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京師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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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離京的這一天,祭天隊伍出發的儀式沒有我想像中複雜。祭天的隊伍也很簡單,鳳雲天的少男少女隊伍,外加四百精騎,餘下的便是我和四個照顧我的宮女。原本,宮裏是要派十六個宮女沿途照顧的,我否決了,隻點了四個,其中一個便是秋艾。秋葉因為我沒點她,很不樂意,如果不是有宮規限製,她老早跳上車轎了。秋艾是領頭宮女,與我一同乘坐大車轎,其它三人另乘一輛。車轎是特殊打製的,轎廂很寬大,坐臥均可,墊上棉花褥子,軟綿綿的還挺舒服。車身材質是難得的楠木,馬匹也是極品的白鬃馬,體型高大,威風凜凜,跑起來像風一樣快。值得一題的是,鳳雲天那群少男少女竟然都會騎馬,並且騎術很精湛,一點也不輸給那四百精騎。

    鳳雲天說,離京不需要太隆重,輕裝前進便好,沿途可做補給,於是隊伍就成了現在這樣的情形。

    出了京城正南門,圍觀的人群將城門口兩側堵得水泄不通,負責城門守備的士兵全體出動以維護秩序。父親早已等在門口,一揮手便截停了隊伍。我衝出轎廂,飛也似地撲進父親的懷抱。麵容憔悴的父親一字未說,眼淚卻滾滾而落。

    父親這輩子剛正不阿,廉潔奉公,是個十足的硬漢,就連娘親中箭身亡、姨娘刺心赴死時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如今卻因為我破了戒。我知道他為了我什麽都可以做,哪怕是以命換命。

    我們沉默著,父女相擁的情形持續了很久,隊伍裏沒有一個人上前催我,直到父親止住淚勢,說:“安兒,父親對不起你娘親、你姨娘還有你!”

    “父親大人,請照顧好自己。”身形分開的當口,我異常沉重地道。

    父親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願放開卻不得不放開,滿目的滄桑都化作別離的哀愁,就連向我揮手作別都顯得心如刀絞般難受。他那曾經在幼年時代的我眼裏看來異常偉岸的背像被生生壓彎了般,褪去了往日風采。

    我狠下心掉頭就跑,生怕父親叫住我。我本來想告訴父親我會逃,但又怕自己給了他希望,最後卻逃不掉讓他再傷心一次。重歸隊伍,車轎勻速前進,我不敢掀開轎簾去看父親日漸老去的模樣。

    “雲安安——”夾雜著塵土,毛傑快馬加鞭、氣喘籲籲地趕到。

    這情形,很像六年前他送我出京的樣子。

    我笑了,因為他沒有叫我皇後,而叫我雲安安。

    隔著薄透的轎簾,毛傑氣呼呼地道:“我給你的東西,為什麽不公開?”

    我平靜地答:“你送給我,便是我的。既然是我的,自然由我自己處置。”

    “你——”毛傑氣得無話可說,隔了好半會兒,才道:“就為這東西,我與父親都快鬧翻了。你竟然……你簡直氣死我了!”

    我又笑了,道:“小時侯,你很怕事,總要我護著你。現在,你反過來護著我。”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聽這語氣,毛傑氣得快翻白眼了,我便問道:“我不笑難道哭嗎?”

    毛傑在轎外沉默了。

    我掀了簾子,探出半個頭,衝他一笑道:“既然是來送我,好歹陪我走一程。”

    “我來,不完全為送你。”毛傑說著,從衣襟裏取出一個小繡包,遞了過來。

    我伸手接了,狐疑地打開小繡包,裏邊裝著一雙銀質耳環,是當初我與娘親、姨娘路遇匪徒被搭救後贈出去的那一對,登時心裏一驚。“你從哪裏得來的?”

    “皇上讓我帶過來,說是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心呢?心能像物一樣回歸原主?晚了!鳳景天,你這四個字,是要放我自由,卻像用刀將我的心刮了一遍,痛與難受都不足以形容我此時的感受。我放下轎簾,仰視轎頂,問:“他為什麽不自己來?”

    “皇上說,相見不如不見。”

    看上去,他早就把我看穿了,連我想問的全都料到了。這樣的語氣,瞬間將我拉回了六年前與他幾次說話時的情景。嗬,相見不如不見!我想起他說的話:

    你記住,此去經年,再不要回京師。

    這裏,隻有你一個。

    我笑著,笑得很痛苦。我相信鳳景天跟我一樣痛,甚至比我更勝一籌。

    時間過去已久,精騎統領打馬過來,先是出聲向父親致了禮,又向毛傑致了禮,湊到車轎前問:“娘娘,可否啟程了?”

    我猛然意識到了什麽,慌忙道:“等一等。”

    接著,我跨出車轎,扶住轎門,站在車轅邊上,望向高高的城樓,從左到右仔搜索了一番,遺憾的是我沒有發現鳳景天的身影。

    精騎統領再次問詢:“娘娘?”

    我沒理會他,不甘心地朝城樓大喊:“鳳景天,你就是不出來,我也知道你在。有一句話,我想說給你聽,你給我聽好了,我愛你!”

    說罷,我扭頭進了車轎,決絕地大聲道:“走——”

    聲過,車輕馬鳴。

    透過朦朧的轎簾,我看見毛傑向城樓回望了一眼。我雖然不能直接看見城樓上的鳳景天,卻也知足了。

    離京五裏,毛傑打馬止步,嘴角噙了個笑,與六年前哭鼻子的那個他截然不同。我沒有傷感,隻是像朋友一樣向他道了一聲再見。

    毛傑一走,從正南門出來便保持旁觀者姿態的鳳雲天緩了緩座騎的步調,與我的車轎並行,玩笑似地問:“他沒來送你,你不怪他?”

