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道無常·我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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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拿須彌刺做什麽?”

    簡小樓正在運氣適應自己寄宿的新肉身, 素和的反應著實奇怪, 不得不分心注視著他的動靜。

    做什麽?

    他在做什麽?

    想做什麽?

    又該不該做?

    素和握著須彌刺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手心一抹紅光忽明忽暗。

    理智不斷提醒著他, 此時絕對不可輕舉妄動。

    要她想起屬於“葉隱”, 屬於“輪回之子”的記憶,需要考慮的人和事實在太多。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這個後果, 他是否承擔的起?

    可另一方麵, 他完全不想要什麽理智,隻想做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他太清楚自己瞻前顧後的個性,倘若此刻不衝動,往後再想衝動, 將會變得很難很難。

    紮, 他會後悔。

    不紮,他同樣會後悔。

    素和啊素和, 你的三輩子都活在理智裏,就為了自己衝動一次,就這一次!

    素和深深吸了一口氣, 壓下意識裏如雜草般瘋長的念頭,丟掉心頭沉重如山的包袱,再抬頭時, 眼底帶著一絲決絕。

    簡小樓為了潛伏進獸族裏, 已神魂出竅, 換了一具肉身。

    但鎖魂釘釘住的是魂, 須彌刺紮入心髒隻是一個比喻, 一個人的魂魄,大部分力量堆積在心髒附近。

    “二娘?”

    原本因為晴朗有些魂不守舍的夜初心,突然試探的喊了一聲,麵具下的那雙眼睛堆滿了狐疑。

    這一聲“二娘”,使得素和的身體猛然一僵。

    宛如一個即將從懸崖跌下萬丈深淵的盲人,突然止住步子。

    他手中須彌刺一瞬消失。

    沒有人知道,這短短的一瞬間,他究竟經曆了什麽。

    這般強烈起伏的情緒,饒是簡小樓情商再低,也不可能感知不到。但她眼下實在沒有什麽時間,害怕璟太子分神窺探過來,她的計劃就得泡湯。

    簡小樓佯裝逃走的模樣,扔下了素和。

    她向夜遊的方向飛去,漸漸的,感受到劇烈的星力波動。

    再近一些,瞧見漫天的白蛾子組成一個巨大的骷髏頭,被璟太子以神識操控,張著猙獰大口,想要吞噬掉夜遊與七絕。

    “破!”七絕一劍斬出,劍氣分山斷水。

    同一時刻,夜遊將手裏的神識鞭一揮,光鞭纏繞住劍氣,兩股力量凝結成一股,刺入骷髏頭的咽喉。

    白蛾子“砰”的一聲,一哄而散。

    璟太子遭受反噬,雙目劇痛,向後稍稍退了幾步。

    兩人聯手,也僅僅是和璟太子戰個平手,夜遊早前就曾見識過,並無反應,七絕心底便沒有那麽平靜了。

    可想而知那條名叫沙的龍族得有多厲害。

    更別提獸王。

    人總是如此,無論簡小樓和素和將他們形容的多恐怖,總歸是百聞不如一見。

    簡小樓傳音給夜遊:“可以了,你們故意露出破綻,放他走。”

    夜遊立即傳音給七絕。

    七絕並不讚同:“此乃大好良機,我們可以抓了璟太子。”

    夜遊問道:“你以為可以拿他來要挾獸王?”

    七絕自然不認為獸王會為了一個兒子放棄攻占星域的計劃,好比他的先祖,獸王的大兒子,曾經的深淵太子,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年獸族進攻星域,天山劍閣老祖持神劍打敗沒有合適肉身的獸王,從幽冥裂隙中撤離時,大王子墊後,死於神劍之下,獸王連頭都沒有回。

    活到他這個年紀,這般修為,死幾個兒子算得了什麽。

    七絕道:“我是覺得先除掉璟太子,往後便少了一個強敵。”

    “你覺得我們殺的了他?”

    “再加上素和,咱們三個不行?”

