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滄海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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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從效最終還是選擇了進兵警戒,試探吳越軍虛實,以徐圖後計。吳越人的斥候也不是吃素的,對於留從效從泉州城內發兵入莆田,觀望南唐軍、吳越軍福州之戰成敗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福州城內,無論是率領入閩馬步軍馬的錢仁俊、鮑修讓,還是率領水師的水丘昭券、錢惟昱,都在第一時間知悉了消息。
新任威武軍留後錢仁俊在徹底擊潰福州城下的南唐軍後,立刻命鮑修讓繼續固守福州城,自己則率領三千人馬星夜南下,到與莆田接壤的福清縣城駐紮。一方麵可以與福州城互為犄角之勢,守望相助;另一方麵,莆田縣是泉州最北麵的縣,而福清則是福州最南麵的縣,錢仁俊以兵防守福清,也有防止留從效的兵馬剽掠福州南部數縣的考慮。
臘月初九那天,留從效已經通過斥候戰徹底弄清了福州戰役的動向南唐軍全軍潰敗,總計損兵一萬餘人,文徽本人被俘!陳誨、林仁肇帶領南唐軍殘部走脫。
留從效也想過南唐軍有相當大的失敗可能性,但是沒有料到南唐軍會敗得這麽快、這麽慘、這麽徹底。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那場南唐和吳越首次爭奪福州的戰役可是遷延持續了五個月,哪怕是不算籌措兵馬錢糧的準備時間、隻算攻防作戰的戰鬥時間,也有將近兩個月。如今兩軍正式交兵不過兩日,南唐軍居然已經徹底失敗,而且一點再戰的餘力都不剩,實在是出乎意料。
可是留從效再想退兵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已經不可能了。吳越軍已經在荻蘆溪道北段的福清縣城駐紮,留從效知道隻要自己撤走荻蘆溪南岸的兵馬,那麽錢仁俊的吳越軍就會迅速通過荻蘆溪,進入莆田周邊的平原。
荻蘆道是閩北地勢最逼仄的所在,也是武夷山伸向東海最深入的地段武夷山在這裏一直延伸到東海邊,之留下一道不足十裏寬的沿海灘塗平原窄道;這種一邊是崇山、一邊是大海的狹窄地勢綿延了四十裏的長度,一直到南北兩端的福清縣城和莆田縣城,構成了泉州和福州的天然邊界,荻蘆溪更是從武夷山蜿蜒流出,在此注入東海。在其北麵的福州平原,武夷山離海至少有上百裏的距離,在南麵的莆田平原情況也差不多,所以閩北與閩中之間的防守形勝之所在,盡在於此。放棄了這裏之後,在想要守敵之所必攻就無法做到了到時候,如果留從效均勻布置分兵把守,那麽占據主動進攻位置的錢仁俊就能集中優勢兵力把泉州諸縣各個擊破;如果留從效集中兵力重點防守,那麽沒有重兵駐紮的縣城就會被更快收割。
總而言之,在不小心和吳越人撕破臉皮之後,荻蘆溪一線對於留從效來說,已經是不得不守的要害了。留從效派出先鋒率領兩都的人馬在荻蘆溪南北兩岸分別當道紮營,廣修鹿砦、深挖壕溝以備防禦,自己親率剩餘兩都人馬在莆田城內駐紮,以便隨時接應。
同時,確認自己需要在莆田一線長期駐守之後,留從效修書給目前負責防守泉州城的張漢思和防守漳州的陳洪進,讓他們一方麵督運更多糧草到莆田交割,以便為大軍長期固守提供軍糧,另一方麵反複督促他們一定要重視沿海烽火台的建設,嚴密監視海路的危險
留從效倒不是害怕如今吳越人馬上走海路奇襲自己背後,畢竟如今還是臘月隆冬,風向不順;但是既然有打持久戰的可能性,這些東西就要提前準備起來,萬一到時候拖到三月開春,自己還在這裏被吳越人牽製著,沒機會破敵的話,到時候吳越人就有可能重演兩年前福州白霞浦之戰的故技、陸路被阻走海路迂回背後偷襲了。
……
福州城南的吳越水師水寨一片外表殘破、內裏夯實的繁忙景象。數日前和南唐水師的一戰中,水寨的許多設施被陳誨的艨艟都用火箭攢射燒得焦黑破敗,不過那些都是表象罷了。數十艘樓船和七八條原本隱匿起來的車輪舸以堂堂正正地布置在水寨之中,外麵還有數量數倍於此的中小型戰船,整個陣勢看上去四平八穩威武非常。
水寨自然是不許閑雜人等進入的,但是這麽多船布陣其中,哪怕隔著幾裏地都能看得分明清晰,留從效的斥候細作要想得到一些消息自然也是容易做到的。
不過,那些戰船隻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自從留從效兵進荻蘆溪開始,吳越水師的主力,就不在水寨之中了,水丘昭券老將軍和錢惟昱也不在寨中。
他們換了一批戰船,此刻,正行駛在茫茫東海之上。船,是縱橫東海慣用的福船,大者有一千料、兩千料,小的也有四百料到六百料其中大部分福船正是錢惟昱此前找明州大海商蔣袞那裏承建的,還有一些則是吳越水師自己造的和曆年積存的舊船。
