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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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的厲害,失了魂兒一般的哭。

    從回客棧,沐浴換衣,請了大夫來給她瞧,她都一直失魂落魄的哭著,人是醒著,卻怎麽叫也不應,隻是哭,不住的喊著一個名字——

    “芳州,芳州……”

    “她這是怎麽了?”柳五爺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況,九生身上除了一些皮外傷和脖頸上的一圈青紫,再沒有別的傷,大夫也看過,說是並無大礙,但她就是不清醒的哭著。

    歸寒也愁眉苦臉的看著九生,不確定的道:“這好像是丟了魂兒?或者被什麽俯身了?”

    “那要怎麽做?”柳五爺問她。

    歸寒也是不知,撓頭道:“我隻會貼符,不然我貼道符試試?”

    柳五爺氣結,看九生坐在榻上哭的眼睛發腫,一聲又一聲的叫宋芳洲,起身抱起她,取了披風裹好,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兒?”歸寒忙問。

    “去宋府,找宋芳州。”柳五爺腳步不停,抱著她快步下樓上了馬車。

    她小小的一團縮在他的懷裏哭,小貓一般,卻哭的極為傷心,像是要把這一輩子的眼淚流盡一般。

    柳五爺歎了口氣,輕輕拍她的背,“你在難過什麽?小小的年紀怎麽會有這麽多傷心事可哭?九生,不要哭了九生,再哭眼睛要哭壞了。”

    她恍若無聞,隻悲愴的哭著。

    馬車快又急的到了宋府,卻剛剛好遇到出門的老管家,一見柳五爺,忙急巴巴的過來道:“您來的可正是時候,我家夫人正差我去請您和九生姑娘呢。”尋著哭聲往他懷裏一瞧,小小的人趴在他胸口哭著,“這是……”

    “宋夫人找我?”柳五爺皺眉。

    “是我家小少爺。”管家歎聲連連道:“小少爺醒了之後哭著喊著要見九生姑娘,哄不住……”

    那正好。

    柳五爺抱著九生隨老管家疾步進了宋府,一路直接被引去了東院廂房,剛剛踏進月亮門就瞧見宋芳州坐在遊廊的石階上,披著一件狐毛大氅,黑發散了一肩。

    聽見聲音,他一瞬抬頭,“九生?”

    柳五爺到他跟前,蹲下身來解開披風,將九生輕輕放在地上,“九生你看,宋芳州在這兒。”

    九生悲泣著慢慢抬頭,愣愣的看眼前的人。

    “九生,九生你還好嗎?”宋芳州眼圈發紅。

    九生就那麽看著他,悲悲切切的哭著,“芳州,芳州,救救我……我好疼……”

    “疼?你哪裏疼?”宋芳州聽她哭的心裏發慌,也忍不住掉了眼淚,“我要怎麽救你?”

    “有青石壓著我,有樹根在我的肚子裏纏著,我好疼……”九生拉著他的手放在心口,“我的芳州……我心裏疼……”

    “九生你怎麽了?”宋芳州哭的不住,“怎麽會有東西壓著你呢?”

    一旁陪著宋芳州的宋夫人忽然變了臉色,蹲下身拉開兩人的手道:“九生姑娘怕是病的不輕,還是快些看大夫的好。”又哄著宋芳州道:“你也別急,就讓九生姑娘在府中看大夫,你等會兒再去看她。”

    九生忽然一把抓住了宋夫人的手,惡狠狠的盯著她道:“你好狠,薛凝你好狠,你搶走我的兒子,害死我……你好狠毒!”

    宋夫人嚇了一跳,一把甩開她的手,險些跌倒。

    有婆子忙來扶她,她忙道:“帶九生姑娘去看大夫!送去西院!快去!”

    婆子應是,宋芳州拉著九生也要跟去。

    宋夫人忽然一陣猛咳,幾欲昏倒,宋芳州忙回身扶住她,“娘!”

    宋夫人拉住他的手道:“扶我進去。”

    宋芳州看了一眼九生,卻是沒有法子的先扶著宋夫人回房。

    婆子便忙來請柳五爺去西院,柳五爺看了懷裏的九生一眼,起身跟著婆子去西院,轉過身伸手輕輕捂住九生的嘴,低低問:“你是誰?”

    九生的哭聲忽然一頓。

    柳五爺摟著九生,低在耳側道:“不論你是誰,不該說的話不要從九生口中講出來,不然你連鬼都做不了了。”

    那哭聲便止了住。

    宋夫人舊疾犯了,宋芳州收了她半天,又被她差去給宋老爺子問安。

    好容易支走了宋芳州,婆子才進來對宋夫人道:“柳五爺請夫人過去,說是有話想問夫人。”

    宋夫人想了想,起身扶著婆子道:“請那位大師一起來。”下榻披了一件大氅,便去了西院。

    剛進安置九生的廂房,便聽一人冷笑道:“宋夫人最好別讓那個欺世盜名的長毛和尚進來,不然貧道可就要在宋府放肆了。”

    那長發和尚一愣,抬頭就看見門口站著一個麵貌清秀的小道姑,腳下勾了一個椅子過來。

    “歸寒。”柳五爺出言讓她推開,對宋夫人道:“我想和宋夫人談的話,怕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瞥了一眼長發和尚。

    宋夫人便讓長發和尚等在院子外,隻帶了一個自小跟她的婆子進了廂房。

    九生昏睡在榻上,睡夢中不住的在掙紮著什麽,滿頭的冷汗。

    宋夫人將將落座,柳五爺便開門見山的問:“宋夫人可認得一個叫明珠的女子?她曾在宋府住過一段時間,是宋府的丫鬟。”

    宋夫人眉眼一抬,看著他,冷笑道:“那個賤人是不是附在了這小丫頭的身上回來找我報仇了?”

