。

    “我聽說你又迷上臨帖,特地給你帶了件禮物。”

    陳芒種從寬袖裏拿出一本半新的書卷,鄭重的遞給我,那雙常年被飯菜煙氣熏染的發紅的眼睛,微微腫著,我終於發現他比上回老了,眼裏的滄桑更濃,眉頭的褶皺更深更多了。

    “陳叔……”

    突如其然的傷感,刺著我柔軟的心,澀然,又感動。

    “丫頭,等我再來時,咱們一道兒去看看你師父。”

    我小心翼翼的翻著手中書卷。

    入目的字字剛勁淩然,卻含而不露,正如同記憶裏淩風傲雪依然堅定的他。

    這是他的書?

    手顫的差點使書卷打滑落下去,我努力維持鎮定,深吸一口專心的一頁一頁翻找,一炷香,兩柱香……就在我眼睛澀癢的不行時,手指一翻,驀然看到了那個令我心跳驟變的名字。

    他的名字,有著力透紙背的堅毅和硬朗。

    我忍不住笑起來,突然想,這是不是一份遲來的慶祝我從稚女蛻變成女人的禮物?

    這個念頭一經冒出,便不可抑製,瘋狂地發芽生長。

    長久以來自從彩牌那日仍舊不被他記得的所有壓抑和委屈都在一瞬間得到釋放,我撲在桌上眼裏乍然決堤。

    我們,會不會是有那麽點點緣分的呢?

    哪怕隻有一點點,我們活在同一個世界上,應該不再完全是陌路人。

    最終,我傻傻的笑了,幹掉的眼淚在臉上形成一種酸酸的觸感。

    笑容卻是這樣簡單。

    很多年後我想起這一段,才明白那句信則有,不信則無的箴言。

    但那時我還沒意識到,那個恰好出現在我最幹淨的年華裏黑帽兒,那個寡言寡語的沉默少爺,那個我一直心疼著的善良阿孝,對我而言,這一生遇見再好的人,也終究抵不過他的溫潤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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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數日,便已是元宵佳節。

    荔圓端著茶點向外走,邊走邊回頭,高興道:“今日元宵節,姑娘別再悶在屋裏看書了——”她話沒說完,已是哐當一聲,茶和糕點盡數潑在了來人身上。

    我聽了這動靜,忙回頭看,卻正見周年一臉抑鬱地看著自己的袍子,眼下已被水潑了個半濕,又沾了不少糕點粉末,狼狽的很。

    而他身側的人恰好背光而立,正眼中帶笑地看著我。

    我一時間千頭萬緒的,愣了片刻才上前,欠身要賠禮,卻被周年虛托著不能彎腰,他心情不錯的對荔圓道:“不必跪著。”

    荔圓膽子小,如今早已煞白了臉,起身傻站在一側沒了主意,竟連賠罪的話都忘記說了。 :(.*)☆\\/☆=

    我輕輕捏握了下她的手,又放開,柔聲道:“荔圓,去尋塊幹淨的濕巾,給周公子擦幹淨,再端些熱茶來。”

    荔圓聽這話立刻轉身跑走,卻又在走了五六步時跑了回來,又對著周年一拜,撿起托盤跑了。

    我忙將他與他身側的人讓進房裏,待落了座才道:“你、你們怎麽一道來了?”

    “你說巧不巧,年哥兒是我師兄。”張嫣燦爛一笑,很開心的握了我的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讓我師兄夜夜笙歌樂不思蜀的美人兒!”

    周年和張嫣是師兄妹?

    我還在愣著想這個問題,周年似看出我困惑。

    “我和嫣妹師從謝先生一同學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