    “他明明就在城樓上。”

    “你前腳一走,後腳就成了京師的熱門話題,還沒有哪個皇後當眾這麽對夫君說情話的!”

    “問題是,也沒哪個皇帝像他這樣不靠譜!”

    “不靠譜,你還嫁他?”

    “我這不是給逼的麽?”我又笑,與他左一句右一句地閑聊,心情由陰轉晴。

    今朝起,很多事,很多人,從此決別。明天在哪裏,明天怎麽樣,就像還未翻開的劇本,尚不可知。

    獻祭隊伍白天行進,夜晚宿營,雖然不是日夜兼程,卻也行進頗快,加之天氣也好,沿途的補給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無需等待,一連前行十天都很順利。鳳雲天與我早先還擔心金發美男柯爾丹冒出來搗亂,沒想到一路走來連個響動都沒有,令人省心不少。要不是行進的目的讓人忐忑不安,一路走來倒有點像遊山玩水。

    倒數第三天的時候,我們碰上一群很不著調的劫匪。人沒幾個不說,斜拉拉地往路麵上一站,也就夠在路麵左右前後各站三排,還一上來就對我們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如此雲雲。

    盡管如此,精騎統領還是很負責地慎重以待。好幾十個精衛,銀槍一甩,就地一橫便擺開陣勢,立即將這群土包子似的劫匪給震了。

    鳳雲天前行去查看。因為前後相處了十天,精衛們也都不攔我,我出了轎下地後便跟在鳳雲天後頭。等到了那群劫匪麵前才發現,這劫匪實在太不專業了,手上的兵器有刀,有劍,有戟,還有槍和矛……種類多得令人眼花繚亂。如此便也罷了,兵器居然還都是破舊的、生鏽的。再看拿兵器的劫匪,身上的衣裳跟乞丐裝一樣,有的幹脆就像是掛了些布條在身上,僅把重要部位擋了擋。臉上就更精彩了,跟塗了油彩似的,花裏胡俏的,更妙的是他們的頭發,發色五彩繽紛,有黃的,有白的,居然還有綠的……

    我隻掃了一眼,就笑噴了。這分明是野人,哪像是劫匪。

    幾個宮女們也跟著我笑了起來。倒是精衛們嚴陣以待,不敢鬆懈。

    那劫匪頭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看這麽多人嚇壞了,舉著把像鐮刀的武器想了半天,衝精騎統領哆哆嗦嗦地道:“把食物留下,放你們過去!”

    精騎統領轉回頭,一臉嚴肅地對鳳雲天道:“大祭師,末將怎麽看著這群人古裏古怪的,會不會有什麽陷阱?”

    “他們是什麽身份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麽劫匪。這群人中也就這領頭的有些底子,其他全是野把式,不足為慮。留下些食物和水給他們,讓他們讓路。”鳳雲天話語很柔和,表情卻不算好看。

    精騎統領朝隊伍裏兩個小隊長吩咐了一聲,一些精衛忙著取食物和水給這些不是劫匪的劫匪。

    我指了指這群劫匪的頭發問:“他們的頭發顏色怎麽都這麽奇怪?”

    “中毒了。劇毒,最多再活十天。”

    我暗吃一驚,仰頭瞪著鳳雲天的臉道:“什麽人給他們下的毒?救得了嗎?”

    “沒有任何準備,救不了。”鳳雲天看了看前邊飄著霞光的天,肅穆地道:“前邊不太平。你別問了。秋艾,帶娘娘上車轎。”

    他都這麽說了,我不能不聽,便乖乖地跟秋艾回了車轎。

    那群人果然不是什麽劫匪,得到食物後心高采烈地就讓了路。

    整個隊伍整裝完畢,剛準備出發,那劫匪頭子跑到車轎麵前邊攔住了我們。兩個精衛往車轎前擋了擋,避免他離我太近。劫匪頭子也很識趣,退後了幾步,衝我們道:“各位大人,小的和弟兄們受了恩惠,有件事不能不說。此去前邊要經過一片茂密的樹林,林子裏的東西非常危險,請各位大人小心。”

    鳳雲天問:“你怎麽知道?”

    劫匪頭子神情一黯,道:“大人,不瞞您說。小的和弟兄們是給一個小商隊押送貨物的,不是什麽劫匪。因為貨主要得急,我們連夜趕路,路過那樹林子時碰上了邪異的事情,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還死了好多個弟兄。”

    鳳雲天又問:“怎麽個邪異法?你們的兵器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裏麵的東西不是人,鋪天蓋地的一大群。我們拚了命跑出來後,沒過幾天,兵器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劫匪頭子語氣十分激動。

    我隔著簾子問:“那你們為什麽不回家?”

    “夫人,小的和弟兄們跑出來後,連續幾天都死了人。小的猜測,是不是中了什麽毒。再說了,您看小的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回去了還不被人當妖怪?”劫匪頭子越說越心酸,最後竟然成了哭腔:“可憐小的家裏妻兒老小,要是小的就這麽死了,她們怎麽活?”

    他這麽一說,我都有些心軟了,看了看手中的神印,想了想後撩開轎簾,望著鳳雲天:“你覺得他所說有沒問題?”

