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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子仁回到p市已經好幾天了。
任天翔恢複了他的實習資格,他也得以能繼續回到醫院實習。雖然之前他那麽一走,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因為任天翔的刻意隱瞞,包括王如意,任婷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柏子仁也去了趟u省災區。
電視台上循環播放了好幾天l市災區戰士和醫生當眾接吻的新聞,不過因為沒有拍清楚臉,大多數現場的人也沒有提及他們的姓名,所以自然也沒有人能聯想到柏子仁這裏。任婷經過上次的那一嚇,之後看見柏子仁就臉色發白,為此還特意請了一個月的病假逃避了實習,而
任天翔作為另一個知情者,卻始終對這件事保持著沉默的態度。
雖然從災區離開的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讓他有夠錯愕,柏子仁和那個年輕軍人做的事簡直突破了他十幾年的所見所聞,在聯係到自己的女兒任婷,任天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但是在這種事上,任天翔一向公私分明,柏子仁喜歡男孩還是女孩,這事和他是不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醫生沒有關係,任天翔自認為是他的負責人,卻不是他的長輩父母,雖然私心裏他並不認為這是正途,可是這也不會成為他針對或是歧視一個年輕人的依據。
於是,柏子仁就這樣重新回到了p市。每天的實習依舊和之前一樣,忙碌而充實。
傅凜每天都會和他發消息聯係,雖說兩個人談了這麽多年戀愛,但是因為聚少離多,所以到現在還是有些當初熱戀時候的衝動在。
傅凜已經離開了災區,據他自己說,他現在正在部隊裏,等上級批準了他的探親假申請,再去一趟b市,他就會過來找他,到時候,他們再一起去見蔣碧雲。
這個承諾讓柏子仁有些安慰的同時,也有些忐忑,這麽多年了,他一直在等著一個機會將一切都告訴蔣碧雲。可惜這幾年蔣碧雲越發的忙了,就拿最近來說,他就有將近兩個月沒見她了。還好有柏青陪在蔣碧雲身邊,柏子仁才能夠放心她一直在外麵四處走。
可就在有一天,當他和王如意幾個同學一起回到辦公室裏準備午休時,柏子仁卻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站在辦公室門口正看著自己的蔣碧雲。
“媽?”
“阿柏……”
老遠的就看見了兒子,蔣碧雲穿著素雅端莊,氣質溫和自信,她一笑起來帶起眼角淺淺的笑紋,舉手投足更是一看就是個生活富裕,頗有見識的成功女性,而當緩緩走過來和柏子仁站在一起時,柏子仁旁邊的王如意,邵博等人都感受到了這個女人身上散發的,讓人發自內心喜歡的柔和氣息。
“誒,阿姨好,頭一次見,我們是柏子仁的同學……”
“美女阿姨好!您要是不說是柏子仁的媽,我們還當你是他的姐呢……”
“王如意,怎麽說話呢!這明明就是柏子仁的妹妹好嗎,長點眼力見啊……”
幾個男孩女孩嘻嘻哈哈地衝蔣碧雲開了口,或許是因為蔣碧雲一看就不是那種有距離感的長輩,所以他們個個都變著法地說著好聽的話,搞得蔣碧雲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你們也好,今天工作忙嗎?打擾你們了,因為剛從外地回來,也沒給大家準備什麽……要不大家一起去吃個飯啊……”
“誒!不用不用!阿姨您是找柏子仁的吧,我們就不摻和了……柏子仁,快去快去,中午兩個小時呢,好好陪陪阿姨,門口最好的飯館趕緊點兩個好菜,沒錢我掏啊……”
王如意搶著拒絕了蔣碧雲的邀請,其他幾個人也都連連點頭,接著便各自拿著飯盒往醫院食堂跑了。蔣碧雲站在原地看著這些吵吵嚷嚷的年輕人跑遠,才將視線轉向麵前表情顯得有些無奈的柏子仁道,
“這些孩子真好玩……”
這般說著,蔣碧雲沒忍住就笑了起來。她喜歡孩子,對這些小輩總是有用不完的耐心,這些年在外麵忙,她越來越沒有時間陪在兒子身邊,對於這一點,她一直感到有些遺憾,不過柏子仁從小就獨立,她也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她這個兒子在經過了前幾年杜茯苓去世的消息之後,現在有沒有走出來,而一想到杜茯苓這個名字,蔣碧雲的神情忽然就悵然了起來,接著原本掛在嘴邊的笑容也消失了。
在機場看到的那兩個人,如果沒有看錯,那一定是阿柏和茯苓啊……
可是不可能啊,茯苓不是沒了嗎……當初不還是自己給他辦的後事嗎?
