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蘭堂把酒留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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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檀從城樓上下來的時候,天色恰好將晚。他向往常一樣,同西辭主仆二人不緊不慢地策馬而行。誰料剛剛拐入自家宅子所在的那條街,就看到有一行人步履匆匆進入了葉府。
葉檀心下疑惑,對西辭道:“西辭,方才是不是醫館的阮大夫進了咱們府裏?”
西辭點點頭:“好像是。”
莫不是沈家人生病了?葉檀雙腿一夾馬腹,“快點回府看看。”
等到二人進入府內,自然有人將方才的事情稟告給了葉檀。他聽聞此事,趕忙朝長蓁所在的房間走過去。當他踏進房門之後,便見床帳遮得嚴嚴實實的,卻從帳幔下伸出了一條白皙的手臂,阮大夫正坐在床榻旁邊,拿了兩根手指放在手臂上診脈。而沈長淵沉默而專注地立在他的身旁,沈長澤立在另一邊,似乎在抹淚。
白藕和紅蓮原本站在房間的靠門處,看到葉檀在外麵,正準備行禮卻被製止了。葉檀招手讓她們二人出了房間,然後問道:“怎麽回事?”
白藕有些慌亂:“奴婢們也不知道,方才姑娘睡醒之後,說了沒幾句話就暈了過去……”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對麵這位的臉色,發現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便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葉檀重新踏入房間,走到沈長淵旁邊和他並肩立著,看到阮大夫診了一會兒之後收了手,便輕聲問道:“阮大夫,我這妹妹究竟是何病?”
阮大夫自凳子上起身,葉檀見他神色並不慌亂,想來應該沒有大礙,果然聽阮大夫說道:“這位姑娘氣脈虛弱,浮而無力,應該是接連幾日奔波勞累所致,不是什麽大病,老夫寫一方子,按方調養幾日,也便大好了。”說罷打開自己帶來的藥箱,鋪開紙張寫了一張藥方,遞給旁邊侍立的白藕。
沈長淵上前,作了一揖道:“多謝大夫。”
阮大夫回了一禮:“公子無須多禮。”接著又朝葉檀道,“三爺,若是無事,那老夫便回去了。”
葉檀點點頭:“多謝阮大夫。”
送走了阮大夫之後,沈長淵鬆了一口氣,正待對葉檀說什麽,卻見自家弟弟早就把長蓁的床帳揭開了,正探了半個身子過去,似乎是在觀察長蓁的臉色。
沈長淵這時也顧不上顧忌葉檀是外男,忙忙地湊過去看。
葉檀早就和沈家人熟識,當初又是在長公主府住過一陣子,長蓁又和明媚交好,自然是將長蓁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看待,此刻亦是走了過去。
誰料這一看就怔住了。
午時見她的時候,她穿得又多又厚,小臉也是髒兮兮的,尚看不出來和原先有何區別。可是現在換了一身白色的中衣,又淨了麵,卻愈發顯得臉色蒼白、眼眶深陷,下巴尖的不成樣子,比記憶中的模樣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憔悴得不得了。
反觀沈長淵、沈長澤二人,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兒去。
葉檀在心中歎息一聲,吩咐白藕和紅蓮道:“傳一桌滋補的膳食來,擺在旁邊的屋子裏。”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待會兒若是隨阮大夫抓藥的人回來了,就趕緊將藥煎上。”
白藕和紅蓮自然是垂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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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蓁是聞到一股中藥味兒之後醒來的。
她有些迷瞪,眨了眨眼睛,隻覺得腦殼疼,於是扶著頭撩開了床帳喚道:“桂棹……”
而屋內靜坐不語的三人,聽到她這一聲喚,都是怔了一怔。
沈長淵當先起身過去,又扶著長蓁重新躺好:“快躺好,別被冷風激了。”
“姐姐!”沈長澤也跟了過去,漂亮的小臉上滿是擔心,“姐,你現在好些了嗎?”
