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阿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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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長樂殿,熏香嫋嫋,紗幔飄舞。
鳳酌垂頭攏手站在中央,十一皇子靠著她腿。上邊的皇後一如既往的執毫筆,批閱奏折,好一會許是脖子酸痛了,她這才擱了筆,倚靠在椅背上,抬眼打量著鳳酌。
就見那張瓷白小臉不驚不懼,端的不卑不亢,很是有一番沉穩的氣度,她暗自點頭,就開口道。“你便是鳳酌,端王的……師父?”
鳳酌趕緊應聲,“回娘娘,民女是鳳酌,也是端王殿下的玉雕師父。”
皇後點點頭,她身後嚴嬤嬤正不輕不重地揉按著雙肩,“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鳳酌這時無比慶幸從前在女學學的禮儀,她緩緩抬頭,眼瞼卻是垂著,不去直視皇後半分,眼下看不清皇後為人,自然還是小心一點,免得讓人尋著油頭。
嚴嬤嬤也仔仔細細地看了鳳酌,後笑著對皇後道。“娘娘,老奴觀這鳳姑娘可是個好的,您該賞賜。”
皇後就笑了,打趣地橫了嚴嬤嬤一眼,“就你這老貨多嘴。”
說完,她轉過頭來,朝十一招了招手,“勿須拘束,本宮長樂殿,沒那麽多規矩,隨意些好。”
話是這樣說,鳳酌也應了,但她還是不管分心,“謝娘娘體恤。”
嚴嬤嬤朝邊上的宮人使了個眼色,那宮人趕緊搬了個錦杌子到鳳酌跟前。
“坐吧,站著怪累人。”皇後輕言細語。摸了龍案上小碟子裏的翠玉豆糕,逗弄地湊到十一麵前,待十一要去咬之時,又拿來,如此反複,惹的十一惱羞成怒,一扭身將案上那碟子給盡數撥到懷裏。
這樣的小動作,鳳酌餘光瞥在眼裏,她心頭有微微詫異。嘴裏還是平瀾無波的襝衽行禮,“民女謝娘娘賜坐。”
隨後緩緩坐下。可也隻坐了一點點的杌子,雙手攏著乖順地擱在膝上,一言一行,硬是將女學上學來的禮儀用到了極致,看的嚴嬤嬤不斷點頭。
“十一很喜歡你,”皇後瞧著十一孩子氣的動作眉開眼笑,可那目光轉到鳳酌身上時,就淡了幾分,“十一性子單純,因著還小,不辨是非,本宮的話,你可明白?”
鳳酌很想頂回去說,不明白,但她還是隻能乖乖點頭。
暗地裏,很不以為然,這皇後和徒弟一樣,都是喜說話拐無數個彎的主,讓她非常不習慣,即便心裏曉得這是皇後在隱晦的警告她,莫要慫恿蠱惑十一皇子,可她心頭還是生了點怒意。
還真是皇族的人,當誰見了都喜巴上去似的。
不過,她還是曉得這話不能說,至少她不能給徒弟添亂,且她也不曉得徒弟和皇後之間到底是如何相處的,稍不注意若說錯了話,惹了麵前這位,一準沒好果子吃。
皇後揮手讓嚴嬤嬤將十一帶出去,待沒了旁人,她才麵色淡淡的問道,“說說你是如何與端王相識的?”
鳳酌摸不準皇後今個召她進宮是所為何,不過還是老實的將當初兩人的相遇說道了遍。
她本不是個擅侃侃而談的性子,這講故事,也說道的來平淡無激情,左一句,他正被人欺辱,右一句,民女於心不忍,於是將人收為弟子,再一句,他以前長的很瘦小,後來日子過好了,才現在這般身材頎長,再然後,就沒了。
皇後還看著她,正認真在聽,鳳酌頓戛然而止。
這讓在朝堂身經百戰的皇後都是一愣,不過,也隻有那麽一瞬,她很快就笑了下,“是本宮的不是,該早些找到他帶回宮中,如此,他也不至於流落民間那麽多年,本宮以為,他和……會過的很是自在逍遙才是。”
和誰,皇後並未直接說出來,鳳酌暗自揣測,這指的多半是樓逆的娘親蘇婉箏,她心頭暗覺蹊蹺,有點不信,這麽多年,皇後竟然從未打聽過,要知道,她可是皇後,若想曉得什麽,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許是從鳳酌臉上瞧出不信來,皇後麵色溫和問道,“怎的,不信本宮?”夾女腸才。
“……民女不敢。”鳳酌道。
皇後也沒多解釋,“本宮沒讓人去查,自然是應故人之請。”
旁的,她卻是不再多說了。
皇後微微探身,想用案頭上的茶盞,鳳酌看在眼裏,腳下不自覺運起輕功,一步到皇後麵前,在她才伸出手之際,就將那盞茶送到她的手上。
這番動作,讓皇後怔了下,繼而她輕笑出聲,“看來,本宮是不賞你都不行了。”
她說著,呷了口茶,瞧著鳳酌麵帶戲虐。