再說了,就算是茯苓還活著,他們怎麽可能會做出那樣的舉動呢?他們不都是……都是男孩嗎?
心裏這麽想著,蔣碧雲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她不知道該怎麽和自己的兒子提起這件事,而柏子仁也沒有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媽,你吃午飯了嗎?我們去坐會兒吧,你什麽時候回的國?”
許久沒看見母親,柏子仁也顯得心情不錯。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在那裏,柏青正靠在牆上衝他招了招手,見狀,柏子仁輕輕地笑了笑,而蔣碧雲卻隻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阿柏,媽問你個事……你老實告訴媽好嗎?”
“什麽事?”
疑惑地皺起了眉,柏子仁有些疑惑地看了麵前的蔣碧雲一眼。而見狀的蔣碧雲隻是眼神閃了閃,接著輕歎了口氣道,
“一個禮拜前,你是不是l市?你實話實說,不要騙我,那個電視上的人……是不是你?”
忽如其來的問題讓柏子仁一下子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蔣碧雲居然會看見那一幕,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蔣碧雲看著他的表情,卻有了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是你?對嗎?”
聲音都有些發抖,蔣碧雲實在不敢相信那個在災區那麽大膽地和一個男人接吻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兒子,可是柏子仁的沉默已經代表了一切,十分了解兒子個性的她甚至都不需要他的回答,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是我。”
柏子仁有些緩慢地開了口,蔣碧雲聽到柏子仁承認的那一刻眼睛都有些紅了,她心裏有些亂,在來之前,她還在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可是現在這個答案卻讓她啞口無言了。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責罵?痛哭?這些又有什麽用?除了讓阿柏難堪,讓自己珍惜的兒子難受,還能有什麽用處?
她從兒子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沒怎麽罵過他,一方麵是因為柏子仁的確一直很懂事,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這個並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女人其實很明白,過激的語言有時候對孩子來說是件多麽傷人的事。
她舍不得罵麵前這個孩子,也不想用自己的眼淚讓兒子為難。她不明白自己的孩子怎麽會走上這條與世俗完全相悖的路,可是她卻明白,如果這個時候,她哪怕表現出一點深惡痛絕的情緒,她的兒子都會非常難過。
心裏這麽想著,蔣碧雲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懦弱的母親,麵對這種情況,她也絕對做不出指著自己兒子破口大罵這樣的事。在心底,她並不明白柏子仁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選擇,可是她還是想冷靜下來,好好想聽聽看自己的兒子究竟會給自己一個怎樣的解釋。
“可以告訴媽……你是怎麽想的嗎?我不太明白……阿柏你告訴我好嗎?”
斷斷續續地這般說著,蔣碧雲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通紅,卻沒有掉下一滴眼淚。見狀的柏子仁眼神閃爍了一下,張張嘴剛要開口,王如意顯得有些急促的聲音卻忽然從一邊傳了過來。
“柏子仁!快過來幫忙!急診室送來個病人!快點!”
