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宴·單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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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萬裏之外的風雪關,被葉詢心念的人打了一個大噴嚏,雪鶴揉了揉鼻頭,嘟囔,“哪個小王八蛋在老子背後算計著老子?”

    “鶴兒,等辦了及笄,可就不能說這些糙話了。”正在熨衣服的大嫂見自家小姑子說話粗魯,也不惱,隻是無奈地搖頭。

    倒是雪鶴不好意思起來,連稱知道。她這個大嫂也是出身將門,她的父親是程肅的親信,因此大嫂與大哥雪鷹是青梅竹馬,二人從小就親厚,成婚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自從溫柔賢淑的大嫂進了門,雪鶴就被雪梟常年諷刺,說同是將門出生的女兒,性格差距怎麽就這麽大?

    大嫂將熨燙好的新襖裙展於雪鶴麵前,問,“鶴兒,你喜歡這件衣裳麽?後天就是你的及笄禮,如果你對哪裏不滿意,我好叫師傅重新去裁。”

    “嫂嫂不用麻煩了,這件衣服我很喜歡。我還要感謝嫂嫂為我操辦這次的及笄禮呢。”

    “傻姑娘,對我還說什麽謝字,”姿容清麗的婦人微微一笑,又道,“時辰不早了,我去看看晚飯安排好了沒有,你試過了衣服也盡快過來吃飯。”

    “嗯。”雪鶴抱著衣服,乖乖點頭。

    這次晚飯是程家少有一次團圓飯,說起來雪鶴還要感謝烏達爾,若不是他折騰,程氏一門的所有將軍也不會齊齊出現在耀州。

    之前在軍事堂中雪鶴已經知曉,程肅將派程雪梟去往靖湖原,直接向穆王爺開口討要拖欠的鐵器。這是下下之策,如不是聽聞匈奴這段時間常在耀州附近遊竄,程肅也不會這麽急切。

    雪梟明日一早啟程,見不著雪鶴的及笄禮了,所以這頓飯便做的十分豐盛,一方麵是為雪梟踐行,一方麵算做雪梟提前為雪鶴慶祝了。因此少有的,在程家的家宴上出現了酒。

    “來,三兒,”雪梟一手摸著小妹的頭,一邊笑眯眯地遞上酒杯,“二哥哥這裏先敬你一杯,等明兒去了靖地,怕是十天半月回不來了,所以我這裏就先祝賀你,祝賀你什麽呢……祝你早日找個能忍受你的郎君怎樣?”說罷,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雪鶴嗬嗬一聲冷笑,白了不著調的二哥一眼後回敬了一杯。爾後其他人一一敬了她幾杯酒,連平素怕她至極的耀兒都忸怩著以水代酒敬了她一杯。

    天氣漸暗,燭火搖曳,一家人其樂融融,而在廳外,小雪飄飄灑灑,下得無聲無息,這雪不如冬季那般銳利,一落地便化為了水——這場雪,怕是這個冬季最後的一場雪了。

    雪鶴臉頰微紅,她的胃被酒溫暖著,絲毫感覺不到這初春的寒義。她同家人是多久沒有這樣聚在一起過了?她仔細一想,竟想不起年月。大致是從她出生之後吧——自從娘親去後,爹爹對這個家就再無留戀,終日待在軍營中,兩位哥哥也是自小從軍。年幼的她時常跟隨在爹爹身後,沒有同伴,她就自顧自地玩耍,再不濟,她便去找哥哥們。

    她還清楚地記得,當初二哥生性懶散,一幫年輕小子中,獨他一人身手最差,每每她去教場找二哥玩耍時,就能見他被同伴摔得齜牙咧嘴,而那時已是小統領的大哥對二哥沒有半分憐惜,哪裏做的不好,他照罰不誤,隻是半夜裏他會將二哥從被窩中拉起,親自教他功夫,直至雞鳴。

    如今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大哥已戍守輝州多年,連當初爛泥一般的二哥如今也是最炙手可熱的新秀將領,他在城池攻守上的天賦無人能及,也是當今少數能和烏達爾比上一比的北朔副將。

