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別怪我手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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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師本名易中輔,年至古稀,曆經兩朝,傳曾為太傅。後隱居安城頤養天年。
當年嶽麓書院興起,幾經院正以禮相求,易大師才點頭同意來書院為先生,他不用親自去教導什麽,但凡有他看中的學生,即可收入門下,悉心教誨。
今至樓逆,易大師膝下門生也不過才區區三位,一白家嫡長子,一楊家嫡子,加上鳳修玉,再無其他,多少人欲拜其門下而不得法門,故而當聽聞易大師收了身份不顯的樓逆,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易大師在書院的韜光樓。樓逆放下學具,就先自發去置備品茶器具,最近,易大師要求他每日親手泡上一盞茶,心靜之後,方可再行研習學問。
待到樓逆端著一應湯壺、茶盅過來的時候,正見與他一同來的男子跪坐在銀白胡須的易大師對麵,麵目帶小心翼翼討好的說著什麽。
他脫屐著襪踩著如意垛進去,單見室內不是尋常的水磨方磚,而是用上了清漆的桐木鋪就的地兒,一張綃絲織就的碧色茵褥占了大半,上麵置一張長條茶幾,擱置套細潤如玉的青瓷茶碗。巨餘見血。
樓逆低垂眉眼,他將銀質的茶碾子、茶羅、鹽台、匙子等物。一一安放到旁矮三寸許的案幾上,那邊上還有隻紅泥小茶爐,那爐中正有星星炭火。可用煎茶。
樓逆原本是要取水煎茶,哪知今日易大師竟阻了他的動作。與他介紹道,“這是鳳家少家主鳳修玉。也是老夫門生,你當認識。”
一聽名字,樓逆眉梢一挑,眨眼功夫私心裏就不知轉了多少彎道去,他還當是誰,不曾想居然是鳳修玉,然他麵上半點不顯,隻拱手行禮道,“樓逆見過少家主。”
鳳修玉有所自得,他揚起折扇,睥睨著樓逆,倨傲的道,“我還當你真不識我來著。”
樓逆翩翩有禮的輕笑道,“少家主何等人物,往日在鳳家自是不易見到,故而起先沒認出少家主來。”
分明是低一等的言語,可由樓逆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態說出來,不見半點卑微。
鳳修玉心有不滿,在他眼裏樓逆就一鳳家小廝而已,況自己是少家主,日後便是鳳家家主,簡直是雲泥之別,樓逆就該上杆子的來巴結迎逢他才是,“往日,你自然是見不到我的。”
聽聞這話,易大師抬了抬鬆弛的眼皮,他神色不明地瞟了鳳修玉一眼,後道,“你已見過老夫,便自行去吧。”
卻是當即趕人。
鳳修玉不敢在易大師麵前造次,隻得眸色不善地掃了樓逆一眼,爾後伏拜下來恭敬的道,“學生這就離開,不擾先生。”
易大師眼眸半闔,微微點了點頭。
鳳修玉再不甘願,也隻得起身依言離去。
樓逆望著那星火閃爍的紅泥小茶爐,許是覺得這亭閣之中有悶熱,遂拿起一邊泡茶的水將火爐盡數澆滅。
易中輔沉默了會,他撚著銀白胡須,看著樓逆動作,確定四下無人,才緩緩道,“您接下來有何打算?”
卻是連口吻語氣都變上一變,沒了麵對鳳修玉之時的高傲疏離,反而多了顯而易見的敬意。
樓逆頭都沒抬,他就著那涼水,茶也不泡了,倒入盞中,小口小口地呷了起來,良久才回道,“鳳一天已注意到我,接下來自然是成為鳳家獨一無二的玉雕師,讓其不得不倚重於我。”
聞言,易中輔點了點頭,麵上露出讚賞的淺笑,“您未曾落下初衷,我也就放心了。”
察覺這話中有話,樓逆淡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有隱晦的淩厲,“我如何是我自個的事,別畫蛇添足打上她的主意!”
易中輔臉上的笑意更濃,“哦?您是所有人中最為出色的,我定然是相信您的,也堅信您一定會得償所願。”
這句話不知哪點觸動了樓逆,叫他神色一下就冷了,他喝掉盞中最後一口涼水,薄涼的唇畔被水漬潤的來瑩潤發紅,他就那麽盤腿席地而坐,好半天後才輕若浮羽的說,“哼,得償所願?隻怕最後是願非所得,得非所願。”
易中輔歎息一聲,目露惻隱地看著樓逆,想了想才道,“將來之事,總還未來,您還有時日可謀劃一番,待從鳳家尋的那物,就算是成了一半,況我聽聞,鳳三姑娘是個擅尋玉的,有她相助,興許……”
“啪!”
青瓷茶盞猛然破碎的聲響打斷易中輔未完的話,樓逆揚起的手這才初初落下,他眸帶凶光地望著易中輔,俊美的臉沿冷硬如刀削,後一字一句陰冷森然地道,“我說了,別打上她的主意,誰置若罔聞,別怪我手下無情!”
