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桑如涅而言，下雨可是個好天氣。

    因為在雨天，區圖書館的人流量就會大大減少，工作量就會輕鬆不少，尤其是在這學生們都無所事事的暑假時節！所以身為圖書館工齡兩年的流通部職員，桑如涅可是巴不得每個國定假期都打雷下雨落冰雹。

    於是趕在早晨八點半打卡上崗，進了中文借閱室的流通櫃，見兩位同僚也紛紛是笑臉吟吟！

    “小桑，聽說這周天天下雨。棒極了！”說話的是同事方毅成。

    “隻是天氣預報一向不太靠譜，我們也別高興得太早。”回話的是同事劉曉雲。

    桑如涅就笑著一屁股在電腦前坐下，開機開程序，一邊望著窗外的飄雨，一邊又若有所思起來，

    “不過今天，貌似頂樓的多媒體室，有知名作家來做講座啊。”

    “繪本作家妝寧啊！”方毅成興奮道，“繪本畫得好，人也是頂級的美人。這次請她來做講座，館長也挺有眼光的。”

    劉曉雲最是見不得方毅成的色狼模樣，哼哼道，“那是潮出版社和我們圖書館關係好。他們老總免費塞了不少出版社的新書進館，請妝寧來做講座，那也是給他們出版社打廣告啊。”

    “總之，真想下午溜上去瞧一眼！”方毅成歎息。

    “你做夢！我和小桑才不會替色狼頂班呢！”劉曉雲呲之以鼻，又扭頭對桑如涅道，“你說對吧！”

    卻見桑如涅呆呆地歪著腦袋，“咦……我也挺想見見傳說中的大美人呢……”

    不過說起美人，桑如涅也算是區圖書館的一枝花了。

    大學畢業一年多，加實習期在圖書館工作也快兩年了。芳齡二十四有餘，身材高挑纖細，皮膚白眼睛小瓜子臉，總之標準的美女模樣，也好似在臉上寫著一行字“我這麽漂亮一定有男朋友。”不過日子相處久了，圖書館裏的各位阿姨前輩們才驚訝地發現，美麗可人的小桑居然還是單身一人的。圖書館和家兩點一線，生活簡單規律到幾乎枯燥，實打實的良家好女孩兒。於是各位阿姨們前輩騷動了，在半年中，桑如涅被安排了三次相親！三位男士光是看照片就已經頻頻點頭了，但接觸下來，卻沒一個能握住了桑如涅的心。

    據小桑羞澀地說，“都是挺好的男士，隻可惜了自己沒什麽感覺。”

    而三位男士幾乎都是一個感受，“油鹽不進！不管如何殷勤示好都不為所動！看著她漂亮的臉蛋保持了整整一天禮節性的笑容，對任何男人都是極度挫敗的打擊！”

    於是阿姨前輩們淚奔了，“小桑，你究竟喜歡怎麽樣的男士？”

    桑如涅自己也不好說，隻籠統地說什麽人好心善溫柔體貼。那三位淘汰出局的男士就淚流滿麵，敢情他們都是惡毒猖狂加粗暴的？

    但緣分這種事情，還真是無法勉強的。

    雖然圖書館至今仍然保留著桑如涅的傳說，那三位男士之一的陳家俊到現在為止，還堅持著每周六來圖書館看看桑如涅，一坐就是一整天。但不論是方毅成還是劉曉雲都一致認為，癡心不改的陳先生是不會得到回報的。

    因為圖書館的美麗傳說，小桑同誌，就是塊感情上的頑石啊！

    ……

    這一天陰雨綿綿直到下午，果真來圖書館消磨時間的人少了很多。但越接近講座開始的時間，人流就越發地多了起來。不少人進了中文借閱室也不為看書借書，隻找把椅子坐下與同伴竊竊私語地聊個沒完。

    說實話，挺討厭的！

    桑如涅瞪著不遠處的一對情侶，一會兒彼此咬耳朵，一會兒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眼前放了一本嶄新的妝寧繪本，顯然不是來看書，而是來等講座的。

    “真想趕了他們出去！太影響借閱室的清靜了！”劉曉雲道。

    眼見著那對情侶含情脈脈，居然還耐不住地要當眾熱吻了！桑如涅也受不了了，掛上一幅禮節性的笑容，起身上前道，

    “這位先生，這位小姐，公眾地方，注意點影響。”