    鳳雲天搖了搖頭。

    我征求他意見道:“讓我試試看能不能解毒。”

    劫匪頭子一聽,也不管什麽禮儀不禮儀的,抬頭直愣愣地看著我,斷斷續續地道:“夫……夫人,您……您真的……會解毒?”

    “大膽,怎麽能如此無禮地窺探娘娘?”精衛把槍一橫,嗬斥道。

    劫匪頭子趕忙將頭低了下去,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小的無意冒犯娘娘,請娘娘恕罪。請娘娘救命。”

    我示意精衛別嚇唬他,從頭上拔了根釵子,往指尖一紮,立即見血,又對劫匪頭子道:“你過來,伸出手。”

    劫匪頭子跪爬過來,遠遠伸出手掌。我忍痛擠了擠指尖,一滴血滴到他掌心中。“把你的手刺破,讓我的血和你的血融合。試試看!”

    劫匪頭子二話不說地做了,幾乎是立竿見影地,他的頭發以可見的速度迅速轉為正常的發色。

    這情形雖然跟我想的情況有點出入,但也沒有相差太遠。即使是鳳雲天也感覺很玄妙,精衛們就不消說了,個個目瞪口呆。

    最吃驚的還是劫匪頭子自己,他本來隻抱著試試的心態照做,沒想到真的效果顯著,先是一陣高興手舞足蹈,然後跪在我麵前砰砰砰地不斷叩頭,一會夫人一會兒娘娘地叫我,語無倫次地請求我救救他的弟兄們。

    鳳雲天沒有說話。我讓精衛用竹筒取了點水,往水裏多擠了一些血,血迅速溶解於水,形成粉色液體。“把這個給他。”

    精衛們把盛血水的竹筒給了劫匪頭子。劫匪頭子接過竹筒,感動得都快掉眼淚了。

    “去吧,這些應該夠了,隻是效果會慢一點。”

    “娘娘心腸好,定有善報。”劫匪頭子千恩萬謝,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

    我隻是笑笑,並不答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我這種前程無光的人,現在能發揮點作用,總是好的。不過,我很快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如果我們的隊伍過樹林時碰上劫匪頭子說的事情,該怎麽辦?是不是應該預先防範?於是,我又命精衛再取竹筒盛水過來,這次四百多人的用量……

    鳳雲天見我準備故伎重施,出言製止:“你有多少血可放?”

    “應該不需要太多的。”我言罷,不待他同意,便用頭釵在右手狠狠地劃了一道,殷紅的血液伴著鑽心的疼痛牽成線落入竹筒,淺淡的腥味兒漫溢開來。沒過一會兒,竹筒裏的水顏色漸漸變深,比先前給劫匪頭子的深得多。我半握手掌以止血,感覺血漸漸凝住,手心似乎也不疼了。

    秋艾撕了布條,準備為我綁傷口。我剛攤開手,她便驚叫起來:“娘娘,你的傷口……”

    我定睛一看,也嚇了一跳。傷口居然自動複原了,一絲受過傷的跡象都沒有。要不是手上沾染的血跡證明我確實劃破了手,誰看了也不會相信這個奇怪的現象。

    “雲天哥哥,你看!”我將手伸到鳳雲天麵前。

    鳳雲天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轉頭便吩咐統領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刺破手,將有娘娘的血液的水與自己的血液融合,然後整裝全速前進。秋艾,趕緊扶娘娘回車轎,娘娘需要調養。”

    一下子貢獻不少於這麽多血,我還真有點發暈,回到車轎趕緊躺下。畢竟是古代,路麵設施與穿越前完全沒法比,馬匹跑起來時,車轎一顛一顛地,我稀裏糊塗地就睡了過去。

    我睡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反正醒來的時候,秋艾已經睡著了,天也已經黑了。長長的隊伍前後撐著火把,看上去像一條蜿蜒的蛇在平原上穿行。我沒吵醒秋艾,在車轎裏長了一點兒幹果填肚子。

    可能是聽見有響動,鳳雲天的聲音溫軟地傳進來:“安兒,你醒了?”

    “嗯,我們過那個樹林了嗎?”

    “過了,那東西是挺嚇人的,飛出來黑壓壓地一大片,成千上萬隻,數也數不清,還好你的辦法管用,毒物群飛到百丈範圍內後便不敢靠近了。”

    “那就好。”

    “雖然我沒見到人,但可以肯定,那東西是人為控製的。等明天到了洛亞城,得多調些侍衛同行。”鳳雲天把事情看得很透,這也是隊伍夜間全速行進的原因。

    “是北荒族?”

    風雲天緩緩地道:“*不離十。控物也是他們所擅長的。不過能做到這樣的,一定是真正的女巫。”

    女巫?控物?豈不是說,我也能?準確地說我不是控物,我是與物溝通。我想起那日在湖中與大怪魚交流的情形,幾乎是我想什麽,它便做什麽。

    “安兒,你是不是也能控物?”

    “可以這麽說,是種本能反應,心裏想什麽,便能使物件做什麽。”

    “你怎麽知道你的血能有用?”

    “猜的。前兩日趴在妝台上睡著了,醒後發現妝台上有幾隻小螞蟻。我把手放在它們前進的方向試了好幾次,它們總是繞著我爬。所以,我感覺我可能有點特殊。”我解釋著,腦子裏計較起另一件事。柯爾丹是要帶我回北荒族,似乎沒有傷害我的意思。這個控物的女巫則想滅口。二者行為矛盾,看來北荒族內部並不和睦。

    “真聰明。”

    “小時候,你也這麽誇我。”我揶揄地笑,轉而提到另一件事:“都鐸王真的娶了十八個妃子?”

