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此後,再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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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十五從未像此刻這般無措過,她背著鳳酌走出宮門,望著薄霧蒙蒙的天際,卻根本不知要往何處去。

    端王府自然是不能回的。鳳酌身上又有重傷,需得找大夫,而今,她毫不懷疑,重華殿那一場,必定此後幾天,整個京城都是風聲鶴唳。

    她一咬牙,當先背著鳳酌往她往日藏身的勾欄院去。

    十六衛唯有她一人在京城,也沒個接應的,且精通醫毒的玄十六也不在,她能想見日後端王曉得今日之事。定會治她個護主不利的罪。

    然,她才走出外皇城,天際晃白中,就見一輛毫無徽記的馬車停靠在那,玄十五心頭一緊,轉身就想往別處去。

    “站住!”車簾被撩開,探出隻袖長帶薄繭的手來,緊接著是張冰霜淡漠的眉目,“背上之人,可是鳳酌?”

    玄十五神色一凜,繼而心頭一鬆,她自是曉得這人——安城鳳家五長老鳳缺,從前端王還特意讓十六衛注意過。

    “是。”玄十五回答道,仍舊不敢太過相信。

    鳳缺的目光從鳳酌那滿是血跡的裙擺上掃過,他唇一抿。冷然喝道,“上來!”

    玄十五隻猶豫了那麽瞬,就背著鳳酌上了馬車。

    馬車裏,寬敞簡單,便是連擱茶盞的小案幾都沒有。

    幾乎是將鳳酌從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來,玄十五還未轉過身來,鳳缺就將人攬了過去。他手一搭脈,眉頭就皺緊了。

    爾後,在玄十五注視下,他竟伸手就撩開了鳳酌的衣裳,查看她後背傷勢。

    “出城!”冷冰冰毫無波瀾的嗓音響起,玄十五就感覺到馬車轉了個方向,咕嚕咕嚕往城門方向去。

    “她是……如何傷的?”鳳缺看著自個指腹沾染上血跡,暗紅粘黏,很是礙眼。

    玄十五斂下眉目,麵無表情。“刺殺後妃。”

    豈料向來淡漠無情的鳳缺竟冷笑了聲,他目光銳利如電地盯著玄十五。字字如冰霜的道,“滾下去,樓逆回京,讓他來見我!”

    怒色從玄十五眼底流瀉而過,她飛快的掩藏還心底的情緒,同樣固執而冰冷的道,“恕難從命,除非我死,如若不然,休想讓我從縣主身邊離開!”

    鳳缺看都不看她一眼,隻指尖輕拂鳳酌麵頰而過,細心地為她理順散亂的青絲,瞧著她安靜的麵容,神色有霎那的恍惚,“安鳳有一伊,他年不相識,相識既相思,猶然……”

    猶然如何,無人可知。

    玄十五將那話反複默念了遍,緊接著她麵色大變,伸手就要去奪回鳳酌。

    哪知,鳳缺根本不放手,半環著鳳酌,冷若玄冰,沉似深淵地看了她一眼,“再動她一下,就滾下去!”

    分明是個絲毫不會拳腳的,玄十五卻從背脊生出冷汗來,被鳳缺身上的那股子的氣勢壓的不敢妄動。

    不多時,到了城門口,眼下城門初開,宮裏的事還並未傳出來,鳳缺的馬車順利的不可思議的就出了京城,並一路向北而去。

    玄十五留了個心眼,幾下沿途路徑,沉默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敢問公子,這是要將縣主送往何處去?”

    鳳缺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並不答話。

    辰時初,玄十五感覺到馬車停了,她撩起車簾,當先跳下馬車,這才看清,此時是在一四進的別院內。

    院子並不大,可勝在幽靜,下仆也不多,見馬車進來,就一身穿寶藍色長袍的管家衝衝上來道,“五長老,一應都置備妥當。”

    鳳缺抱著鳳酌下來,他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帶著鳳酌徑直去了采光最好的東廂房。

    “熱水,棉布,衣裳。”鳳缺話不多,簡短吩咐幾句,見玄十五跟在他身後,便道了句,“門外守著。”

    即便再不甘願,玄十五還是隻得聽從吩咐。

    她踏出門外,就見那管家催促著兩三個老實的婢女將鳳缺要的物什一應端進去,很快又出來,並帶上了門。

    玄十五心頭焦急,眼下隻有鳳酌與鳳缺兩人在房間裏,她不用猜都曉得,要是端王殿下曉得了,她定然沒活路。

    可鳳酌傷的太重,她一時半會找不到好的大夫,也隻有聽從鳳缺的安排。

    而此時房間裏,鳳缺手執銀剪,手平穩有力嗤啦一聲,三兩下就將鳳酌的衣裳剪去,徒留霜白繡五彩玲瓏環的金線肚兜掛在身上。

    鳳缺眸色一頓,目光落在鳳酌腰際,他伸手拂開已成布條的衣裳,就見血紅色暖玉環服服帖帖環著那盈盈不及一握的細腰,紅白的映襯,細膩美豔到奪人呼吸。

    不肖細看,鳳缺都曉得,那暖玉環是死扣,一戴上就取不下來那種,且上麵雕琢的紋路,他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樓逆雕的。