    柳五爺略略鬆了一口氣,道:“看來您並不打算隱瞞。”

    “我做過的事從未想要隱瞞。”宋夫人眉眼冷傲,語調也淡道:“她要報仇隻管來,隻有一件,如果你們還想活命的話,這件事絕對不能讓芳州知道。”

    “你讓那長毛和尚趕盡殺絕的去滅明珠魂魄就是怕她找上宋芳州?。”歸寒拉了椅子坐在遠處問,“你做了這種事竟還想瞞著他?我猜的不錯的話,宋芳州不是你的兒子,而是明珠的。”

    宋夫人看她一眼,道:“芳州姓宋,是宋家唯一的繼承人。”又看柳五爺,“你是芳州的朋友吧?”

    柳五爺勉強的點了點頭。

    宋夫人道:“你既是他的朋友就不會希望他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我,而是一個什麽名分都沒有的丫鬟吧?”

    “那你也不能做的如此絕……”歸寒要插嘴。

    柳五爺擺手讓她不要開口,點頭道:“宋夫人放心,宋府的家事我無心插手,也無權插嘴。”又道:“我如今隻是想盡快救下九生。”

    宋夫人滿意的笑了笑,“柳五爺是個聰明人,我也不想小姑娘出什麽事,畢竟芳州如此看重她。”她又想起芳州不顧一切的衝到池前,隻聽人說九生掉下去了,便想都不想的跳了下去。

    那個勁頭嚇怕她了,一醒來第一個要找的就是這個九生,像著了魔障似得。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柳五爺要怎麽救小姑娘直說便是了。”

    柳五爺沒料到她如此的爽快坦誠,便道:“她如今這樣,怕是被什麽東西魘住了,想來應該是那池底的女子,就是那個明珠。”

    宋夫人點頭。

    柳五爺讓歸寒過來,道:“她了解一些這方麵的事情,說給夫人聽。”

    歸寒老大不情願道:“這叫明珠的陰魂不散,必定有什麽緣故,有什麽放不下的,所以積怨在池底,不願入輪回,所以想問問夫人,關於這個明珠的事情,看看這到底是什麽緣故,好想法子。”

    宋夫人想了想道:“她是宋府的奶娘的女兒,我過門後隻在府中見過她一次,她就被送出了府,後來她帶著孩子回來認祖歸宗,那時候我才知道她一直被宋素養在城郊的小宅裏。”她雲淡風輕的說著,像是不關己的事情,“我一直無所出,老爺子想留下孫子,就將芳州帶回來給我養著,她不願意離開,又出了一些事情……”她頓了頓,繼續道:“她帶著芳州跑了,失足跌進了化糞池裏。”

    “失足?”歸寒很是懷疑,“失足會有這樣大的怨氣?”

    宋夫人微微蹙眉,不耐煩道:“你就當是我將她推進去的吧。”

    柳五爺拉住憤憤不平的歸寒,問道:“那她為何總是在說什麽青石壓著?”

    宋夫人毫不掩飾道:“是我命人將青石壓著她身上,一同墜下池底的。”

    柳五爺微微吃驚。

    歸寒忍不住道:“雖然我不太清楚宋夫人有多恨這個明珠,但性命無辜,您何必做的如此絕?如今還耿耿於懷,要滅了她的魂魄,讓她灰飛煙滅。”

    “性命無辜?”宋夫人冷笑一聲,“你問問她敢不敢說無辜這兩個字?你既什麽都不清楚,說什麽無辜。”又道:“我要趕盡殺絕也並非耿耿於懷,隻是為了芳州。”她慢慢歎了口氣,“我唯一愧疚的就是當初不該當著他的麵做這些,害了他……我不想讓他再想起這些痛苦的,也不想他知道自己有個那樣的母親,他隻要做宋家嫡孫就好了。”

    這些歸寒不清楚,柳五爺卻是清楚的,嫡子嫡孫的身份有多重要,若是傳出宋芳州是個沒名分的小丫鬟所生……怕是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想來這宋府也委實人丁稀薄,宋老爺子隻有宋素這麽一個兒子,宋素又隻有宋芳州這一個孩子。

    宋素病逝的時候才二十幾歲,與薛凝成婚不到八年,一直無所出。

    柳五爺皺眉想了想道:“我想我大約知道她為何不能投胎的緣故了。”

    “為何?”宋夫人問。

    便忽聽榻上的九生悲愴的呻==吟,“疼……我的肚子裏好疼,青石壓得我好疼……”

    歸寒道:“入土放為安,宋夫人你折磨了她這麽多年。”

    宋夫人蹙眉,聽柳五爺問道:“夫人能不能暫時先將化糞池交給我處理?”

    她想了想,才點頭道:“隻要小姑娘沒事,芳州開心。”

    宋夫人如此爽快,柳五爺也毫不耽擱,當即雇了幾個人,連同宋府的下人,日夜不停的去清理化糞池,由歸寒帶著,務必將沉在池底六年之久的明珠屍骨打撈出來。

    一連幾個日夜,卻意外的打撈出幾具無名的白骨,和永安。

    永安下葬那日夜裏,一直昏迷的九生忽然不見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