    “確實如此。你怎麽知道的?”

    “鳳景天說的。”

    “看起來,他什麽都不瞞你。”

    夜風習習,明月皎皎,我們有一搭沒搭地聊,倒也美好,但這種美好很快就被金發美男柯爾丹打破。

    柯爾丹也算了得,這家夥神奇到憑空就出現在了車轎的轅木上。我隻覺得車轎一沉,鳳雲天已經從馬上飛躍過來,二話不說便跟他打了起來,從車轅上纏鬥至車轎頂上,踩得轎身一晃一晃的。活脫脫是21世紀古裝電視劇狗血情節,弄得我的小心髒那叫一個狂跳。我對鳳雲天是有絕對信心的,完全不擔心二人輸贏問題,但我擔心轎身散架了怎麽辦?別到時我沒去魔湖淹死,反給轎頂砸下來砸歇菜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劇烈的晃動將秋艾也搖醒了,小臉兒嚇得有如菜色。就這樣,她還開口安慰我別怕,聽得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隊伍很快停下來,我與秋艾趕緊下了車轎。

    “小心刺客,保護娘娘!”精騎統領一聲令下,大批精衛迅速圍攏,將我和秋艾裏三層外三層地護住,整個一人牆鐵桶陣。

    鳳雲天與柯爾丹在半空打得難分難解。兩人都是當世絕頂高手,身手自然不是蓋的,客觀地講,挺具觀賞性,

    說來奇怪,柯爾丹似乎是獨自前來,連個幫手都沒有。於是,幾百人的隊伍倒像觀眾一樣在欣賞二人過招,跟看現場直播似的,氣氛怪到極致。

    幾個精衛小聲問道:“統領大人,咱們要不要去協肋大祭師?”

    精騎統領搖頭,翻了翻眼皮道:“你哪隻眼睛見大祭師不敵了?”

    其它人再不敢說什麽,規規矩矩地原地觀戰。

    此時,一縷聲音鑽入我耳朵裏:“聖阿赫拉,我來是跟你談一樁交易。我知道你會在祭天時逃跑,我可以幫助你。我是帶著誠意來的,一路上跟著你們,隻是一直走在你們前麵,已經預先為你解決了兩次危機。”

    竟然走在我們前麵,怪不得我們沒發現他!真是個聰明的家夥!

    柯爾丹知道我需要時間思考,稍微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我相信你已經意識到族內還有人要殺你。族群內的阿赫拉為爭得寵信,一直有爭端。不管你現在承認與否,你已經繼承了自然神母的力量,又得到了神印,你就是聖阿赫拉。作為王最忠誠的仆人,我有義務保證你的安全。所以,我希望我們能談一談。”

    還別說,他提出協助我逃跑,我還真有點心動。我從鳳景天那裏所了解到的,魔湖並非普通人所理解的一個簡單意義的湖。

    “你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雖然第一次在京城西湖,我的確是想殺你,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已經成為了聖阿赫拉。再說了,如果我真有意傷害你,根本不用三番兩次跟你對話。如果你同意,我便裝作不敵逃跑,稍後我再用術法直接出現在你車轎裏。”

    柯爾丹與鳳雲天全力相拚之時,居然還能分出心力與我對話,就衝這一點,我便信了他。畢竟以他之能,即使萬人中取敵首級也如囊中取物,就算有鳳雲天抵擋,也隻是時間和運氣問題,與他本人能力無關。

    像是掐好時間般,這家夥的聲音又到了。“如果你同意,便點點頭。”

    我裝作以手撥了下頭發,微微點了點頭,接著便見空中局勢發生變化,柯爾丹似乎有點力不從心,淩空的步伐有點亂,緊接著便聽他道:“鳳朝大祭師果然卓爾不凡,鄙人不敵,甘敗下風。”言罷,他一個翻身,人已在十丈之外,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鳳雲天沒有追,他飛身落地,動作像風中雨燕,極為流暢自然。

    精衛們立即圍了上去問長問短。

    “此人未盡全力,詐逃,不可追。”鳳雲天對精騎統領道,又朝我微微致意:“沒嚇到吧?”

    我搖了搖頭,問:“你打不過他?”

    “全力相拚,兩敗俱傷。”鳳雲天如是評價,顯然已完全承認了柯爾丹的強悍實力。

    如果鳳雲天無法打敗柯爾丹,就算有再多人也是炮灰。我望著幾百個精騎衛士,心想與其讓他們去當炮灰,還不如與柯爾丹談一談,猶豫不決的心思一下子堅定了許多。

    鬧了這麽一場,有驚無險,隊伍重整後繼續前進。也虧得我們這輛車轎是特製的,兩人在頂上打了這麽久,居然還完好無損。一回車轎,我有點犯困,秋艾也是,眼皮直打架,卻又不敢睡。

    我安慰道:“刺客來過一回,不會再來第二回,趕緊睡吧!”

    過了一小會兒,秋艾真的睡過去了。

    我強打起精神,捱著時間,聽見鳳雲天在外輕聲問:“安兒,你確定你沒事?”