皇城腳下景色俏,陽春四月,風光正好。
傅凜從b市機場走出來的時候,外麵的日頭照得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他一副普通的學生打扮,簡單的短袖牛仔褲,長期的戶外生活讓他的皮膚顯現出健康的象牙色,而他的背上則背著一個看起來重量嚇死人的登山包。
從外貌上看他也的確年紀不大,但因為一直過著軍旅生活的關係,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股特別的氣場,僅僅是站在那兒都顯得有點不一樣。
而或許因為太久沒有見到外麵的世界了,傅凜走出來之後也顯得有些茫然。背著行李他在機場門口站著,從兜裏掏出了一個破舊的手機看了看,接著給千裏之外的某個人發了個消息。
【傅凜】
我到b市了=3=
那頭沒有馬上回答,看起來應該是在忙。從柏子仁回到p市之後,他們一直在保持著聯係,柏子仁似乎是回到了醫院繼續完成實習,而他則一直到災區的善後結束才離開了l市。
為時兩個月的拉練因為u省大地震的發生而提前結束,他們這個小隊在l市就各自分別,臨走的時候,大家都笑著互通了姓名,也權當這幾個月在山裏的日子多了個戰友,也多了個朋友。
“我叫傅凜,可別問我這兩字怎麽寫,記不住就還是叫我隊長吧……反正,咱們有個共同的名字,祖國的兵嘛。”
臨別時候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傅凜想到那幾個人走之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就覺得有些好笑。從災區離開,他首先回了自己的所在單位報道,在完成了一係列任務交接後,他按照唐雲之前的指示,一個人來到了b市。
雖然他也不知道唐雲特意把他叫過來究竟是有什麽事,但是這位老首長之前就對他多有關照,又提前幫他幫今年的探親假給批了。一共一個月的時間,傅凜要是不過來一趟都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傅凜!這兒!這兒!”
女人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傅凜愣了一下,抬頭看去,剛好看見一個打扮素雅的中年女人站在機場外衝他招著手。
“張阿姨?你怎麽親自來接我了……”
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並沒有想到是唐雲的夫人張嫻來接自己的傅凜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這幾年的確是和唐雲的關係還不錯,由於當年的那件事,連帶著唐雲的夫人也一直對自己很是照顧。因為檔案信息的原因,他從來沒有在春節之類的時候回過所謂的家鄉,但是張嫻卻每年都會盛情邀請他來b市,雖然每次他都沒有好意思去,但是這份心意他也一直記在心裏。
“誒,我怎麽不能來接你呢,就是我讓老唐把你給請來的,誰讓你老不願意來呢……”
微笑著看著傅凜走到自己麵前,張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這個從五官上和自己丈夫有幾分相似的孩子,打心眼裏裏覺得喜歡。
“都曬黑了,沒以前秀氣了。走,咱們打車回家……老唐今天有事,不然他也要來呢……”
“這……這不用了吧?我住賓館就好了……首長讓我來估計有什麽事呢……”
總覺得這事有哪裏不對,出於禮貌,傅凜訕笑著就想拒絕,可是張嫻顯然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將他的手一把抓緊,接著瞪著眼睛道,
“他能有什麽事!就去我家等,以前老唐的兵到了b市,都是住家裏的。你要是嫌棄我們院子小,不肯去,阿姨我可要生氣了啊!”
這般說著,拉著傅凜的手就往外麵走,張嫻看著傅凜無可奈何的樣子,心裏卻是十成十的喜悅。等了那麽多年,她就想有個自己的貼心兒子。因為沒個自己的孩子,這些年可沒少在唐雲的幾個兄嫂和自己的姐妹那兒被瞧不起,現在不了,傅凜這孩子出現了,雖說不是親的,年紀也二十了,可是他救過唐雲的命,對他們一家有大恩,而且張嫻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這孩子重情,根本受不了別人一點好,自己和唐雲真要是把他當親人,他肯定會千倍百倍的回報自己,而她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善良,投緣,知道感恩的孩子。
心裏這麽想著,張嫻拉著傅凜便要在路邊叫一輛出租車,傅凜也沒轍了,隻能任由著張嫻做主,可是當一輛出租車緩緩在他們麵前停下,一個一看就哪裏不對的司機幽幽地從車窗裏探出頭來時,傅凜還是當下露出了些許無奈的表情。
“喲~兩位老少爺們兒要坐車嗎?起步價兩百億,包打表不繞路一路祝您上西天,要坐嘛?”