    程氏一脈曆代為北朔拋頭顱灑熱血,竟連最為平常的天倫之樂都難以享受到,但是雪鶴心中知道,父親和兩位哥哥對自己有多好。他們是真心將自己放在心中,那些會出現在貴族女兒身上的悲劇,萬萬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多麽感謝上蒼,讓她出生在程家,讓她可以這般,自由的成長。

    晚飯過後,雪鶴百般無聊地站在偏廳前消食,突然間一件大氅披上她的肩頭,回頭一看,竟是程肅那張清瘦的臉。

    心中一暖,雪鶴輕聲道,“爹爹。”

    “天氣冷了,莫要生病。鶴兒,待到後日,你便是大人了,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就算是大人了,可我也還是你的女兒啊。”

    聽聞小女兒帶著點任性的話語,程肅笑了,他歎了一聲,“你若學會照顧自己,我便對你娘親有了交代了。”想起過世的妻子,程肅的眼角便帶上哀傷,他喃喃道,“爹爹老了,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先走了,先是你娘親,然後是你師傅,還有當初很多一起拚殺過來的兄弟……爹爹如今身體不行了,也不知什麽時候便隨你娘親一起去了。鶴兒,你這般機靈,若是男子該多好啊。”

    雪鶴不願程肅傷心,她眼睛一轉,叉開話題,問道,“爹爹,你當初是怎樣和娘親認識的?”

    “問這個幹什麽?”

    “好奇啊,我隻知道娘親是兆京的平民,然後跟隨你來到這塞上的。爹爹,娘親一定很漂亮吧?不然你怎麽會千裏迢迢地將她帶到這北疆呢?”

    “你們兄妹三人中,梟兒的容貌長得是最像你娘親的。”

    雪鶴了然地點頭,“哦,那娘親一定很漂亮了,因為二哥哥長得也很好看。”

    “不過,你的性子最像你娘,還有眼睛,你娘親的眼睛生得特別好看,笑起來的時候,好像星星都落了進去……”

    “爹爹,”雪鶴仰起頭來看著這個寂寞了半生的將軍,“娘親她,定是喜歡極了爹爹吧?”不然怎會拋棄了自己的家鄉,同他來到這個荒涼的地方。

    不然,怎會突破了世俗和身份的枷鎖,成婚生子呢?

    程肅再沒有說話,他的喉頭動了動,靜默地看著小雪瀟瀟,他在等著寒冷將眼角的水凍結成冰——這麽多年來,他對妻子的思念便沒有停止過,隻是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向任何人宣泄這股思念了。

    淚水結凍成了冰,掉落進雪裏,便不會有人看到他正在傷心了。

    許久過後,程肅才道,“鶴兒,你十五歲生日之時爹爹不曾送你什麽禮物,還曾因九皇子的事情杖刑與你,今日爹爹就教一套劍法,當作是賠罪,也算做你生日禮物,可好?”

    雪鶴一聽,立刻點頭道,“好啊!”她這些年來練得最勤快的擒拿功夫和刀法,刀用起來上手快,對於她這種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是半桶水的來說是最適合的,雪鷹和雪梟的劍術都使得出神入化,雪鶴早就羨慕的不得了了,今日有爹爹親自指導,她可是求之不得。

    叫仆人取了劍來,父女倆立於後院的薄雪地中,借著燈籠搖曳的微光,兩道白光劃過虛空中零零灑灑的雪花。

    出劍,收回……雪鶴嚴肅著臉,將這一招一式默默記進心中。少女的身姿挺拔秀氣,長劍在她手中揮劃如虹,英氣凜凜——在耀州的這段日子裏,她研習兵法,隨父習劍。這個北朔今後的女將軍,正在為今後的叱吒風雲做著最後的準備。

    那是順和二十七年的年初,也是這混亂的一年中最為安定的日子。

    彼時已滿十五歲的雪鶴還沒有意識到,這段與家人相處的時光是多麽珍貴。那時她心中還是全是滿足,咫尺間她有父兄,有屬下,而在天涯之外,她有葉詢,許諾她會回來,風風光光來娶她為妻的葉詢。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她所擁有的一切會在瞬間被人擊潰,斬落成泥,粉碎成湮。

    那個毀掉她所有的人,便叫烏達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