    “未必。”夜遊沒七絕那麽樂觀,“他們是梵天吼的後代,梵天吼乃佛族聖獸,是一種高等存在,我們即使可以滅掉他們的肉身,也誅滅不了他們的神魂。”

    “當年大王子……”七絕話說半茬,止住。

    當年大王子是死於神劍之下,並非凡人手下。神劍乃是神族之物,屬於同一個等級。然而神劍不能動,否則兩界裂隙完全開啟,獸王肉身通過,星域更加危險。“看來我們能做的,隻能是將他們趕回深淵去。”

    夜遊沒有回答。

    獸王必死。

    剝皮之仇雖然發生於上一個輪回,卻是真實存在的,他不可能當做沒有發生過。

    兩人極有默契的開始收力,並沒有乘勝追擊,做出力有不逮的模樣。

    璟太子雖然力量強橫,實戰經驗其實很少,絲毫看不出異常,隻當他們是爆發之後的疲軟,還在心中鄙視了一下。

    可他自己孤身一人,麵對如此強敵,也有些怵得慌。

    “不曾想星域修者如此廢物,本太子今日暫且饒了你們,下次再見,必取你們的小命!”

    璟太子中氣十足了丟下句話,他壓根就沒想起來,自己說的是獸語,一直嘰裏咕嚕的說著,夜遊他們根本就聽不懂。

    說完之後,璟太子轉身逃竄。

    眼睛裏同時飛出白蛾子,構成一柄巨劍,在身後奮力一斬,分割戰場,阻斷追兵的路線。

    夜遊兩人又佯裝追了追,刻意放慢腳步,最後停了下來。

    簡小樓從側邊追著璟太子而去。

    夜遊遠遠注視著她的身影,露出愁容:“千萬小心,我會藏身在天山劍閣後山門附近,你若有危難,便往我的方向來。”

    “我知道了。”簡小樓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裏流露出不舍。本想讓他將時間花在聯盟身上,可她知道夜遊是不會聽的,也就沒有多費唇舌,提醒道,“夜遊,你來天山之前,必須和素和好好聊一聊。”

    “怎麽了?”

    “素和的問題……似乎沒有我想的那麽簡單。”

    最近一段日子,夜遊與她提過多次,一直強調素和有事隱瞞,好似當年為了照顧彎彎,滯留“過去”,做了星域盜匪一樣。

    這一次明顯更加嚴重。

    簡小樓則以為是自己死在他麵前,給他造成太大的衝擊,一直沒有從那個噩夢裏走出來造成的。

    但現在,她排除了這個可能性,認同夜遊的推論,在她自殺之後,一定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不知出於什麽想法,素和再一次瞞了下來,決定獨自承擔。

    “我知道了。”夜遊應了一聲,“其實不必你來提醒,我一直將此事放在心裏。”

    “那就好。”

    簡小樓其實更想自己與素和聊一聊,畢竟他們一同經曆了上個輪回。

    收了心思,她邊追邊喊:“太子殿下!”

    原本以為隻顧著逃跑的璟太子不會理她,想不到他竟然回頭了:“他們三個人呢?”

    簡小樓咳了一口血:“他們三個……太子殿下,原本我們打得過那女人,誰知中途來了一個幫手。”

    璟太子知道來了幫手,咬了咬牙:“此仇本太子遲早會報!”

    見簡小樓受傷之下追不上他,一展袖,一條白蛾子組成的繩子捆住她的腰,牽狗一樣拽著她飛。

    口中仍然喋喋不休的罵:“沒用的廢物,四打三都打不過,本太子一打二都不落下風!”

    簡小樓發現這美貌的太子是個話癆,由著他說,自己一聲不吭。寄宿肉身之後,始終攻破不了這具肉身的意識海,得不到任何信息,唯有以不變應萬變。

    修為不行,論演技,她苦練多年,絕對是實力派的。

    就這麽一路聽著璟太子罵街,即將抵達天山劍閣所在的世界時,璟太子突然停了下來,落在一塊兒光禿禿的星礁石上。

    繩索一抽,簡小樓隻覺得腰間一鬆。

    她飛到璟太子身後站著:“太子殿下?”