長蓁平躺在床榻之上,眼睛盯著上方籠著的素色床帳,卻又好似在透過床帳看向更遠的地方,聲音又輕又細:“好些了。”
不知怎的,她想著自己短短這幾日驚心動魄的經曆,一時按捺不住,一行清淚就從眼角滑下,不著痕跡地沒入了枕頭裏。
沈長澤看姐姐這幅模樣,以為還是身上不爽利,著急道:“姐你怎麽哭了?是不是還是難受?”一張口就要喊大夫。
沈長淵攔住了弟弟,他不是幼弟這種不通世事的年紀,自然明白長蓁這病,大多是因為先前一直在路上奔波,直到進了葉府,苦苦撐著的氣兒散了,方才倒下了。
而坐在離床榻較遠的地方的葉檀,聽到沈長澤的話之後,又愣了一愣:她哭了?心中雖然掛念,可是仍然想得很細致:眼下早已不是當初,二人都不再年少,自己再忙忙地湊過去,成何體統?雖然自己心中磊落,但眼下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他生平便是冷清的性子,隻不過略微躊躇了一瞬,就做出了決定,低聲對沈長淵道:“長淵,你們兄妹姐弟在此說話,我去吩咐人把煎好的藥端上來。”
知曉他這是有意騰出給三人說話的時間,沈長淵起身謝道:“勞煩欒之。”
“你我不必客氣。”
聽得那扇門被葉檀走的時候輕輕地掩上了,長蓁才抹了一把淚,偏過頭去對沈長淵和沈長澤笑道:“我沒事,倒是讓哥哥和弟弟擔心了。”
沈長淵雖然知道她並無大礙,可是在她親口說出來之後,才覺得真正放下了心中的這塊大石:“嗯,沒事就好。說來多虧了欒之,不然以你現在的小身板,還能撐上多久都難說。”
長蓁看著沈長淵,猶豫道:“其實三哥……我有一個想法。”
聽妹妹換了稱呼,沈長淵的目光微微一滯:“什麽想法?”
“我想,等我們修養幾天之後,便離開這裏吧。”
沈長淵不答反問:“原因為何?”
“一是我們現在應該被皇帝四處追捕,若是查到了葉三哥這兒,豈不是連累了人家?”
沈長淵點點頭,然後繼續問:“還有呢?”
“二是我想去一趟虢國。”
虢國?沈長淵的眼眸中浮起一絲了然,他看長蓁精神不是很好,有意打趣她道:“是不是去找容浣塵呀?”
本來就是要去找他,承認了也是無妨。於是長蓁點了點頭。
沈長淵鳳目中染上了點點促狹的笑意,長蓁清楚地看到了,可是此刻她隻覺得身體十分疲憊,也無暇去糾正哥哥的想法:“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十分複雜,是需要做一個了斷的。”
見妹妹說得鄭重,沈長淵也收住了調笑的心思,鄭重道:“好,我陪你去。”
“我也要去!”沈長澤見哥哥姐姐自顧自地說話,不甘寂寞,手腳並用地爬上了長蓁的床,鑽進她的被子裏麵,緊緊摟住長蓁,“今晚我和五姐一起睡。”
長蓁笑眯眯地看著一個柔軟的小身體拱了過來,抬手給了他一記爆栗:“那你晚上不許尿床!”
沈長澤一聽尿床二字,立刻炸毛了:“我都多大了!肯定不……不那啥了!”惹得長蓁和沈長淵笑得前俯後仰。
說來,自己這個弟弟,原先在公主府的時候不過是因為他雖然年幼,可是卻聰明伶俐得緊,逗起來十分好玩,雖然親近,可是仍是有限。而後來自己隻身一人帶著他上路,雖然隻有三天三夜的時間,可是二人相依為命、互相依存而積累的情誼,又不是這幾年安逸時光之間的來往能比得了的。
正如現在,長澤一逮著機會就粘了過來,自己方才醒來的時候,更是看到他紅紅的眼眶,想來是牽掛自己。長蓁看著哥哥和弟弟,心中一片柔軟,眼淚剛要決堤,就聽到有輕輕的敲門聲:“姑娘,奴婢來服侍您喝藥。”
長蓁應了一聲“進來”,便見紅蓮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擱著一碗烏黑烏黑的藥,旁邊放著一柄勺子。 /~半♣浮*生:.*?@++
紅蓮將托盤放在屋內的八仙桌上之後,剛要過來服侍長蓁,便被沈長淵攔住了,他頗為禮貌地道:“不勞煩姑娘了,我自行喂我妹妹就好。”
那紅蓮看麵前的這個男子雖然麵容憔悴,可是依舊劍眉星目、氣宇軒昂,舉手投足更是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愈發不敢直視,紅著臉低頭福了一福:“奴婢遵命。”然後就退了出去。
長蓁將一切都看在眼裏,見沈長淵轉身回來,便揶揄道:“三哥風采不減當年呀。”
沈長澤何等聰明,也看明白了,亦是笑嘻嘻地鸚鵡學舌:“三哥風采不減當年呀。”
沈長淵微微嗆了一下,他本意是擔心妹妹身體又虛弱,且在京城之時被人侍奉慣了,這丫鬟比不得府中的丫鬟可心,萬一手粗腳笨,豈不是又添妹妹的煩惱,少不得自己親自上陣。誰料被這得了便宜的小丫頭一通打趣!
他先把長蓁扶了起來,然後端起那碗藥,又坐回到長蓁的床邊,拿勺子舀了一點慢慢地吹著,待涼得差不多了,便遞到長蓁的唇邊,臉上隻做凶惡狀:“喝了這碗鶴頂紅,爺便饒你不死!”
長蓁笑得前仰後合,哪裏還有力氣喝藥?她一邊擦著笑出的眼淚,一邊上氣不接下氣道:“三哥果真風采、風采不減當年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