    “真沒事。”

    “那好,我到前邊跟精騎統領商討點事,你早點歇息。”

    我答了一聲嗯,在搖搖晃晃中,視線漸然模糊,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了一下我。我一睜眼,見柯爾丹那張酷帥十足的臉放大在我麵前,接著他指了指轎簾兒外趕車的精衛,示意我別出聲。

    我依言沒作聲,但見他手心一閃,轎內便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味道。他指了指睡夢中的秋艾,雙手做了個睡覺的動作給我看,意思是這東西助眠,以免秋艾忽然醒來發現他。

    我彎腰為秋艾掖了掖被子,不著痕跡地握了握秋艾的手腕,發現她脈搏正常方才寬心。

    這時,柯爾丹的聲音像傳說中秘法傳音一樣鑽進我耳朵。“族內首席女巫要殺你,她可能通過一些特殊方式知道你已經得到神印。當年素心成了首席女巫,她一直懷恨在心。素心出走後,她才得以上位。”

    “姨娘是被人追殺才到鳳朝,姨娘的母親也因此去世。”我知道柯爾丹這種高手聽力都非常好,故聲音壓得極低。

    “先不管這些,我來是要告訴你,魔湖遠比你想的麻煩,裏邊有一種巨大的肉食動物。鳳朝祭天是將人綁上後放在竹排上隨湖水飄走,這種肉食動物對水的任何波動都很敏感,除非你能控製它,否則沒有人能抗衡。另外,魔湖裏還有一種隱性的植物殺手,類似藤蔓纏繞,也很陰毒。”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因為你是聖阿赫拉。既然你堅持到魔湖,堅持和鳳朝皇帝演戲,那我隻能幫助你逃跑。”

    好家夥,連這都猜出來!我繼續問道:“你有什麽目的?”

    “我隻希望你前往都城,見王一麵。”

    “聽說都鐸王娶了很多妃子都死於非命。”

    柯爾丹再次傳音:“這是真的,但王不會殺聖阿赫拉。”

    “可他沒道理不殺鳳朝皇後。”

    他笑道:“難道祭天後你還是鳳朝皇後?”

    我默認了他所說的這一點,然後點頭算是同意他的提議,並強調道:“你要以自然神母的名義起誓確保我安全。否則,我發誓,會以我所擁有的力量毀滅一切。”

    柯爾丹慎重地皺起了眉頭,但還是很快地起了誓言,然後道:“你很聰明,北荒族所有女巫或術法者都受自然神母約束。”

    我心道,那是指你們北荒族而言,我可是被豁免的特例。

    “首席女巫估計會跟隨你們一直到魔湖,我會阻止她。你們一切小心。魔湖祭天後,我會隨機策應。還有,你要小心你們的烏北郡郡守,此人是嶽係的。”

    我審視著他這張魅惑的、令人分不清年紀的臉,心道這家夥怎麽這麽了解鳳朝內部的情況?莫不是都鐸王有意向鳳朝發起戰爭?

    柯爾丹像看穿了我,留下句“都鐸王的睿智是你想像不到的”,接著人像風一樣忽然消失在我眼前。

    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身為都鐸王的近身侍衛,對都鐸王有崇拜情結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眼見天色陷入黎明前最後一瞬黑暗,就連月亮都躲了起來,我也有點懈怠,隨著車身搖晃,懶懶地躺下,趁天還沒亮,還能再睡一會兒。

    到了洛亞城,由於連夜趕路,隊伍疲乏,鳳雲天決定休整一天一夜,並與侍衛統領就地征調了五百城衛軍充入祭天隊伍。

    當日下午,我們見到了匆匆趕來的黑瓦族酋長查木爾。這是個非常精幹的小老頭,留著兩撇山羊胡,說話的時候一翹一翹的,有點滑稽。從長相上講,我實在看不出太淑妃這個超級美人哪裏長得像他。倒是月天兒的性格有點隔代遺傳,不拘小節,還有那麽點自娛自樂的幽默。

    查木爾帶人從魔星城趕過來,見了鳳雲天連連施禮,比洛亞城官員熱情得多。後來我才知道,祭天地點設在魔星城外一百多裏,查木爾發現了北荒族女巫的蹤跡,特意過來接我們。

    魔星城以前是個小城鎮,是名符其實的邊錘之地,所處位置與北荒族領地隔著魔湖遙相呼應。黑瓦族獲得鳳朝許可入駐魔星城後,逐步擴大,形成了一個很有規模的城市。就像鳳景天說的一樣,黑瓦族是鳳朝麵對北荒族的第一麵屏障。黑瓦族人想要生存就必須自衛,必須麵對北荒族的挑釁。事實是,這個民族從來沒有忘記屠族之恥,他們接下這塊地方後奮發圖強,以複仇為目標將之經營得有聲有色,一點也不輸於鳳朝內陸城市。

    我不知道是因為首席女巫放棄了殺我的行動,還是柯爾丹對她進行了有效阻止。總之,三天後,在查木爾及他的族人的帶領下,隊伍平安抵達了魔星城。抵達魔星城當日,烏北郡郡守親自帶領一幹官員及諸多侍衛也抵達了魔星城。作為城主,查木爾對兩撥人進行了妥善安排。

    鳳雲天與他的陪祭隊——那群少男少女,以及我和少量近身精衛入住城主府。烏北郡郡守李義及一幹官員則退而其次,入住城主府對麵的驛館。查木爾帶著大量守衛集結在周圍,以作安保。

    是夜,查木爾按黑瓦族風俗設了宴席。郡守李義在宴席前帶著一眾官員前來向我請安。表麵上,這家夥挺懂規矩,事實上會咬人的狗不叫。柯爾丹先前的提醒我都還記得呢,像李義這樣的封疆之臣,又是守衛與北荒族接壤的邊郡,朝廷每年對其的錢糧要求有求必應,這種體製下,沒有過人自製力的官員是架不住*可能的。嶽長河挪用的軍費便是由烏北郡發起。如果可能,鳳景天早就換人上崗了。