    璟太子沒有搭理他,朝著一個方向拱手:“父王!”

    簡小樓瞬間石化,連眼珠子都僵硬的不會轉了,獸王,這麽快就見到獸王了……

    隻見遠處一架仙車遠遠而來,駕車的人正是她的老朋友,沙。

    簡小樓心中一駭,沙先前出現在赤霄,如今和獸王一同外出歸來,莫非獸王先前也在赤霄!

    沙救走了阿猊,應該就是獸王授意的。

    那麽通過阿猊,獸王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來曆。

    在赤霄外,素和感知有人窺探著他們,沒準兒也是獸王。

    退回去想一想,萬幸素和不放心,追著七絕回去,不然七絕……

    還有金羽,獸王是不是也看到金羽了?

    會不會已經盯上了金羽?

    簡小樓眼前黑了黑,最悲劇的是,連她也不知金羽去了哪裏,又該怎樣提醒他?

    所以縱然輪回重啟,天道依然將他們全部暴露給了命運啊!

    “太子殿下。”沙抱了抱拳,從仙車飛下,站在一旁撩開了簾子。

    獸王荼白端端正正的坐在裏麵,左手側,靜公主仔細剝著葡萄皮,將一顆肉嘟嘟圓鼓鼓的葡萄肉送去獸王嘴邊。

    上一次見獸王,是金羽的模樣。

    如今,則是個十三階的青年修者,白衣翩翩,溫潤儒雅。

    這一眼看下來,簡小樓的臉頰火辣辣的疼,身體像是被無數小蟲子啃噬著,抑製不住的顫抖。

    獸王是她的仇人,殺了她爹,再將她活生生扒皮的仇人。

    通常麵對仇人,正常的反應是憤怒。

    但麵對一個過於強大的仇人,通常的反應是恐懼。

    璟太子感受到了她的恐懼,並沒有在意,別說護衛,他每次見到獸王,同樣戰戰兢兢。

    獸王也早已習慣,並未將簡小樓的反應當回事。

    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微微皺了下眉。

    沙也掃了她一眼,有些鬱悶:“太子殿下,你怎麽還帶著初九?”

    獸王的命令,明明是讓他“獨自”前來接應。

    簡小樓知道這具肉身叫做初九。

    璟太子屬於高戰力低智力的典型:“我原本還帶著初六初七初八呢,父王讓我撤回去時,恰好被簡小樓他們發現了……”

    他將經過一說,添油加醋,繪聲繪色。

    總之自己多麽多麽英勇,一打五遊刃有餘,若不是獸王有旨意先放過他們,自己將他們一網打盡輕輕鬆鬆。

    簡小樓看到獸王眼眸裏流露出的無奈,更是微微搖了搖頭,顯然對璟太子十分的失望。

    一旁的靜公主漫不經心,嘴角噙著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荼白聽著璟太子吹噓,不言不語,隻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他了解自己的兒子,若真有本事打敗對方,早將人抓來了,豈會輕易放任對手離開。

    同樣的,荼白也不認為夜遊幾人聯手困不住璟。

    很明顯,他們是故意放璟走的。

    荼白一時間想不到“陰謀”身上去,認為夜遊幾人非常具有大局觀,明白殺了璟太子,很有可能會觸怒他。

    星域修者需要暫時的和平,使得戰盟運作起來。

    荼白非常清楚不該休戰,一鼓作氣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方為正途。

    但他的子民們初來乍到,水土不服,需要先適應星域的星力。

    所以,他先下令子民在天山劍閣舊址上修建獸王都城,先定下他們的心,省的沒事做倒出惹麻煩,一個不小心爆發了大規模戰爭。

    冒然開戰,肉身經不住巨大的消耗,傷亡將會擴大。

    其實這點傷亡比著整個獸族占比不大,舍小保大也未嚐不可,難就難在荼白的為王之道,不許他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子民。

