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醫院總是讓人心情沉重。

    童心亞坐在大廳裏的座椅上，低著頭，眼眶通紅地沉默著。亞東醫院曾經是她最排斥的地方。無論三年前還是三年後，這裏都讓她產生恐慌和厭惡。可似乎命運就愛開玩笑，三年之後她還是時不時要來這裏。之前是童安晨在片場被砸傷，現在是蘇亦為了她受傷。

    她好像總是讓身邊的人受傷。

    想起剛才的場景，心緒還是起伏不定，那些混混明顯是受雇於人，否則不會大半夜的竄出來一頓毒打，而且打的還是蘇亦。說明雇人的人，在南城權勢通天，才完全不懼怕，連蘇亦都敢下手。這個人是誰，童心亞心頭大概有數。

    大廳裏，林遠凡和楚雲坐在垃圾桶旁吸煙，兩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神情都陰鬱不定蹠。

    抽完一支煙，丟了煙頭，林遠凡很肯定，“一定是沈遠東幹的！”

    楚雲不吭聲，繼續抽煙。他抽得不算急，但是神情並不輕鬆，原本他給人的感覺就冷硬，此刻擰著的眉頭讓他看起來有些駭人拗。

    林遠凡見他愛搭不理的，這才想起問：“你是誰？”

    “童小姐的朋友。”

    “你怎麽會出現在那裏？”

    “我應該早點出現，我去晚了。”楚雲沒有正麵回答這問題，猛吸了一口煙，口氣裏還有些自責。童心亞沒事，可是受到的驚嚇不小，他一直在想，要怎麽跟浩哥交代。他覺得自己沒臉見他。

    “我也後悔，送完人我應該返回去接蘇總的。”林遠凡也自責，“蘇總說他會送童小姐回家，我臨走前還吩咐服務員看著時間差不多就給代駕打電話，誰知……”

    眼見著童心亞過來，他便沒有繼續說話。

    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她。

    “林遠凡，我想跟你單獨聊聊。”童心亞走過去，直接說，“行嗎？”

    今晚見麵，兩人沒有以往那般自然，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那一天清晨，她說話確實挺重，事後想起她也後悔。站在林遠凡的立場，他來央求她去看看生病的蘇亦，完全可以理解。她想要遠離蘇亦的世界，再加上急著去電視台錄節目，情急之下說話便沒了輕重。

    橫亙在兩人間的尷尬一目了然。連楚雲都看出來了。他起身，“你們聊，我過去看看。”

    童心亞覺得腳底冰涼，一次性拖鞋完全不能禦寒，她抬腳互相搓了搓，現在離林遠凡三米開外的地方，等著他的反應。

    林遠凡滅了手邊剛燃著的煙，起身丟進垃圾桶，拍了拍身上可能存在的煙灰，然後轉身，“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那事是我魯莽了，我沒放心上，你也當沒發生過吧。”

    他這話讓童心亞更加尷尬，她還沒說點什麽，林遠凡已經走掉了。

    世間事，總是這樣的，衝動之後未必事事能有化解的機會，能包容你的人自然會諒解，苛刻的人要恨你入骨也沒辦法。

    黎明之前的醫院像極了冰冷的地窖。身上裹著蘇亦的大衣，披肩包著頭，依舊覺得冷。尤其心裏，還吊著，七上八下。

    突然就懷念蘇亦抱著她下樓的時候，他溫暖踏實的懷抱。雖然她很清楚兩人中間隔了很多不可跨越的東西，可是在他懷裏那些片刻，她很安心，信任就像生了根長在心底。

    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讓她慢慢放下了心防？否則，就算想要肆無忌憚一回，放縱的對象為何選了他？

    樓道裏偶爾有護士出進，腳步聲近了，又遠了。

    她遠遠站在盡頭，看著空無一物的樓道，心裏的恐慌從未消失。不知道他傷勢如何，她隻能等著。醫生必定會全力以赴，這一點無需質疑，林遠凡早已打點好一切。況且這是蘇亦的醫院，如有什麽情況醫生一定會告知。沒人來通報，她隻能等著。

    楚雲也還在等。其實他完全可以走。

    “你先走吧，沒必要耗在這兒。”

    “反正也沒事，陪陪你吧。”楚雲說：“我想，浩哥也會希望我這麽做。”

    猛然提起許浩安，童心亞心裏一動，竟然無言以對。有些話她想問又沒問出口，就那麽靜默著。

    林遠凡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份靜默。他左手抱著一條毯子，右扣著一個盒子。徑直走到童心亞跟前，將毯子遞給她，“夜裏風寒濕氣重，披上吧，別凍感冒了。”

    童心亞剛才沒看到他，以為他找醫生去了，或者是不想見她，所以避開了。此刻，她覺得自己真是小肚雞腸，小看了他。

    “這雙鞋子是蘇總去頒獎典禮前吩咐備下的，本打算典禮完了給你換上，怕你穿高跟鞋辛苦，後來忘了。”林遠凡蹲下身子，打開盒子，拿出一雙平底靴子，羊皮材質，裏麵有絨毛，看起來就很暖和。

