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突襲·血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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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雲沒有說話,他抿著嘴,看著與他相隔甚遠的允之,在方才的對戰中,他叫人割傷了手臂,此刻血正順著手臂流到握著刀的手上,再從手流向刀鋒。讓他欣慰的是軍服是玄色的,因此身上的傷一時還看不出來。手臂在微微顫抖,那是失血過多的征兆。

    而在另一邊,雪鶴和允之緊緊靠著城門站著,他們一共二十人,分散站開勉強能保衛,而雪鶴則站在居中,手握著軍刀,一臉嚴肅——她沒有看到朗雲和允之的眼神交流。

    朗雲看了允之一眼,又看了一眼雪鶴,最後趁雪鶴不注意的時候向允之做了一個“逃”的手勢,那是鶴騎特有的手勢,隻有內部幾個小隊長能看得懂。

    允之愕然,他睜大了眼睛,幾欲開口說話,但終究忍了下去。

    這時候朗雲倘然地笑了,他又做了一個手勢:“諸事放心,我會安全。”

    允之還要回什麽,朗雲已經一把打斷了他的話:“帶她走,保她安全。”說著又看了一眼雪鶴。

    事到如今,誰都知道他們要硬守在這裏會是怎樣一個結果——六十人與四百人的對陣,那六十人必死無疑,既然是必死無疑,不如便讓那四十人豁出性命去,保的二十人安平。

    程雪鶴,在每個隊長的心目中地位各有不同,她是照生最重要的人,也是平安最重要的人,但是對於他朗雲卻不是,一直都不是。

    他跟隨雪鶴一路從風雪關闖到燁城,恪盡職守,是雪鶴手下最出色的小隊長之一,但雪鶴對他來說,更多的是一個上司或是主人的關係。

    他這麽做,隻是為了五年前他跪在尚是孩子的雪鶴麵前,發誓道,“小人願為程三小姐鞠躬精粹,萬死不辭!”

    往後同她相處多年,他與衛遠漸漸從心底接受了她,把她當作了可以將生死交付的朋友。結識雪鶴後是他和衛遠過得最為快樂的日子:結識了一幫兄弟,守護了一個城池的人。

    成為鶴騎後,他們終是可以放心的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同伴——他多麽慶幸此生能認識雪鶴,能結緣鶴騎。

    因此,在這個關頭,就讓他和衛遠為鶴騎做些什麽吧。

    與衛遠相視一眼,他們很快就看懂了對方的心思。衛遠輕鬆地一笑,低聲道,“當年頭兒救過我一命,我沒有理由為她存著。”

    說罷,兩名小隊長已經高舉起鋼刀,第二次對決又將開始。

    朗雲同允之無聲的對話不過幾個眨眼間,允之了然了朗雲的心意後,不再多言,他對遙遙處的朗雲用唇語說了句“保重”後,將目光看向了雪鶴。

    以她的性子,無論如何是不會丟下屬下獨自逃命的,一旦她擋在這裏,她便已經打定了主意,守衛至死。

    此刻朗雲同衛遠已經帶人又衝入了杜昆的陣營中,陣陣慘叫聲響起,伴隨著兵器砍入骨頭的脆裂聲。朗雲率先同杜昆交上火,一個身姿敏捷的少年,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將。

    隻是朗雲縱使再厲害,招架杜昆那百餘斤的長刀也是略顯吃力,他奮力接了杜昆幾招後已是氣喘籲籲,而此刻衛遠悄悄迎上去,趁杜昆不備一刀就朝他麵門砍去,饒是杜昆反應奇怪,一矮身躲了過去,臉上卻還是一陣劇痛,鬢角一把頭發被削落,伴隨著鮮血掉在地上。

    “啊啊啊啊!”杜昆奇痛無比地慘叫一聲,那一刀竟深刻見骨,將他左臉一半的皮肉都削了下來,隻餘下白森森的筋脈!鮮血湧迅速出來,爬滿了他整張臉!

    “老東西,這是還給你的!”衛遠示威似得朝他一笑。

    此刻格局變成了一對二,朗雲和衛遠二人作戰默契異常,杜昆頓時難以防守,這時候雪鶴覺得得了機會,她率領著二十鶴騎迎上去。

    杜昆處於軍陣的中央,雪鶴憑借著踏霜的高大有恃無恐地朝裏衝去,細長的鋼刀在她手中挽成一朵漂亮的劍花,她以刀代劍,將程肅教她的劍法耍地順暢靈活,頸後,麵門,一旦雪鶴的刀尖點到了這些地方,必將送對方去往鬼門關。

    她馬上功夫極好,為了躲避敵人砍來的長刀她甚至能手拉緊韁繩,爾後整個人跳下馬去,待那人一刀落空後,她在瞬間腳尖又一點地麵,手上韁繩一扯,整個人便又跨回馬上。

    那些跟隨在杜昆身邊的親信大多是知道雪鶴的身份,但也就是在今日,他們才知道這個程家三小姐有如此漂亮的身手——她同她的父兄作戰時是完全不一樣的狀態,她的功夫透著著一股子邪氣,一旦下了殺心,她不會有丁點手下留情,即便揮去的刀落空,她也要拚死控製著手臂讓刀在半空中轉向,即便殺不了眼前的敵人,她那急速折去的一刀也能叫對方丟一個鼻子。

    能殺就殺,不能殺也要重傷——這個下手狠辣的少女,似乎不知道什麽叫做見好就收。

    一番廝殺下來,隻著一身常服的雪鶴身上或多或少帶了點傷,她氣喘籲籲,眼中卻是精光四溢。

    這時杜昆還在被朗雲衛遠二人糾纏著,無法下達任何命令,他手下的四百騎被鶴騎的士氣暫時震懾,隊形散亂。

    就是這個時候!允之見時機成熟,悄無聲息地靠近雪鶴,一把匕首狠狠插在踏霜的背上!