    獸族平民層次不會質疑他們偉大的王。

    貴族層次心有疑惑,暗斥他好大喜功,卻不敢表露出來。

    對於這些質疑,荼白不在意也不解釋。

    在獸族的世界裏,從不存在類似人間帝王的政治權謀、王朝更替。

    隻要他一日最強,他就一日為王。

    “走了。”

    荼白打斷璟太子的話,指了指前方。

    沙將簾子重新放下,側坐上去,驅著仙車再次出發。

    路過璟太子時,不知和璟傳音說了什麽,璟太子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

    待仙車走遠之後,簡小樓正想詢問璟太子要不要追上去,璟太子突然轉身朝她腹部猛然踹一腳!

    沒有使用法力,簡小樓被踹的當即跪倒在地,猛噴一口血。

    正駭然自己是不是被發現了,卻聽璟太子指著仙車消失的方向,惡狠狠地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數落本太子?若不是需要拉攏你龍族的力量,本太子豈會一再看你臉色!”

    簡小樓雙手捂著小腹,垂首跪在地上。

    以她現如今的修為,神魂與肉身融合的極為完美,痛覺十分清晰,額頭直冒冷汗,五官扭曲成一團。

    心卻定了下來,很好,獸王沒有看穿。

    她過關了。

    *

    這廂,簡小樓走遠之後,夜遊很想立刻追上去,但璟太子的神識窺探的距離比他更遠,若是暴露,還會連累到簡小樓。

    隻能先將彎彎和簡小樓的肉身送回天武劍宗。

    從前這珊瑚肉身不用時,可以變成珊瑚枝,攜帶方便。簡小樓步入天人境界之後,肉身變化起來不像從前那麽簡單了,而且變來變去,有損靈氣。

    夜遊將小樓的肉身從夜初心手裏接過來,斜了一旁的素和一眼。

    素和宛如一根木頭似的,呆呆浮在星空中,整個人失魂落魄。

    怪不得小樓臨走前特意交代,他這個鬼樣子,越來越藏不住了啊。夜遊金瞳微眯,傳音給七絕:“你們來的路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七絕看到素和失態的樣子,也很意外。

    他二人在東邊打的天昏地暗,素和居然在西邊發呆。

    “沒有。”七絕搖搖頭,白眉淡淡一蹙,“不過素和與我講了一些道理。”

    “哦?”

    “關於天‘理’世界和人‘情’世界的道理,我好似醍醐灌頂,又好似迷迷糊糊,感覺十分奇妙。”

    “恩?”

    “我覺得,素和在往佛道上走。境界比我見過任何一位佛修都要高深。總之,素和與我記憶中的素和,已不再是同一人了。”停頓片刻,七絕自嘲道,“然而話又說回來,舍去記憶於凡塵走了一遭,做了一回楚封塵,我又何嚐還是從前的自己?”

    側目探夜遊一眼,以奚落的語氣說道,“唯一沒變的,也就夜遊你了,從前就自私自利的可怕,如今更是變本加厲。”

    夜遊渾不在意他的調侃,反而很認真道:“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心不變,則人不變,有什麽奇怪的?”

    不再多說,抱著小樓的肉身飛進“透”裏,朝著天武劍宗飛去。

    “心不變,則人不變……”七絕垂了垂頭,喃喃自語,“初心……”

    “恩?”夜初心好奇的回應。

    兩人乃是傳音,她不曾聽到。

    七絕一怔,扯開唇角笑了笑:“沒事,咱們回去了。”

    夜初心點了點頭。

    七絕見素和任在發呆,在他手臂一推:“素和?”