傅凜:“…………”
張嫻:“啊?”
蔣碧雲站在急診室外看著柏子仁在裏麵和幾個醫生一起忙活,她忐忑地不敢靠近,可是卻能依稀聽見急診室裏傳來的家屬的哭喊聲。
“洛城啊!!你不要嚇媽啊!你醒一醒啊!!你簡直是要了媽的命啊!!”
“洛城!!洛城嗚嗚!!洛城啊你怎麽這麽糊塗啊!!洛城啊!!!”
哭成淚人的家屬趴在病床邊,麵色蒼白,眼睛通紅,護士們正在勸說著他們到外麵去等待,可是他們卻什麽也聽不進去。蔣碧雲透過人群能看見那個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骨瘦如柴的男人,從這人家屬口中那些不成片斷的哭訴聲,她好像也隱約聽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而在聽到同性戀,精神病這兩個今天已經讓她格外敏感的詞匯時,她更是當下愣住了。
“方洛城,24歲,據說有多年精神病史,今天早上在家裏不知道什麽原因吞藥自殺了……吞藥超過六個小時了,現在馬上洗胃,邵博你幫著我,柏子仁你做好記錄。”
這般說著衝身邊的幾個年輕人交代了一句,任天翔皺緊著眉頭迅速地將平躺在床上的男人的頭位置弄得偏斜,將橡皮布治療巾分別鋪在他的頸肩後和頜下胸部,接著便向他的胃內開始導入導管。柏子仁站在一邊一聲不吭地協助著,可是伴隨著任天翔的動作,他卻能清晰聽到耳邊傳來係統傳來的倒計時聲。
【滴——當前鎖定人物進入壽數倒計時階段!60!59!58!57!56——】
機械化的聲音,帶著點冷漠不近人情的味道,柏子仁麵無表情地看著病床上這個男人蒼白的臉,一瞬間有些無言。
一個選擇了用自殺結束生命的人,他自然不會去拯救,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他不想要,誰也幫不了他。
懦弱地用瘋癲向現實宣告投降,最後又用自己的生命向愛人傾訴忠貞,也不知道這樣的做法,他那為他付出了一片丹心的愛人會不會有緣看見。
這般想著,柏子仁抿了抿唇,眼前的任天翔還在動作,可是他知道這個叫方洛城的男人已經沒救了。隨著最後一個倒計時數字即將跳過,他歎了口氣,靜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卻在一瞬間收到了一條來自鬼信的消息。
【沈秋白】
求求你!別讓他死!
方洛城和沈秋白少年相逢,那時候,他們是班上數一數二的尖子生,同樣的出色,同樣的優秀,還恰好,看彼此不順眼。
方洛城看不上沈秋白斯斯文文,像個書呆子。沈秋白則覺得方洛城粗魯直白,像個野人。
兩個半大的少年因為各自心中的不服氣成了幼稚的仇敵,從學習到生活,都好像要比對方強上一頭才能舒心。
這樣的最初印象一旦種下,之後的幾年,他們的關係都不太融洽。可或許正如小時候你喜歡誰,想吸引誰注意,就會死命招惹誰一樣,他們兩人就這麽較著勁,鬥著氣一路上了高中,沒成了水火不容的敵人,反而是莫名其妙地就多了幾分難言的糾纏。
每當夕陽西下,住在一條路盡頭的兩個人便會一起回家。沈秋白推著自行車,卻不騎,方洛城則抱著他那個破破爛爛的籃球,一邊走一邊和他說著話。
他們會聊聊天,說說話,有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就吵起來,沈秋白這時一定會氣鼓鼓地騎上他那輛破自行車就想跑,而方洛城則會小流氓似的從後麵一把拽著他的後車凳,就是不讓他走。
“沈秋白!你跑什麽跑!!是不是爺們兒?一生氣就跑!”