    “一隊,撤!”允之高喊一聲,率著寥寥二十人朝外圍衝出去!

    踏霜吃痛,霎時間不聽雪鶴的指揮,它長嘯一聲,亦是朝外跑了過去。

    “裴允之,你他媽的在幹什麽?!”雪鶴控製不住踏霜,不禁扭頭瞪了允之一眼,“停下,給老子停下!七隊八隊可還在裏頭!”

    允之不理會她,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他帶領眾人,左突右衝,借著這個絕佳時刻,硬是衝了四百人的包圍。

    雪鶴蒼白了一張臉,扭頭看向後頭,隻見身後人潮洶湧,喊殺四起,哪裏還能見到朗雲他們的影子?!

    一咬牙,雪鶴從踏霜上跳下來,打了幾個滾後正要折回城門,允之卻一彎腰,將雪鶴撈起來,把她放在自己身前,他策馬朝城頭階梯處跑去,“我們速速去稟報大公子,或許還有機……”

    “啪!”允之話未說話,臉上就生生挨了一巴掌。

    雪鶴這用勁全力的一耳光叫允之的嘴角溢出了血,允之卻沒事一樣,繼續平靜說道,“我們速速去稟報大公子增員,朗雲他們就會有活下來的希望。程雪鶴,你是希望我們六十人最後和你一起死在城門下,城門最終被打開,還是活下一些人來,又保住城門……”他說著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陳述,他似乎在說服自己一般,咬著牙齒又道,“你是一城的指揮使,你知道該怎樣做……守城,不是意氣用事。”

    允之說話完是許久一段沉默,他們跑得飛快,耳邊呼呼吹過風聲,夜裏很冷,有一種透進骨子裏的寒冷。

    “是朗雲意思你先走的吧……”雪鶴突然問道,不等允之回答,她又低低說道,聲音顫抖,“允之,我們再快些……一定要救出他們。”

    快些,再快些,他們便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即便她現在再是強大,她依舊是當年高闕生死無依的小女孩——她有勇氣同他人一起死,卻沒有勇氣寂寞地活下去。

    她不希望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死去。

    ——寂寞,一直是她的克星。

    二十人以最快地速度躍上城頭,然而叫人粹不及防的是,城頭此刻竟也是一片混亂!

    城頭上火光耀耀,大旗東倒西歪,此刻已不見了整齊劃一的守兵陣容,無論是步兵,守兵還是弓箭手此刻都拔出了刀,人影重疊,鮮血滿地,到處都是嗆鼻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這是怎麽回事?!”允之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他看見遠處竟有匈奴爬上了上來,同守兵展開了肉搏。

    雪鶴一行人呆立在城頭,片刻的震驚後,允之拉過一個匆匆跑過的守兵,詢問一切到底什麽怎麽回事。

    “城頭守不住啦!”那守兵開口就是這麽一句。這戰局未定,作為風雪關守兵此刻說得這句話完全可以以擾亂軍心定罪,但看他眼中此刻的慌亂,想必多數守兵心裏都是這麽想的!“蠻子拖來了細沙,撲滅了火,城牆下都是沙子,澆油也燃不起來!蠻子便爬了上來,他們的雲梯韌度極好,死死扣住了城頭,我們怎麽砍都砍不斷,也推不倒……蠻子太多了,我們守不過來!”

    雪鶴聞言臉色已經白到極致,她三步並兩步頭到垛口處,隻見底下黑壓壓的一片,具是滿滿當當的人頭湧動!那些人如同附在腐肉上的蛆,幾乎將整麵牆體覆蓋住,不少守兵朝底下扔石頭,澆熱水,卻是杯水車薪。更多的匈奴爬上來,源源不斷!

    雪鶴看了一眼那死死扣在垛口處的雲梯,突然腦中一驚——這雲梯在軍事堂裏出現過,是這兩年才製造出來的新式登城武器,花去匠人諸多心血,據說從取材還是工藝上都十分麻煩,刀砍不爛,火不能燒。並且它重量夠輕,在雲梯的頭部設有數個鋼爪,一旦雲梯勾上前頭,鋼爪就會嵌入牆體,再要挪走雲梯就麻煩了!

    這新雲梯除了造價昂貴外幾乎沒有缺點,隻是風雪關從來不用攻城,這件東西便作為圖紙一直封存起來,一直不曾大量製造。

    “杜昆!”雪鶴幾乎將牙齒咬碎,“是他將圖紙給了蠻子!還是他教蠻子攻城的方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