    他麵色漸漸發白,起先都還穩當的手,冷不丁輕顫起來,他啪地放下銀剪,眸色深沉又清泠泠,叫人想起三九天覆蓋鬆柏的冰霜,冷透肌骨,凍徹心扉。

    有那麽片刻,他簡直想奪門而逃,再不看眼前的人半點。

    情到深處,求而不得,便成怖意,繼而成恨。

    然,他還是明白輕重緩急,閉眼再睜眼,就已經又是那個淡漠清冷的鳳家五長老。

    他彎腰將鳳酌翻了個身,攏開一背青絲,白瓷的背脊,能見大片的淤血成紅痕,十分駭人。

    鳳缺先是用熱水擰幹棉布,為鳳酌捂了會傷處,又將她一手的血清洗幹淨,先是拿竹片將她受傷的那隻手臂固定起來,這才拿出許久不曾用過的玉針,為鳳酌內傷化淤。

    當一個時辰後,他從房間出來,臉色蒼白無血色,整個人若不是靠在門棱,約莫都站立不住。

    玄十五衝的進去,鳳缺也沒管,他找來管家,讓管家回京,隨意找借口帶個手藝穩妥的大夫過來。

    他隻會玉針那一套技藝,旁的開藥方之流,確是不會的。

    玄十五瞧著不曾清醒的鳳酌,見床榻間竟是破爛的衣裳,她心頭一驚,悄悄揭開錦被,錦被之下,鳳酌果然是沒穿衣裳。

    她臉上浮起怒容,有心找鳳缺理論,又覺眼下勢弱,不好針鋒相對,故而伺候鳳酌一事,她盡數接手過來,並不假他人之手,便是鳳缺再來看鳳酌之時,她死活都不出去,就立在旁看著。

    鳳酌是第二天傍晚時分轉醒過來,她一睜眼,有頃刻的迷糊,瞧著竟是鳳缺在給她把脈,她遂一下安心,啞著聲音喊了聲,“長老……”

    鳳缺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手從玄十五手上接過溫水,扶起點她的頭,將茶盞湊到她唇邊。

    鳳酌就著鳳缺的手喝了幾口水,本想撐著起身,然才一動,就渾身都痛的又躺了回去。

    “長老,三兒這是怎的了?”她睜著眼睛問他,一副渾然忘記了在重華殿喊打喊殺的模樣。

    鮮少有表情的鳳缺微微眯了下眼,就那麽看著鳳酌並不說話。

    鳳酌又看到玄十五,她張口就問,“賢妃如何了?”

    眼見鳳酌轉醒過來,玄十五鬆了口氣的同時,臉上就有了少許的笑意,“沒消息,縣主傷的太重,京城又戒嚴了,婢子不敢輕易離開。”

    鳳酌應了聲,玄十五十分有眼色,悄然出了房間。狀坑討才。

    鳳酌麵對鳳缺不言不語的冷淡目光,心頭泛起心虛,她其實也不曉得自個在心虛個什麽。

    但還是開口認下錯,“長老,三兒知錯。”

    瞧著那張白如冰雪的小臉,細軟青絲蓬蓬鬆鬆,有那麽一兩撮不服帖的還翹了起來,鳳缺就冷冷的道,“錯?何錯之有?”

    聽這話,鳳酌就曉得鳳缺是真生氣了,她舔了舔幹涸的唇尖,斟酌著道,“三兒應再謹慎些,不應仗著自個身手莽撞行事,惹下禍端不說,還差點丟了性命……”

    但這些,其實並不是鳳缺想聽的。

    他抬手打斷她的話,驀地就想起她纖細腰間的那抹暖紅來,“此遭,你全為樓逆?”

    鳳酌抿唇不吭聲。

    鳳缺又問,“他想要那個位置,於是你就甘願做他手裏的刀,為之鏟除一切?”

    鳳酌斂了眉目,不曉得要如何回答。

    這樣的緘默,在鳳缺眼裏就已經是承認了,他胸口難得起伏不平靜,寒目之中頭一次沒了冰霜,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深沉,“即便他日後後宮佳麗三千,並不能獨寵你一人,這也值得?”

    話道這這份,還有什麽是不能說。

    “我竟不知,我鳳家堂堂尋玉師,這般驕傲的人,有一日會甘願與人俯首,親自折斷自個的羽翼,與人共侍一夫,還寧可為之滿手鮮血,視道德底線為無物……”

    “早知今日,我寧可斷了你的雙腿,也不讓你上京城來……”

    “鳳酌,你太另我失望……”

    說完這話,鳳缺緩緩起身,那俊逸如冰的臉沿帶出冷漠的寒光,投落下的暗影整個覆在鳳酌身上,就叫她心頭泛起巨大的恐慌來。

    “日後……”鳳缺轉身往外走,他背脊挺的筆直,猶如青鬆,可從他身上流瀉出的寂寥,卻叫人莫名心傷,“不必再相見!”

    是了,不必再相見……

    他也是暗藏了私心,不想再見到,如此,那突如其來一閃而逝的恨意當泯然無蹤。

    她什麽都不曉得,什麽也不曾做。

    是以,他怎可去恨她呢,那不是他鳳缺該有的情緒。

    “長老……”鳳酌瞧著那人漸行漸遠,她忍不住喊出聲,單手撐著,一身痛到視線模糊亦爬將起來。

    “三兒沒有讓您失望,”她喊著,唇角卻上翹,臉上帶出純粹如冰花的笑靨來,“三兒為止戈如此,那是因著……”

    “這世間,唯有他一人以真心待之,從前沒人如此對三人,日後怕也是沒有……”

    鳳缺猛然轉身,他看著她,唇動了動,有什麽話終究,是他無法說出口的。

    諸如,他的真心也可放她手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