“你給我鬆開!方洛城!我要碾死你啦!!”
“你來啊!你來……啊啊!你還真碾!!!”
“哈哈哈!!”
兩個吵鬧著的少年的影子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地交融在了一起。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有什麽東西正在悄悄地發生改變,而當有一天,方洛城從自己才交往了兩禮拜的小女朋友那裏聽到這樣的話時,他才恍惚地回過了神來,有什麽東西似乎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方洛城,你今天晚上和我去看電影吧……”
“不去,和沈秋白那貨約好打籃球了。”
“沈秋白哪裏會打籃球啊,你上次不是還說他和得了帕金森似的拿不住球嘛……”
“所以才要教嘛!去去去!你管得著嗎!”
“方洛城!你王八蛋!到底我是你女朋友還是他是啊!!我們分手!!!”
本就是兒戲般的戀愛遊戲,散了也就散了。
方洛城臉上頂著一個巴掌印目送著複仇女神般的女孩離開,眼睛裏沒有什麽悲傷不舍的情緒,更多的卻是一種他自己也鬧不明白的茫然。
是啊,比起女孩,他怎麽覺得自己更喜歡沈秋白啊……那家夥笑起來的時候,自己會臉紅。他讓自己幹什麽,自己都不想拒絕。隻要和沈秋白在一塊,他總會覺得格外的高興……可是這是為什麽呢?
心裏因為這莫名的感情而成了一團亂麻,方洛城那天晚上放學依然是和沈秋白一起走的,可是這一次他卻從頭到尾沒有說話。
“你怎麽了?平時都和隻鸚鵡似的,今天是下啞藥了嗎……”
嘴壞的白淨少年促狹地望著自己,要是換做以前,方洛城一定要好好擠兌擠兌他,可是今天他卻反常地沒有說話,隻是直愣愣地盯著麵前的沈秋白,一直到沈秋白被他看得不自在的皺起了眉,他才呆呆地道,
“沈秋白……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
這話一說出來兩人都愣了,沈秋白好半響才回過神來,從臉到耳朵卻都紅了。他匪夷所思地看著方洛城,像是在判斷他是不是腦子壞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方洛城在反應過來自己說了蠢話之後,隻是臉色漲紅地低下了頭,接著用他這輩子最窩囊的語氣小聲道,
“對不起……忘……忘了你不是女孩了……那要不……你做我男朋友吧?“
一句淺淺的問話,像是在等待著一個回答,也像是一句甜蜜的交托。
沈秋白通紅著臉,結結巴巴地不知道怎麽回答。對於他們來說,兩個同樣性別的男孩的愛情實在太過驚世駭俗,可是當這句話從方洛城的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他卻意外地沒有一絲排斥的情緒。
就好像是他從很久前就一直在等著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一樣,一瞬間,從前的那些說不來的嫉妒,苦澀統統都煙消雲散了。
“好呀,我答應你。”
點著頭認真地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沈秋白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尷尬,卻還是難以克製自己嘴邊的笑。緊接著,這兩個傻頭傻腦的小子就這般對視了一眼,好半響,卻是齊齊地笑出了聲來。
那一天晚上,是方洛城載著沈秋白回去的。
他騎著那輛一點都不好騎的女式自行車,沈秋白則坐在後麵,幫他拿著書包和籃球。
他們的影子貼的緊緊的,或許是因為在青澀的歲月裏,這樣難言的情感來得太過珍貴和突然,所以他們也顯得格外珍惜。
雖然在心底,他們也知道,像他們這樣的感情注定不容於世,終有一頭,會被現實打擊的七零八落,可是當那一天真正發生時,他們兩個人都顯得有些茫然。