    我裝模作樣地與一眾官員虛以委蛇一番,便和秋艾圖清靜去了。嶽家本來就沒想過拿我當皇後看,何況我還是祭天人選,這些一輩子也見不了兩麵的地方官員對我的恭敬不過是麵子工程,可有可無。

    鳳雲天跟我說,因為天氣、日子、時辰等諸多因素,祭天定在三日後。我沒太在意,心想三天時間足夠我對魔湖摸底,最好實地控物演練一番,做足落跑準備,確保萬無一失。

    黑瓦族宴席很豐盛,族人也很好客,席上有風格獨特的歌舞表演。在查木爾的招待下,大家都很盡興。我喝了一點果酒,趁著興頭,宴後與鳳雲天登上城主府最高的樓閣歇息。

    風清氣爽,彎月當空,遠處山影模糊。朦朧夜色下,整個魔星城靜而美,令人心醉。我和鳳雲天坐在木椅上,未有言語。查木爾派來帶路的侍女很乖巧,與秋艾一起安靜站在一旁。兩個精衛怕擾了我們的興致,站得就更遠了。

    我忽然想起脖子上的玉墜,伸手掏出來問侍女:“這東西是太淑妃贈與本宮的,在你們族內是不是有什麽特殊意義?”

    侍女見了這個,大驚:“奴婢這就去叫族長大人。”

    鳳雲天也看了一眼玉墜,沒有說話。

    沒過多久,查木爾滿頭是汗地跑進樓閣,看清我手裏的玉墜後,頓時就呆了。他說這是他給兩個女兒的信物,我手上這隻是小女兒的。當年,太淑妃剛入宮,他的小女兒送嫁後在宮裏住了一段日子,得知鳳朝祭天的規矩,回到魔星城後向查木爾自請祭天。查木爾是個精明的族長,他很清楚黑瓦族雖然向鳳朝稱了臣也獲得了棲息地,但關係卻並不牢固,魔鬼星城所在位置又極為尷尬,一但北荒族冒犯,黑瓦族首當其衝,極有可能被鳳朝直接放棄,故想盡各種辦法與鳳朝鞏固關係,這其中就包括將太淑妃嫁入宮中。當小女兒提出祭天請求後,查木爾幾乎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在他看來犧牲小女兒一個就能使整個族人獲益是筆劃算的買賣。太淑妃與妹妹感情親昵,查木爾為避免節外生枝,一直瞞著太淑妃進行祭天。後來,太淑妃得知此事,其妹已離世,故對查木爾耿耿於懷,父女關係鬧得不太愉快。

    講完故事,查木爾幾乎老淚縱橫。

    我完全能從他敘述的語句中聽出他作為父親的傷感。當一個民族背負了太多仇恨,親情也成了可以犧牲的東西。他首先是族長,而後才是一個父親,這顯然悖於親情。我將玉墜取下來,以左手遞到他麵前。“族長請起,這件東西原是你贈與女兒的信物,物歸原主罷。”

    查木爾怔怔地看著我手心裏的玉墜,連番搖頭:“太淑妃娘娘既然將它贈給您,它便是您的東西。卑職不敢收回。”

    “留下當是個念想。若不然,三日後我祭了天,它隻能永沉湖底。”我微笑著,再次朝他遞了遞玉墜。

    突然,查木爾臉色變了又變。他指了指我的左手,語無倫次地道:“娘娘,您……您怎麽會有荊棘花神印?阿赫拉秋素心與您是什麽關係?”

    我忽然意識到,黑瓦族原本就是北荒族族群之一,也許查木爾比我們任何人都了解荊棘花神印,不禁開口問他:“阿赫拉秋素心是本宮的姨娘,本宮繼承了她的力量。”

    查木爾一聽,忙向我下跪,鄭重地道:“想必阿赫拉已不在人世了。也罷,卑職便向您叩頭,就當向當年救下卑職夫人的恩人謝恩了。”

    “恩人?從何說起?”

    “阿赫拉當年躲避追殺進入鳳朝領地,正好途徑我們黑瓦族。那時魔星城還沒有現在這麽繁華,城裏也沒有醫師。卑職夫人生太淑妃難產,九死一線,阿赫拉慈悲為懷,救了卑職夫人以及太淑妃。這玉墜其實是阿赫拉所贈,共有兩枚,卑職以它們做了信物,送給兩個女兒。”查木爾說著說著,顯得異常激動:“娘娘您說,卑職怎麽好意思再拿回這東西?”

    我又問:“你們黑瓦族對荊棘花神印是否有所了解?”

    “娘娘,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黑瓦族其實最為著名的不是驍勇善戰,而是預言。黑瓦族從前在北荒境內是以出預言師出名,卑職夫人便是族內最強大的預言師。阿赫拉救了卑職夫人後,卑職夫人預言阿赫拉此生再不可能回到北荒族,並且還告訴阿赫拉下一個繼承她力量的人將擁有荊棘花神印,成為聖阿赫拉。傳說聖阿赫拉無所不能,可以主宰北荒族的未來。曆史上,唯一出現過的一位聖阿赫拉嫁給了北荒族其中一個支係氏族的王,這位王先後統一了北荒境內所有族係,成為了神一樣的存在。”查木爾一一道來,態度恭敬得很。

    聽了半天的風雲天這時忽然插了一句問話:“鳳朝傳說,擁有荊棘花神印的人會成為鳳朝的敵人,此事是否屬實?”