    小哥從女朋友身上轉開視線，本想狠狠瞪一眼這找茬的家夥兒，卻陡然見到個比女朋友還漂亮上幾分的圖書館小姐，頓時就不說話了。倒是女朋友氣了起來，

    “幹嘛？圖書館是公共場所沒錯，可都是靠著納稅人的錢養著的！我也是納稅人，我為什麽不可以坐在這兒？再說了，我和男朋友幹什麽是我們的事兒，別人覺得不好，別看我們便是了！”

    這種胡攪蠻纏的讀者，每個圖書管理員一年也要遇上百八十個。桑如涅初出茅廬時還會與他們據理力爭，但現在工作久了，也學會了圓滑地處理。

    她禮節性地繼續笑著，說，

    “二位想在這裏做什麽都可以。隻是我們這兒每一間借閱室都有攝像頭，拍下的監控錄像在保安室裏都播著呢，保安大叔們都熱情洋溢地瞧著呢！錄像帶還要存檔。萬一今天借閱室出了點什麽麻煩事兒，含有您們二位激情的錄像帶還要交去公安局，放個一遍又一遍的。”

    “切，當我怕啊！”女孩兒嘴上這麽說，卻也心虛地往四處張望了下，不多久就領著男朋友就往外走。

    桑如涅回到流通櫃，劉曉雲崇拜道，

    “小桑越來越犀利了！”

    桑如涅淡淡一笑，還是那副溫柔有加的笑容，繼續為讀者借書掃描。

    ……

    頂樓的講座開始之後，方毅成終於抵抗不住男人的騷動，偷偷溜上去看妝寧大美人了。劉曉雲的心情就變得和外頭的陰雨一樣，指著身後推車裏疊得高高的書，抱怨道，

    “小桑你瞧，讀者還了那麽多書，唯一的大男人卻跑得沒影了！這叫什麽事兒啊！”

    桑如涅就寬慰她，自告奮勇地說，“那些書我去理回書架上吧。方毅成回來了，讓他下班後請咱們倆喝奶茶！”

    桑如涅推著堆滿書的手推車徘徊在書架上，按著編號分門別類地擺好。這本是個相當機械枯燥的工作，但做了兩年，桑如涅卻漸漸生出幾分感情。每本書都有一個編號，一個屬於自己的容身之處，哪怕暫時被人借走了，在外漂泊，但到時間了總會回來！桑如涅好似聽著手推車裏的書本們紛紛在喊著，

    “我回來了……那個隨意折我書角的家夥兒真是差勁透了，那個把眼屎擦我封麵上的家夥兒真是個混蛋，那個枕著我流哈喇子的家夥兒王八蛋透了……但是總算回來了……快放我們回去吧……”

    “行行行……”桑如涅為自己的幻想癡癡而笑，“這就送你們回去。”

    每周都會有新書入庫，也時時都有舊書被報廢。不過桑如涅憑著一副好記性，對於借閱室的藏書總能掃一眼，就大致記得位置。比如此刻，她正在小說類下擺放著圖書，身邊站了個頗為高大的男子，白襯衫黑西褲顯得很挺拔，剪得清爽的頭發下襯著高高的鼻梁。桑如涅看著他的側麵，想象著他轉過臉來一定更好看！

    但是，好看又如何！

    桑如涅眼睜睜地看著他把一本不屬於這一排的散文集隨手放進了書架裏，頓時衝動地一個箭步上前！當然，麵上還是掛著禮節性的笑容，

    “這位先生，這本《江邊琴語》不是這一排的。這兒的都是小說，中國散文集都是在後麵幾排。瞧，書脊上都有編號。若是你不需要這本書了，也可以放在外麵的手推車上的。”

    那位男士於是詫異地轉過頭，不出所料，正麵更好看！且五官英挺得不似奶油小生浮躁的帥，而是一種更純粹的男子之氣撲麵而來。

    隻可惜，帥哥此刻表情不佳。被工作人員抓了現行，他皺眉，卻還不服地爭辯道，

    “這位小姐。我並不是不需要這本《江邊琴語》了。我隻是因為正在挑選其他書，所以暫時把這本書先在書架上擺一擺。”