    童心亞細細一看，是某個國際知名大牌，她想起來，這鞋子她前些天路過百貨店時曾掃過一眼，後來又在時尚雜誌有見過。是這一季的冬季新款。她愣了一下，才接過來，說了謝謝。然後又說：“對不起。”

    林遠凡將鞋擺在她腳邊，站起身，臉上平和淡定，“蘇總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他知道我沒有照顧好你，一定不好受。”

    蘇亦對童心亞的感情，他很清楚。他做這些是因為蘇亦，而不是童心亞本人。

    童心亞脫掉一次性拖鞋，將腳依次伸進去，絨毛觸碰腳麵，瞬間暖意襲來，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楚雲站在不遠處，看似一臉風輕雲淡，實際將童心亞和蘇亦的對話一字不漏聽進了心裏。童心亞和許浩安以及蘇亦之間的事，他大概都了解。看童心亞這樣，他想，浩哥大概又是炮灰的命。

    手機響起，正好是許浩安打來的。他接起來，往另一邊空曠的樓道走了幾步，離童心亞和林遠凡遠了，這才壓低聲音：“浩哥，童小姐沒事，但是蘇亦受傷了，那幫人心狠手辣，我瞅著他傷得不輕。童小姐之前一直和蘇亦劃清界限，但是這一次，童小姐應該會在醫院照顧蘇亦……”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完。他說這話的意思是，童心亞要是和蘇亦死灰複燃，許浩安怎麽辦？

    許浩安在那端沒出聲。

    “浩哥，今晚這事應該是沈遠東派人做的。她女兒被抓進警察局，他狗急跳牆了，連蘇亦都敢惹，明顯是按耐不住了。林遠凡也這麽說。”

    “這些年你暗中調查有什麽結果？想要連根扳倒他，現在是最好的時機。”許浩安聲音沉靜，似一根針落進大海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說實話這幾年調查得很艱難，沈遠東雖然橫行霸道，但是在這些方麵很謹慎，很多事做得天衣無縫，證據不好找。不過我們也沒白努力，各種該拿到手的證據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已經在收尾階段，等督查組一進駐，就是沈遠東倒台的日子。”楚雲想起什麽，又說：“浩哥，沈遠東的事，蘇亦也在調查。沈遠東的女兒就是他弄進局子裏去的。所以今晚，沈遠東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警告他。”

    “蘇亦背後調查的事，你想想辦法，阻止他，讓他查不下去，或者毀滅一些證據，讓他覺得沈遠東沒有問題。”

    “浩哥！”楚雲沒想到許浩安可以做到這樣。如果沈遠東知道蘇亦在查他，蘇亦就會有危險，童心亞也會有危險。許浩安不惜毀滅這些年辛苦搜集的證據，也要讓她遠離危險。他所做的這些，童心亞不知道，也許也永遠都不會知道。

    “照我說的去做！”許浩安沒有絲毫猶豫，也不容抗拒，“她不好，我也好不了。”

    許浩安說完就掛斷了。

    楚雲拿著手機，半天沒動。

    她不好，我也好不了……

    這話，一直回響在他耳邊。他轉過頭，童心亞裹著毯子靜坐在長椅上，頭發鋪散在肩頭，頭靠著牆壁，眼睛大概是閉著的。那姿勢維持了很久，接起電話時他瞥過一眼，她就是這個姿勢。許久未變。一定是在擔心蘇亦。

    可是浩哥呢？她有沒有哪怕一分鍾，牽掛過他？

    “童小姐！”他走過去的時候內心憤憤不平，聲音也就沒那麽友好了。

    童心亞肩頭很明顯抖動，轉過頭，一副受了驚嚇的表情看著他。

    “你和蘇亦之間發生了什麽？”楚雲很少這麽不淡定。

    雖然沒那麽熟，可童心亞很少看到他這樣子說話，想必是覺得她太賤了吧，總和前夫糾纏不清的女人，在他眼裏大概很賤。想了想，她說：“……你也看到了，他為我受了傷。”

    “那麽浩哥呢？”

    “……”她知道他想問什麽，可是說了他未必會懂。這兩個男人曾經都傷她太深，一個是親人般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感，一個總出現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沒有那麽狠心，做不到鐵石心腸。

    楚雲看到她眼裏的猶豫，心裏為許浩安感到不值。

    “再過幾個小時天都快要亮了，你先回去吧，今天很感謝你。”童心亞不想跟他爭執下去了，她很累，身心俱疲。

    “你不用謝我，要謝也該謝浩哥。”他似乎每一句話都刻意提及許浩安。

    “蘇亦是為了我受的傷，我留下來理所當然。”童心亞覺得楚雲和林遠凡在某些方麵太像了。他們都各為其主，都是有情有意的男人，可是她又何嚐不想兩全其美。

    “浩哥他……”楚雲見她臉色不好，想起許浩安特別交代不要提起他，便住了口。

    “院長，蘇總怎麽樣了？”林遠凡這一聲詢問，打破了一切。

    童心亞一下子從椅子上起身，毯子掉落地上。

    院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框，“蘇總的家人來了嗎？”