    “屬實。聖阿赫拉擁有自然力量,並獲得神聖的豁免權,這種豁免權決定了她不單可以動用大量的自然力量元素,還能做到隨心所欲,掌控萬物。正因如此,聖阿赫拉在北荒族的地位超然卓絕,一旦出現便會嫁入王室。當年,阿赫拉秋素心被預言將成為北荒族最強大的女巫,便直接被都鐸王內定為未婚妻。其實,北荒族數代都鐸王都很向往鳳朝土地的豐美富庶,曆來以發動與鳳朝的戰爭為目標。早在多年前北荒族就已經具備了攻打鳳朝的能力,隻是由於這些年都鐸王自身受煞氣影響,加上雙方開戰繞不開魔湖,如何讓軍隊安全快速地渡湖是非常大的難題,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

    我刹那間便明白了事情的重點:“你是指,如果聖阿赫拉出現,這個難題就等於是迎刃而解。”

    查木爾肯定地道:“對。正因如此,卑職才覺得奇怪,為什麽會是娘娘去祭天?娘娘可不是普通人,否則北荒族的首席女巫不會冒險到鳳朝來。”

    果然知道得很多!我歎道,又問:“我聽說魔湖裏有一種很可怕的食肉動物以及一種隱形殺手般的植物?”

    問出這個問題,鳳雲天便認真地看我,像看出了什麽端倪。

    “確實有。除此之外,魔湖還有一個特點,它的水溫變化很大,越往下溫度越高,到了最下邊溫度幾乎跟開水一樣。”

    “溫度?”我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像開水一樣的溫度怎麽說也都快一百度了,人要是沉下去,豈不成了涮人肉?這麽高的溫度,食肉的動物與植物殺手又是怎麽生存的?總不至於皮糙肉厚到這程度。

    “總之魔湖是座令人敬畏的湖。”查木爾肅穆地道。

    鳳雲天又問:“祭台建得怎麽樣了?”

    “祭台是郡守大人督建,已建好一月有餘。卑職的族人隻是聽侯差遣幫了點小忙。等明天天亮,大祭師可前往查看。不過,切記別太靠近魔湖的水。最近魔湖不太安寧。”查木爾說罷,拱了拱手,暗中多看了我一眼後,躬身退下。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再坐下去也沒什麽好看的,起身對鳳雲天道:“明天去魔湖邊上看看。”

    風雲天坐在原處,似乎沒反應過來。

    秋艾扶著我,跟在侍女後,一級一級下樓。

    這時,站在遠處的精衛指著對麵的驛館叫起來:“快看,那邊起火了。”

    我一看,還真是起火了,火勢順著風越來越大。“我們得趕緊過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郡守大人和一眾官員全住在裏邊,出了事可了不得!”侍女慌張道,手足無措。要知道,郡守李義與一眾要是在黑瓦族這裏出了問題,到時黑瓦族少不了被拖累。

    “秋艾,快,我們過去!”我拉著秋艾的手,蹬蹬蹬地下樓。

    “保護娘娘!”樓上的鳳雲天一聲令下,縱身飛下樓,撲向對麵。

    火勢燒得很猛,蔓延得非常快。

    查木爾帶著城主府的一眾守衛慌忙衝向對麵的驛站,隻留了少數人留守。精騎統領這邊,也率了半數人員趕過去,從洛亞城來的那群城衛去得最遲。由於火勢大,以上三撥人,加上郡守李義自己帶來的一部分人,現場也沒個統一指揮,四幫人各忙各的,亂套極了。

    我和秋艾下到城主府主樓第二層時,就見對麵驛站的人不斷往外跑,那些平日看起來威風八麵儀態軒昂的官員們個個灰頭土臉,衣袍散亂,還有的官服都沒穿,僅穿著中衣就出來了,樣子好不狼狽。

    由於驛站與四圍街坊建得極近,火因風而起,將兩旁的商鋪民居都引燃了。

    一眾人等來不及清點官員人數便匆匆忙忙與四圍民眾一起撲起火來。天幹物燥,如不將明火暗勢徹底撲滅,整個城都可能燒起來。查木爾最明白這道理,帶著人衝在最前方,精衛們也都很勇猛,洛亞城的城衛到底是守衛城池的,知曉火勢厲害,也都紛紛緩手。隻有郡守官員帶來的人,還在清理驛站這邊,顯得閑散多了。

    忽然,不知道誰尖叫了一聲:“天哪!郡守大人呢?”

    接著有人大叫:“李大人還在驛站裏!”

    這下子,一眾人等急得跳腳,卻又沒人敢衝進去,眼見驛站就燒得不成樣子了。

    也就這時,鳳雲天不知道從誰身上拔了把劍,動作飄忽輕靈地絞開燒毀的窗戶,呈螺旋狀般飛了進去。他人一進去,外邊的騎樓廊柱等轟地一聲便塌了。

    所有人又是一陣大叫,精騎統領趕緊抽身回來,提著長槍,一邊使出混身的勁兒挑飛跨蹋的已半燒毀的木板木梁,一邊大叫:“大祭師,大祭師,你沒事吧?”