福船起於隋唐,成熟於兩宋,如今五代年間也已經是東海地區各割據勢力造慣了的船了。其船尖底、首尾高聳,適合東海深水航行,轉舵掉頭也比黃海用的平底沙船要快捷靈活,隻是一來害怕沙丘處處的黃海淺灘,二來害怕“滾塗浪”(也就是後世航海學術語上說的“暗湧”),所以千百年來的發展讓沙船福船在古代的中國海上勢力範圍劃分明確東海是福船的天下,黃海是沙船的天下。
至於“料”則是當時衡量海船大小的一個計量單位,1“料”就代表海船的載重量有1石,換算過來四百料的戰船載重量就有50噸左右,兩千料的則能載200多噸,在當時已經算得是非常不錯的海船了。
這支吳越人的福船船隊是從溫州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到了福州外海,根本沒有在福州港靠岸過,因此在福州也就沒有外人知道這支船隊的存在。來的時候,船隊上隻有開船所必須的水手,沒有水師戰兵,前一天晚上水丘昭券和錢惟昱連夜用一批小沙船往複擺渡,在閩江口北岸登船、與離岸十幾裏地的福船隊匯合登船,一夜之間,才把八千水師精兵偷天換日地轉運出來。
也就是說,這一次的福州戰役,錢惟昱和水丘昭券可是煞費苦心,明明隻有七八千人規模的水師部隊,但是前前後後籌備的戰船,卻足足夠一萬五千人作戰所需一半是江裏作戰用的樓船艨艟,一半是海裏作戰的福船。
天明之前,船隊已然重新啟航向南全速前進。大海茫茫,天色漸漸放亮之後,即使眼力最好的望手爬到大福船的桅頂,無論往哪個方向望,也都已經看不到陸地的蹤影。
普通水兵們對於這種四麵都是大海、完全不見陸地的景色頗為欣賞,每艘船上都可以看到數以十計的水兵攀附倚靠在船弦上,望著四野莽莽無際的大海。畢竟他們都不是操舟掌舵的人,對於這個季節、這種深入遠海的航行危險性一無所知。
每艘船上,隻有那幾個掌舵的舵手、還有負責率領操帆水手操帆的水手長,才會隨著航行的遠去心中惴惴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個船不是這麽好開的。
在這個時代的中國海上,航海模式大致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基本上全程保持在望手可以目測看到陸地的地方行船的,偶爾讓陸地離開望手的視線,那麽這個距離也不會超出百裏,也就是保證半天之內就能回得來。這樣的近海航行中,因為有位置參照物,所以連續多次的搶風轉向也不容易讓船隊失去大方向,這種方式的優勢也說得很明顯了那就是可以做複雜的搶風動作,可以在逆風環境下行船。
但是稍微往遠海航行之後,因為四周持續好幾天都將是茫茫大海,要想在走搶風航線的情況下確認自己的位置就比較難了。如果是走慣了的航線,比如吳越海商的船隊經常走的從明州直趨長崎的、或者從明州到耽羅島再轉向正東方、穿過對馬海峽靠岸博多津的。這些路線因為在海圖上事先就可以標注好一條角度線,出航後就用羅盤確定好行船的方向角度,全程穩住船舵,隨後讓季風一路吹著船隊走就行了。
這時候,如果風向不順還想搶風逆行的話,那麽難度就大得多了。中式硬帆船的桁索對船帆朝向的調度比同時期的阿拉伯船要吃力,這是其中一個障礙,而且中式硬帆船的操帆水手人數本來就比西洋和阿拉伯船的操帆水手要少很多,如果不停搶風轉向的話,操帆的水手很快就會體力不支。
不過,操帆和船體轉向不夠靈便省力的問題,尚在其次,剩下的問題就在於連續轉向後,如何知道自己與走直線航線之間偏離了多少方位。畢竟在茫茫大海上,搶風的各段z行航線航段上相對風速、船速是會隨機變化的,在也許船長腦子裏想的很好:為了走一條等效於往正北方航行170裏的目標航線,可以通過北偏西30度走100海裏,然後再北偏東30度走100海裏,這樣根據最簡單的三角函數折算也就等效於是向正北方走了170海裏。
這個時代跑船的老粗們有幾個懂得最基本的三角函數且不去論即使在假設舵手都懂三角函數的前提下,要想這樣跑船還要解決一個測速的問題:你想要往北偏東30度開100裏,你怎麽知道你開船幾個時辰之後才開夠這個一百裏的裏程呢?是三個時辰,還是四個時辰?抑或是你明明心裏覺得自己開出100裏,其實隻開了80裏或者120裏?某一次搶風航段中偏差一二十裏或許問題不大,但是以從明州到日本的一千多裏航線來看,如果每次z型搶風航段誤差20裏,那麽一千多裏跑下來後累計的誤差可能就會讓原本想去日本的船隊偏到太平洋上去。
就算按照如今福州到泉州的航線來看,如果仍然依靠這個時代的中國航海家的傳統航海技術的話,那麽隻要不出意外沒有意外,在遠海搶風迂回的情況下,誤差也會有百裏之遠。
……
不過,既然說了那是“如果沒有意外”情況下的數據,而錢惟昱又確確實實敢於在這個季節遠海逆風行船不怕迷路,那就說明“意外”還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在艦隊中最大的那艘兩千料的大福船上,錢惟昱坐在尾樓當中,和他同一個艙室的有水丘昭券老將軍,也有常年貼身侍衛基本不離開的顧長風,另外,還有蔣袞和一名黑衣大食國的阿拉伯通譯。
這個阿拉伯通譯,就是錢惟昱敢於隆冬時節在福建走遠海航線的信心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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