鳳酌難得麵皮發燙,她也不知怎的,剛才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自發做出那般為之,她隻覺麵前的一國之後,那身上的氣度,才是真正的九五尊貴,舉手投足之間,都帶出果斷利落,江山社稷,盡數都在她的眸子裏,不是後宮那點婦人之間的爭鬥能困住她的。
且,鳳酌隱隱有種直覺,古雲有言,一諾千金的君子,大約說的就是皇後這樣的人了。
也隻有這樣的能人,坐上朝堂,才是大夏朝的幸事。
“如今九皇子已是端王,你為他師長,理應身份不可太低,且端王曾言,他字為止戈,止戈利民,便是盛世榮華,你,便為榮華縣主吧。”皇後輕飄飄甩出這樣震的鳳酌發暈的話來。
不過,想來當今聖人做下的荒唐事更是難以數清,故而她堂堂皇後,偶爾提點個民間姑娘,那也說得過去。
鳳酌提起裙擺,對皇後行了大禮,“民女誠惶誠恐,唯負娘娘……”
“好了,本宮觀你也不是那等扭捏不幹脆的,賜你的就收下便是。”皇後擺手。
鳳酌緩緩起身,眉頭皺起,僅憑她的腦子,實在想不出皇後這鬧的是哪一出,也不曉得是否對徒弟有所不利。
她才這樣想著,就聽聞殿外傳來樓逆的聲音,“兒臣,給母後請安。”
不顧宮人的阻攔,他竟大踏步進來,頭一眼就落在鳳酌身上,見她無礙,這才眉目舒展,看向皇後。
皇後不動聲色,卻將樓逆的表情盡收眼底,她心裏滑過一絲了然,便笑道,“怎的,端王還擔心本宮吃了你師父不成?這般急匆匆的,倒失了親王氣度。”
鳳酌垂著頭,瞥了樓逆身上還未換下的銀灰色朝服袍擺,頓時心頭大定,打定主意不開口,像皇後這樣彎彎道道的人,還是留給徒弟去應付為最好。
樓逆在皇後麵前毫不掩飾自個對鳳酌的重視,他伸手一拉,讓鳳酌坐下,他這才自顧自地搬了杌子來,挨著她坐,如此後,這才回皇後的話,“母後有所不知,兒臣這師父,自來往玉礦山裏去慣了,最是受不得規矩拘束,故而兒臣是擔心她一不小心衝撞了母後,那可就不美了。”
皇後目光在兩人身上移動,後,她若有所思地望著樓逆,與他對視片刻,又不著痕跡的落開,越發肯定心裏起先的揣測。
這人模人樣的端王,居然暗藏那樣的心思,倘使大白天下,可是要被世人唾棄。
想到這,她屈指敲了敲桌沿,又道,“你來的正好,本宮剛封了你師父為榮華縣主,你們倆,一個是皇族親王,一個是縣主,可不能再以師徒之稱了,若讓人曉得了,指不定還如何編排本宮,說本宮胡來呢。”
聽聞這話,樓逆神色動容,他是聰明人,哪裏會聽不出皇後的話下之意,那分明就是洞悉了他的念想,繼而順水推舟將師徒兩人最為顧忌的死結給解決了。
這事,若是他來處置,唯有堵眾悠悠之口,難免會留下話柄。
可眼下,從皇後嘴裏說出來,那便是不一樣的,此後,再不以師徒之稱,旁人再多揣測,又能如何,說到底,皇後親手斬斷的這師徒關係,誰還敢有意義。
他拂袖,真心實意地拱手行了大禮,“兒臣,謝母後成全。”
鳳酌跟著起身,也朝皇後行了禮,她倒沒想多深遠,隻覺皇後和徒弟之間好似有甚她不太懂的暗流在湧動,她對日後不能再以師徒相稱,還覺有些失落,可又一股子隱秘的歡喜撲騰在失落之下,讓她很是別扭一番,也不曉得自己這情緒是從何而來。
樓逆心結一了,他斜飛入鬢的眉舒展開,肆意而風流,倒比往日少了幾分的沉鬱,轉而多了疏朗,恰似那句,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他對皇後,也不自覺的少了一分往日的戒心,還就如今朝堂之事,與皇後言談了番,那等閃耀如日月的才華,拂開浮沉,叫人喜的移不開眼。
皇後眸色微亮,她雖早看出樓逆是有才能的,手段心機更是不缺,可當真了解,才會越發覺得他如璞玉,不經想感歎,也真隻有蘇婉箏,才能教導出這樣出色的孩子。
論及自身,她貴為皇後,國事朝堂從來都是信手拈來,有條不紊,然對子嗣的教導上,卻十分失敗,如若不然,也不會讓而今生養的大皇子與她疏離,並不親厚。
半個時辰後,樓逆帶著鳳酌出了長樂殿,他走前麵,鳳酌落後一步,兩人相顧無言。
鳳酌看了看前麵徒弟的背影,倏覺陌生感上浮,她略有迷惑地皺眉,總覺這段時日,不僅五長老鳳缺冷淡,就連徒弟好似也一夜之間,換了個人,變得謙和君子起來。
她覺心有寬慰,便努力忽略心頭異樣的情緒,越發覺得與徒弟疏遠一些,是做對了。
兩人除了宮門,待到周圍便宮人太監後,樓逆這才轉身,習慣的朝鳳酌伸手,然手伸到半路,他似想起什麽,動作一頓,生硬的訕訕垂下,斂眸道,“我送師……阿酌回去。”
“阿酌”兩字,舌尖微翹,就帶出繾綣的眷戀來,叫鳳酌心頭莫名一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