    我的心霎時提到了嗓門口。突然地,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身體本能地退後了一步。一條長翅膀的小蛇恰好落在我原先站的位置,身上閃著瑩光,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毒物。空氣中傳來一陣邪異的香味兒。我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心念一動,一股自然而然的風迅速將香味兒吹散,可即使如此,秋艾與領路侍女還是中了招,雙雙軟倒在地。那隻長翅膀的小蛇並未因我的威勢而退開,但它也沒能前進半點,反而像釘子一樣被釘在原地,兩隻閃亮的小眼睛骨碌碌地瞪著我。

    若換了以前,見了這東西,我即使不嚇暈,也會手腳軟得使不上力。也就眼下,知道有人要殺我,我本能地強大起來,腦中念頭一過:“臭蛇,快閃開!”

    那蛇似乎迫於無奈地開始懼怕起來,慢吞吞地一撲一撲地離開。不過,它怕我是一回事,卻不怕暈過去的秋艾與領路侍女,幾乎本能地張開尖齒森森的嘴,作勢便要咬秋艾。

    這麽毒的家夥,一口下去鐵定要了秋艾小命!我想也沒想,伸手作抓握狀,掌心猛然產生一股極大的吸力,那小東西冷不丁就給我吸到手上來了。我也沒料到會是這樣,手裏頓時冰涼,連冷汗都冒出來了,生怕它會咬我。咱雖然是聖阿赫拉,但能不能在這小毒物嘴下餘生是另一回事,幾乎刹那之間我便做出決定,撒手將它扔了出去。

    沒想到這小家夥像有靈性,居然張著小翅膀又飛了回來,一下子停在我頭發上,可把我給嚇壞了。娘咧!這綠瑩瑩的小家夥可不是什麽好玩兒的!

    這是,空中憑空出現了一個黑衣女人,正非常憎恨地瞪著我。

    這死女人,要不是眼下四處燈火通明,一般人見了她臉上化的煙熏妝,鐵定以為見鬼了。

    小蛇吱吱地叫了幾聲,在我頭頂上摩挲來摩挲去,最後幹脆盤了起來,偶爾彎下小小的頭顱碰碰我的額頭,令我整顆心都在顫抖!

    “你可真有本事,連本座的靈翅蛇都給收服了!”死女人的聲音又尖又細像從肚子裏擠出來似的。

    “休要傷害娘娘!”十幾個立在城主府院內的精衛發現了死女人,舉著槍便衝了上來。

    哪知死女人一揚手,一蓬帶著瑩光的粉就跟耍魔術似地朝精衛們罩了過去。

    “不要!”我大叫一聲,雙手發力,已然慢了,精衛們立即七竅流血地倒了一地。

    “就憑你,還想從本座手上救人?”死女人哈哈大笑,猖狂之極。

    我氣得渾身發抖,空有一身強大的力量,卻因未學過巫道無法正確催發,跟這死女人怎麽比?

    “看來聖阿赫拉也不過爾爾!”死女人雙手作蘭花狀往我這邊輕輕一送,無數條像絲線一樣的東西遊曳過來,泛著五彩光芒。“死在本座手上,你應該感到榮幸!”

    “狗屁!你個死老女人,欺負我一個新丁算什麽首席女巫?”我真被她惹毛了,一著急,隻記得自己身上的血有用,意念一動,十指指尖自動破出條血線,雙手也結了一朵蘭花印,血線竟然像我想象中一樣破發為無法極度細小的血珠,從無數條絲線織就的網中飛了過去。

    “聖阿赫拉!”空中爆出晴天霹靂一般的怒吼,一條銀光匹練以雷霆萬鈞之勢卷向死女人,柯爾丹幽靈般出現在死女人側麵。

    如果不是情勢危急,我還真想為這家夥各種拽酷帥靚正的閃亮出場大聲叫好。事實是,絲線眨眼間便到了我眼前。頭頂上的小蛇不知道是被嚇到了還是什麽,居然一個猛子就紮入了我的衣領,順著衣衫整個倒掛在我後背上。我用腳趾頭都想象得到,五彩絲線比小蛇還要毒,遂竭力凝神,心中狂喊:快停下,快停下!

    五彩絲線真的就此定在了離我一厘米不到的地方,簌簌地落了一地,但這東西好像是活物,落地後還在不停蠕動。  [ban^fusheng]. 首發

    與此同時,死女人像蛇一樣“嘶——”地慘叫了一聲,瞬間隱入夜色消失不見。也不知道是我的血上了她的身,還是柯爾丹傷了她。

    柯爾丹掃了一眼地上,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微微打了個轉就不見了,倒是有一絲極細的聲音鑽入我耳朵。“聖阿赫拉日後最好仔細學習巫道。血祭之法於自身傷害很大,能不用就不用。”

    “說得倒輕巧,我倒是想學,可我找誰學去?”我抱怨著,感覺身體乏力,趕忙雙手扶住扶梯,帶血的手指尖忽然抖了起來,緊接著我喉嚨一甜,一口血湧了出來濺落一地,那些五彩絲線立馬蜷縮成一團,再也不動了。即使如此,我不好的感覺還沒有停止,又是一口血湧了出來,然後我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掛在了扶梯上。

    對麵驛站,鳳雲天提劍破樓而出發出巨大聲響,身上衣衫被燒出了無數個洞,臉上都是灰,像妖怪一樣。

    侍衛統領猛然回頭朝我看過來,嚇得一聲大叫:“皇後娘娘——”

    然後更多的人叫了起來,精衛的、查木爾的、城主護衛的、洛亞城衛的……四周的人影都朝我湧了過來,我眼前猛然模糊一片,隻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然後身體毫無征兆地倒在梯道上。

    “安兒——”鳳雲天的聲音很溫暖,也是我最後聽到的聲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