    桑如涅一聽，在心中冷笑，明明瞧見他把書塞進書架，還狡辯？

    但工作經驗告訴她，這種讀者可不能和他硬碰硬！於是桑如涅就軟軟道，

    “原來是這樣啊。我隻是怕您放進去了，忘記取下來。”

    “當然不會。”帥哥目光一凝，眼尖地瞧著桑如涅製服胸口處掛著的員工名牌，“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建議，桑如涅小姐。”最後五個字，明顯加重音！

    桑如涅一驚，這赤~~裸裸的挑釁行為讓她明白，這位讀者可不是好惹的！每個月在大堂的意見本裏，被讀者抹黑投訴的員工有多多少少，桑如涅可不想為了他而丟了這個月的獎金。於是趕緊笑了笑，推著手推車匆匆離開，卻不料身後的帥哥竟然抱著書尾隨她，

    “桑小姐，留步！”

    “啊？”她佯裝鎮定地回頭，卻陡然見他離自己近在咫尺。一雙眼睛黑黝黝地倒映著自己的臉，好似特寫一般！桑如涅嚇得連連後退，道，

    “怎麽了？”

    對方卻端詳著她的臉久久不語，好似在玩味她越發慌張，所以不斷顫抖的眉毛。好半天才笑道，

    “桑小姐，不是說不需要的書可以放在手推車裏嗎？”他說罷，把書放在了桑如涅的手推車裏。

    “哦，可以可以，我會幫您放回原處。”桑如涅莫名地，被這個男子嚇出一身冷汗。平時處理刁鑽的讀者，她自覺已經駕輕就熟，今天是怎麽了？陰雨天，腦子也進水生鏽了嗎？

    桑如涅愣了愣，趕緊推著車走遠了。

    ……

    其實算來，傅莊明並不是個沒規矩沒素質的人。

    今天在區圖書館，他也的確不是故意把書本亂塞亂放的，隻是一時看錯了而已。不過這麽個無心之過立馬就被抓了個現行，對方還是個嬌怯怯的小姑娘，換做是任何一個男人，心情都不會好受。

    “哦？聽你這麽說，對方是個美女圖書管理員咯！”妝寧笑著問道。

    “再漂亮，自然也不及你！”傅莊明笑著拍拍妹妹的肩膀，“累了吧。回家了。”

    “不過是個講座。內容還是以前x大學做過的。怎麽會累？還勞煩哥哥親自來圖書館接我。”

    “反正我也是有公事來的。”傅莊明道。

    傅莊明是妝寧的親哥哥，有這麽個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的作家妹妹，其實傅莊明從小也沒少操心。讀書時，擔心校花妹妹被壞學生勾搭，長大了，她立誌要做繪本作家，成天背著個照相機到處取素材，他又擔心她哪天跑著跑著就不見了！總之，這個哥哥漸漸地當得有點像爸爸了，反倒是傅莊明的爸媽一副任孩子隨意成長的模樣，家長當得輕鬆愜意。

    “來圖書館辦公事？”妝寧一愣。

    “公司想在各個公共場所設置食品販賣機，區圖書館也是目標之一。大概內容已經和圖書館社會業務部的人談得差不多了，我今天順道就來談談細節，看看地方。”

    傅莊明就職於一家食品公司，負責市場部。公司的規模頗大，主攻零食類別。這次的小食品販賣機之前在各處地鐵車站已經運營一陣兒了，但這次入駐圖書館等公共場所，傅莊明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果然，就連妝寧都說，

    “圖書館裏設置零食販賣機，好似格格不入的樣子！”

    “看書久了，大腦會缺糖分，吃點零食提提神，不好嗎？”傅莊明歎氣道，“連妹妹都不支持哥哥了！下次你去哪兒簽售，辦講座，都別找我為你保駕護航。”

    妝寧一聽，立刻擺出一副乖巧玲瓏的樣子，“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圖書館多好啊！有精神食糧，就缺真正的口腹食糧了！哥哥想得真周到！”

    傅莊明苦苦一笑，“下次還得去一次。”

    “哦？說不定又會遇到那位漂亮的圖書館小姐喲！”妝寧揚眉一笑。

    傅莊明聽著，竟不由自主地在眼前又出現那張名牌：桑如涅，於是不經意之間，他就輕輕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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