    素和並未猛然驚醒,慢慢轉頭看他:“我聽見了,走吧。”

    三人進入“穿”裏,追著夜遊的方向。

    一個個心事滿腹,悶不吭聲。

    夜初心偷眼瞅了瞅素和,這姑娘聰慧過人,跟在晴朗身邊又慣會察言觀色,早就發現她義父近來反常的很。

    連她父親都問不出來所以然,她就更不會隨便去打聽長輩的事情了。

    方才見素和拿出須彌刺,夜初心突然有了個念頭,卻又不敢往深處去想,也不會將自己的推測告訴她父親。

    在夜初心的心裏,父親、母親、義父,這三人是排不出先後順序來的。

    何況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外人也很難定義。

    於是她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拋開這些想法,擺正自己的心態,夜初心放出神識在四周探了探。

    晴朗去哪裏了?

    他守在此地,應是想與自己再次談一談。

    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選擇,他不可能主動放棄自己經營數百萬年的前途,他想要自己開口求他留下來。

    但夜初心的性格也決定了她的選擇,不可能。

    ……

    璟太子走了之後,晴朗是打算現身的。

    他要和夜初心商討一下去留。

    豈料素和傳音喝住了他。

    作為整個人間界唯一知悉素和真實身份的人,晴朗對素和擁有極度的尊敬和畏懼,當即停下腳步。

    ——“我贈你的秘術,印象可還深刻?”

    晴朗恭恭敬敬地道:“字字在心。”

    ——“那好,你可以回你的世界潛心修煉去了,從今往後,莫在踏入星域半步,恭祝你早日飛升神界,也不枉費你吃的這些苦頭。”

    晴朗皺起眉:“您不需要我暗裏相幫了?”

    ——“不需要,你還是走了好。”

    晴朗反而不懂了。

    ——“你想讓彎彎留下你,那是不可能的。於理智,她知道什麽樣的選擇是為你好。於情感,她想要你自己選擇,想知道前途與她,在你心中究竟孰輕孰重。”

    晴朗微微垂下眼睫,他懂。

    ——“然而事實說明一切,在你心中前途遠遠重於彎彎。”

    晴朗張口想為自己辯解,若不是素和與七絕趕到,他會出去的。

    再說彎彎又不是處於生死關頭,他真有出去的必要嗎?

    “我隻是不懂,我為何一定要選一個?”晴朗有點來了脾氣,雖然還在拱著手,腰板卻挺直了一些,“我看重前途,就說明我不愛初心了?明明兩者可以兼顧,為何非得逼著我放棄其中一個?”

    陰司律法再怎樣嚴厲,上個輪回他依然金屋藏嬌數千年,權利美人俱在手。

    ——“一定要選。”

    “為什麽?!”

    ——“因為你倒黴,遇到我和夜遊這兩個嶽父。”

    晴朗簡直要暈過去。

    想聽大道理?

    沒有。

    就是這般簡單直白。

    *

    天山劍閣舊址。

    簡小樓跟隨璟太子從天際下落,連綿不絕的天山山脈從一顆小白點,如一副畫卷徐徐展開。

    天山還是那座山,卻與記憶中的天山大相徑庭。

    天山劍閣原本木質的閣樓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以青石堆砌而成的亭台樓閣,氣派恢宏。

    不得不說這些妖獸蓋房子還真是效率,審美也很不錯。

    進入到太子的寢殿已是半夜,殿裏有幾個半化形的仆從走來走去,忙忙碌碌著恭迎璟太子。

    璟太子心情不佳,踢鞋上了榻:“前幾日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呢?”

    一個仆人連忙道:“回殿下,那人族女人昨個夜裏死了。”

    璟太子皺眉:“又死了?”

    他是有毒嗎?

    睡一個死一個!