易中輔被這乖戾的話語給怔住了,他竟無話可說。
樓逆平複了下心境,忽的就想念起鳳酌來,有她在身邊的時候,他總也不會這般輕易的撩起暴虐殺意,如此心性扭曲和醜陋的自己,他都是深深厭惡的,故也不敢在鳳酌麵前顯露出半分這般猙獰之態,隻恐遭了她的不喜。
誰叫他遇見她的時候,他已經手染過鮮血,再不幹淨,他原比她想象中的還來得深沉。
“今日該學哪篇?”樓逆指尖揉了揉眉心,按捺下多餘的心思,擺開學具,專心當下。
易中輔又是歎息,他也不用書卷,徑直就道,“今日研習帝術篇。”
不說樓逆學的如何,單論鳳酌。
她翹著手指,看著指下琴弦,試探地撥了撥,哪知沒收住力道,那琴弦叮的一聲,卻是斷了。
當即就有譏笑之聲幽幽傳來。
鳳酌沉著臉,一掃旁的姑娘,早有姑娘已經成曲成調,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
琴技,多數姑娘在閨中,多少便會學一些,故而在女學中,先生教授的也都是更為精湛的技巧,如今便出了鳳酌這個麽異類,活了十來年,壓根就沒碰過琴,更勿論曲調動人心了。
好在教授琴技的女先生,年約三十有餘,是個性子溫柔又有耐心的,她吩咐了其他姑娘自行操琴,便搬來錦杌坐到鳳酌身邊,從最簡單的開始,一點一點的教,端的是容易讓人心生親近。
鳳酌對師長,最是尊敬,當下她也虛心求教,這一教一學,不過半日功夫,她竟也能撥出淺顯幾個調子。
課下的早,鳳酌與女先生約好下次研習的時辰,便辭別了往外走,出了女學,她看著隔壁的嶽麓書院,想著下午女學沒課業,約莫樓逆還不能下學,這時至晌午,她難得好心,去不遠的酒樓訂了吃食,用食盒裝好,準備當一回愛護徒弟的好師父!
嶽麓書院自然是閑雜人等不能隨意出入的,可鳳酌仗著臉嫩人小,裝著一副懵懂的模樣,跟門房夥計言,是給自家公子送吃食,見門房麵露猶豫,當即又送上幾顆碎銀,便順順當當地溜了進去。
嶽麓書院很大,分為東西南北四個書閣,居中乃參天而聳的藏書樓,後還有騎射小校場,不知路的,便多半會像鳳酌一般——迷了去!
她專揀僻靜的地兒走,也幸好這會晌午,林蔭間並無多少人來人往,她一還未出閣的姑娘家,小心些,也不會被外男瞧見。
可當她在同一小水池邊轉悠了三次後,她便曉得需問詢人了。
她瞧瞧自己那身豆青色繡白牡丹的半臂衫,下是粉桃色綺羅高腰長裙,哪家婢女也沒穿的這樣好,隻得熄了再冒充的心思,徑直從懷裏摸出絲帕來,掐耳後覆麵,大大方方地提著裙擺走正道。
青石板麵的道上,恰有一緋色團花圓領紗袍的男子匆匆而來,身後還跟著一灰衣小廝。
鳳酌眸子一亮,她站邊上不動,微微頷首,姿態優雅有禮。
那麵生的公子緩緩近了,生的卻是目若朗星,風姿卓倫,一身風骨如鬆,端的是讓人想讚一聲,他目露疑惑地看著鳳酌,又瞧了瞧她手上的食盒,後嗤笑一聲道,“怎的,今日換了花樣?”
鳳酌莫名,淡色琉璃眼瞳轉了轉,正想詢問易大師所在,便聽那男子又道,“說說,你是哪家的?竟會為那等不自重的女子來做說客,物以類聚,約莫你也是個不自重的。”
聽聞這話,鳳酌平眉一皺,清喝一聲,“莫名其妙!”
男子挑了下眉,比常人長的深刻的眉骨,流露出蔑色來,“莫要裝模作樣,回去告訴鳳宓,縱使白元霜香消玉隕,我楊至柔也不是饑不擇食,什麽姑娘都願意娶進門的!”
忽的聽到熟悉的名字,鳳酌抿了抿唇,想了想問道,“鳳宓讓你娶誰?”
楊至柔冷哼了聲,十分嫌惡地看了鳳酌一眼,甩了下長袖,身若挺拔青鬆地走了,有風將他寬大的衣袖鼓動起來,那風流自在的氣度,竟有幾分魏晉風流名士的風範。
鳳酌看了好一會,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她還沒問詢出易大師在何處。
正如此想著,就聽聞樓逆的聲音倏地傳來——
“小師父,你怎在此?”樓逆從東邊那條道上過來,遠遠看見鳳酌,盡管她蒙著麵,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鳳酌暗暗地鬆了口氣,她將手裏食盒遞過去,用一種嫌棄地語氣道,“與幾位別家姑娘去酒樓吃食,用剩的。”
十分的關心之意,從鳳酌嘴裏出來,就成非常不中聽的話,也虧得樓逆不是鳳寧清之流,能體悟出她真正的心思。
他笑眯眯地接過食盒,瞅著當下不是說話的地兒,便將鳳酌領到藏書樓後前一隱蔽的矮叢石凳處。
將食盒中的吃食擺出來,樓逆就更為歡喜了,菜式不多,就那麽兩三樣,可都是他喜歡的。
他夾了點,正要用之際,見鳳酌正看著他,遂問,“小師父,用了麽?”
鳳酌哪裏用過,她徑直在酒樓買了吃食就走,壓根就忘了!
可她隻撇開頭,“哼,用你的便是。”
樓逆一頓,他放下竹箸,細細地打量了鳳酌的神色,建議道,“如此美味吃食,弟子不敢獨享,懇請師父一同用之,如若不然,弟子也就不用了。”
聽聞這話,鳳酌瞪了他一眼,嘴裏卻道,“憑的癡纏扭捏,這般沒有男兒氣概,叫為師如何放心。”
邊說,她邊伸手過去拿了一根竹箸,從中折斷塞給樓逆後,自己才拿起另一根竹箸,重複折斷,沒多餘的竹箸,兩人將就著,居然也就歡歡喜喜地一起用了頓膳。
末了,她還將起先遇見楊至柔之事,與樓逆說了遍。
樓逆當即詭譎一笑道,“小師父莫管,凡事有弟子操心,師父隻需專心應對幾日後的賭石盛典便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