一個假期的深夜電話,他們因為一時忘形都忘記了熟睡中的父母。漆黑的夜裏,因為得知真相而勃然大怒的親人把全部的憤怒都發泄到了這兩個半大孩子身上,而這卻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方洛城挨了他父親一夜的打,從皮帶到拖把,這個暴怒的男人將所有能抽死兒子的東西都打斷了之後,才回到房間裏休息,而被打的渾身沒有一塊好肉的方洛城掙紮著想要起來時,卻發現他的腳已經被父母用一根鐵鏈條鎖在了沙發腳上。
“洛城啊,你怎麽會得這樣的病呢嗚嗚……同性戀那可是精神病,你是瘋了是嗎……你這是要氣死我和你爸爸呀……別人會看不起死我們的……你讓我們以後還怎麽做人……你答應我們你會改的好不好……你答應我啊……”
母親的大哭大喊在耳邊一遍遍地回響著,方洛城動彈不得的趴在地上,卻什麽也聽不進去。他的眼睛通紅,整個背上都是猙獰的血口子,他的整個心都在牽掛著另一頭的那個人,可是自從那天起,他卻再沒有機會看見那個一生氣就臉紅,白白淨淨好像個柳樹苗的沈秋白了。
整整兩個月,他父母都把他關在家裏,他腳上的鐵鏈讓他哪裏都去不了,而隻要他說出一句反駁的話,他父親就會像瘋了一樣狠狠地打他,一直到他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你說!你改不改!你改不改!喜歡男人就是神經病!!你從哪裏學來的臭毛病!!老子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
舊傷好了又添新傷,方洛城被打的神誌不清,蜷縮在客廳的地上過了兩個月,一直到快開學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從這場噩夢中解脫出來,見到許久未見的沈秋白時,卻從父親口中得知,他母親已經直接去學校以他得了精神病的理由給他辦了一個休學手續,從今之後,一直到他的病痊愈,他都不可能再去學校了。
“媽……我沒病……嗚嗚……媽……我沒病……你放過我……放過我……你讓我去見見他好不好……我求求你們了……媽……爸……”
哭嚎著在地上抽搐著身體,曾經英氣的少年如今瘦的骨瘦如柴,他哆嗦著想要向自己的父母求饒,哀求,可是他的父母卻隻是用失望厭惡的眼神看著他,連衝他說話都是冷的。
“洛城,隻要你一天不養好病,我們是不可能放任你去學校的……你聽我們的,好好在家裏呆著,等你想明白了,不再糊塗了,我們就讓你繼續去讀書,好嗎?”
“我沒有病!!!我說了我沒有病!!”
一遍遍反複地喊著,方洛城哭著用頭撞著牆壁,還隻有十幾歲的他無法接受自己的父母就這樣給他下了這樣的判決,而在他的心底,他卻始終在惦記著毫無音訊的沈秋白。
“秋白……秋白……”
白天父母去上班了,他就被關在家裏。鐵鏈讓他的活動範圍隻有沙發的周圍,而他呆呆地仰躺在地上的時候,就會開始默默的念起另一個人的名字。
他的腦子已經逐漸不清醒了,因為長期的毆打和禁閉,他整個人都在逐漸消瘦,連記憶都記得不太清楚了。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和父母一遍遍地說著自己沒有精神病,求他們放自己出去,可是逐漸的,他看著自己幹枯的手指,忽然也有點不確定了。
絕望,恐懼,饑餓,憤怒,哀傷。方洛城在本不該承受這些事情的年輕被迫遭受了最殘酷的對待,他的父母試圖用棍棒讓迷途的兒子清醒過來,可是當有一天,他們下班回到家中,想要打開鐵鏈讓兒子爬起來吃飯時,看到的卻是一雙已經沒有絲毫神采,癡癡傻傻的眼睛。
成績出色,打得一手好籃球的方洛城在高二那年不知道什麽原因瘋了。
他的父母悲痛欲絕,在把他送進精神病院的時候都是一路哭著去的。
他們試圖用自己的方法治療自己兒子的疾病,卻把這個孩子就這樣逼到了可怕的絕境,一直到看到曾經陽光開朗的方洛城呆呆的坐在慘白的病房裏,他們才恍恍惚惚地落下了悔恨的淚水。
“洛城……媽媽的洛城……我的洛城……嗚嗚……”