    簡小樓安靜的守在一側,她附身的護衛是條蛇精,猜測應該屬於冷淡話少型的。

    長著八條腿的蜘蛛仆人,“噠噠”跑去偏廳裏,將一個衣衫完整的女人駝了來。

    那女人睜大雙眼,七孔流血,死去多時。

    瞧著她的打扮,應是樂妓之類的。

    獸族攻進來之後,獸王下了禁令,不許他們搶女人。

    隻可以買。

    買來的,多半是些低等樂妓。

    作為除了王族沒有雌性的深淵幽冥獸族,他們對女人是真不挑。

    簡小樓默默為這可憐女子念了段超度經文,此女身上沒什麽傷痕,看來璟太子也沒虐待她,隻能是因為修為太低,承受不住獸王族的精氣,爆體而亡。

    璟太子目露惋惜,可見還是極喜愛這女子的,逮著仆人發了一通脾氣之後,指著簡小樓:“你楞著幹什麽,將人帶出去安葬了。”

    簡小樓真真兒楞了下,連忙抱拳:“是!”

    從蜘蛛腹上抱走屍體,她轉身往殿外走。

    “等等。”璟太子又喊住她,“埋在風景優美之處。”

    “是!”

    出了太子寢殿,簡小樓沿著小道一路上山,趁著這個機會到處轉一轉,尋一尋厲劍昭的蹤跡。

    她在意識海裏呼喚著被夜遊壓製住的阿賢,倘若大白狗真和厲劍昭藏在天山,阿賢一定可以感知的到。

    奈何夜遊壓製的太重,怎麽喊都喊不醒。

    簡小樓抱著屍體從一座山頭飛到另一座山頭,眼見天將破曉,決定先找個地方將人給埋了。

    她將靈氣化為鏟子,再以意識驅動著,挖了一個埋人的坑。

    小心翼翼將屍體放入坑裏,為她整理了下頭發,簡小樓長歎口氣:“姑娘,願你早登極樂,來世平安無憂……”

    □□著超度經文,突有一個聲音傳來:“你念的這一長串,是什麽意思?”

    簡小樓心裏“咯噔”一聲,是沙的聲音。

    幸好她很有做臥底的覺悟,時刻防備著,沒人的時候也說獸語。

    隻不過用獸語念出的超度經文,生澀難懂到連沙都不明白。

    沙抱著手臂慢慢從對麵山頂飛了過來,拋開一身獸皮遮羞布,穿起一件寬大的銀色袍子,頭發被夜風吹的淩亂不堪,大煞風景。

    簡小樓抱拳:“沙將軍。”

    沙落在坑對麵:“你說的什麽?聽上去像是經文?”

    簡小樓解釋:“是超度經文,人族佛修用來超度死者的。”

    沙打量她一眼:“你從哪兒看來的?”

    “書上。”

    “你看得懂。”

    “懂一些文字。”

    沙不覺得奇怪,獸王早就頒布法令,命令整個獸族學習人族的語言和文字,隻是學會的不多罷了。

    “你剛才念的經文,會用人族語言念麽?”

    “不……”簡小樓原本想說不會,以免惹他懷疑,可她突然想起沙的儲物戒裏,藏有許多神族留下來的書籍,“孤劫刀”正是從神兵榜那本冊子上看來的。

    指不定其他書籍裏,可以收集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簡小樓知道沙被自己嘲諷過後,一直努力學習人族的語言,立刻投其所好:“啟稟將軍,會一點兒。”

    沙的眼睛亮了亮:“念來聽聽。”

    簡小樓裝作生澀的模樣,念了一遍。

    沙沉吟著:“再念一遍。”

    簡小樓又念一遍。

    “繼續念。”

    她念第三遍。

    念過十幾遍之後,沙沒再說“繼續”,低頭瞧一眼坑裏的屍體:“人族的女子,實在脆弱。”

    簡小樓心裏問候他祖宗十八代,嘴上應道:“是。”

    沙發出淡淡的一聲歎息,半蹲在地上,抓了把雪,撒進坑裏。

    片刻的沉默之後,學著簡小樓的口氣,用生澀的人族語言說道:“姑娘,願你早登極樂,來世平安無憂……”

    隨後,念出一長串蹩腳的超度經文。

    簡小樓聽在耳朵裏,嘴角冷冷一勾,再次問候了一遍他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