    林遠凡下意識就扭頭看向童心亞，待反應過來她已經不是蘇亦的家人，又回過頭去，說：“沒有，不想讓家裏人擔心，還沒通知。”

    要通知家人，他傷得很嚴重嗎？童心亞快步走過去，臉色一下子蒼白了不少。

    “林特助，我想單獨跟你聊聊關於蘇總的病情。”院長說，“最好還是盡快通知蘇總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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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遠凡點頭，跟著院長身後，進了一間辦公室。她想跟上去，可是想到剛才林遠凡扭頭看她又一副搞錯了的表情，她還是止了步。

    想要關心的時候，連立場都沒有，這種心情令她無比沮喪。

    楚雲遠遠看著這一切，沒有再靠近。他走掉的時候，沒有人發現。

    樓道又一片靜悄悄，童心亞心慌撩亂。她走近門口，就有護士出來，“對不起，童小姐，現在還不能進去。”

    “怎麽還不能進呢？”她睜大眼，“難道失血過多……有危險？”

    護士小姐禮貌微笑，“對不起童小姐，現在醫生正在裏麵處理傷口，具體情況要稍後才能知曉。院長有交代，在他回來之前不能隨便進出。請你再在外麵耐心等候一下。”

    童心亞真想闖進去，一探究竟。明明他就是額頭流血，如果失血過多就該立刻輸血，如果想知道有沒有受內傷就該立刻拍片，哪有不告知任何情況讓人幹著急的道理？！

    可這裏是蘇亦的醫院，她搞太僵似乎影響不好。隻能等著林遠凡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淩遲著她的每一寸神經。

    林遠凡回來已經是半小時以後的事，神情凝重，眉頭深鎖，一副情況很嚴重的樣子。童心亞心裏僅有的理智徹底崩塌，幾乎跌坐在椅子上。

    院長又帶著人進了急救室，有醫生從別的樓層來，手裏抱著一些醫療器械之類的東西，護士跑出跑進，腳步急促，讓人莫名其妙緊張起來。

    童心亞已經不敢問到底怎麽個情況，心裏害怕，但是人很清醒。她走到林遠凡身邊，“通知他的家人了沒？”

    “還是等具體情況出來吧，現在情況不明就通知隻會讓家裏人幹著急。”林遠凡眸間有焦慮，說話的語氣卻很沉穩。

    樓道裏燈光蒼白，映射著她同樣蒼白的臉，寒氣入侵已經不能令她有什麽反應，心底的焦慮無處發泄，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充滿氣的皮球，碰一下就能蹦很遠。

    林遠凡和她各坐一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過了好一陣，急救室的門才被推開，白大褂的衣角一出現，童心亞就衝上前去，如果這一次還告訴她情況不明或者要她耐心等待，她決定不再忍耐，一定要闖進去。

    “情況怎麽樣？”林遠凡焦急詢問。

    “蘇總頭部受到重創，仍處於昏迷狀態。經檢查，身上多處淤青，應該是被擊打所致，其中一塊肋骨已經斷裂。依照目前情況來看，頭部所受撞擊會不會造成腦損傷還未可知。一切，得看蘇總的恢複程度……”

    頭部重創昏迷……肋骨斷裂……

    童心亞隻捕捉到這兩個信息，就已經站不住，雙手不得不撐在冰冷的牆壁。林遠凡扶了她坐下，問：“蘇總大概什麽時候能醒來？”

    “這個很難說，但是如果在十個小時之後還不能醒來，情況會很危險。所以我剛才才會說最好通知蘇總家人。”院長麵色嚴肅，“很多東西，都有不確定性，現在不能斷定。”

    “現在可以進去看看他嗎？”童心亞隻有這個問題。她想進去看看他，這種心情很迫切。

    院長搖頭，“童小姐請稍等，我隻是提前出來告知你們蘇總的情況，現在還有身上的淤青傷沒處理，等處理完了就可以進去了。”

    “辛苦您了院長。”林遠凡致謝。

    “哪裏的話，為蘇總盡心盡力救治是我們的榮幸，我們也會全力以赴，林特助和童小姐也不要太心急，我相信蘇總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童心亞呆呆坐著，不知是太累還是太擔憂，聽著林遠凡和院長的對話，腦海出現短暫的一片空白。然後，她就想起了那幾年，他和她隻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的婚姻生活，他聲色犬馬、夜夜笙歌，和娛樂圈大大小小的女明星上八卦新聞，她就像是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遠遠地觀望，聽著看著他風、流快活。但是她活得很踏實也很充實，因為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從來不會覺得那個男人背叛了她。她給了他足夠的自由，他也給了她想要的空間。她活得坦然，並且樂觀又自信。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突然就忍受不了……

    如果是現在，她想，她做不到那般坦然了。

    一定做不到了。

    可是當初為什麽能忍受三年荒唐的婚姻？她想，可能是不愛吧。

    細細想起來，那一場婚姻，她沒付出什麽，但是卻受到了傷害。所以三年後再回來，她對他帶著怨恨，帶著草木皆兵的惶恐，直到這一刻，她才敢正視：其實他一直在她身邊，在麵對危險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拿命守護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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