父母親的哭喊,外界的一切聲音,方洛城都聽不見了。他的腦子裏一片渾濁,那些醫生每天都會定時來給他做心理輔導,並讓他吃下大把的藥物,可是卻沒有絲毫的療效。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也不和人交流,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他或許還留著一小塊清醒的地方給一個人,但是相比起已經被各種混亂的東西充斥著內心,那塊地方卻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五年。
一個少年最美好的歲月,方洛城都是在精神病院度過的。如果沒有當初那場災難,他原本約好了和那個人一起念理想的大學,學一樣的專業,如今恐怕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可是一轉眼五年過去了,他的病時好時壞,有的時候,他連人都認不清,而有的時候,他又顯得格外的正常。他沒有再問起沈秋白的名字,仿佛是隨著漫長而可怕的治療,他那讓父母恨之入骨的病也終於好了一般。而一直到方洛城二十四歲的這一年,他的主治醫生終於欣喜地衝他儼然已經白發蒼蒼的父母道,
“洛城的病已經完全好了,你們可以接他回去了!對對,一點問題都沒有了,他現在是個正常人,絕對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們二老相信我!”
醫生的話讓等待了多年的父母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們紅著眼睛去見了瘦的皮包骨頭但是帶著笑容的洛城。他看上去很憔悴,但是精神卻很好的樣子,動作雖然遲鈍木訥,但是勉強還算可以自理,他不再滿口喊著自己喜歡男人,要去找另一個男人,而這樣的表現,卻已經讓方洛城的父母心滿意足了。
“洛城啊,媽媽回去給你做好吃的,你要聽話,也是二十四歲的人了,過幾天,我讓你爸爸給你去找找工作……你以前那麽聰明,就算沒上大學也一定可以幹得好的……等再過段時間,我就讓咱們老街坊給你找找合適的對象,你說好不好……”
回去的路上,母親的念叨了一路。方洛城呆呆地坐著,沒有一點反應,可是他的母親卻還是興頭十足,她的眼睛看不到兒子的一絲不正常,仿佛已經沉浸在自己兒子終於康複的喜悅裏,看不見一絲現實。
……
“我們真的沒有想到啊嗚嗚……我們以為他治好了啊!花了那麽多錢,治了那麽多年,我們以為他早就沒有病了!!誰知道他回到家裏之後沒過幾天就吞了藥呢!!都是那個該死的沈秋白!!!死了那麽多年都還要來害我的兒子!當初他摔死就沒錯!!那麽小小的年紀就不學好!!被自己爹媽關起來還要爬著窗戶出來禍害人家的孩子!我的洛城明明已經好了啊——好了啊——”
急診室的門口,方洛城的父母還在大哭大鬧著,蔣碧雲站在旁邊看著眼睛發紅,但是此刻她的淚水卻隻想為床上的那個可憐的孩子流。
何其無辜,何其不幸。
終於成為正常人的方洛城以為自己已經認清了現實,卻在走出那個可怕的屋子之後發現,自己苦苦找尋的那道光早就沒了。
沈秋白死了。
死在奮不顧身要來找他的路上,死在那高高的陽台之下,死在了他們一起的十九歲。
而最可悲的是,方洛城從頭到尾什麽也不知道。 閻王係統:
而當有一天,他終於成了一個合格的正常人,坐在自己多年未見的書房時,翻開書架上第一本書的第一頁時,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兩個少年的合照。
泛黃的老舊照片,青澀的鋼筆題字,兩個少年笑的春光明媚,他們的名字是洛城和秋白。
“沈秋白……你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是男的。”
“那你……你做我男朋友總行了吧?”
“……好呀。”
——十五月,故鄉明,碧落黃泉生死別,隻羨鴛鴦不羨仙。(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