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漢和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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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弟,這本《漢和字典》上的‘假名拚音’之法著實精妙得緊,姐姐這月餘時日以來,越是鑽研其奧妙越是覺得其深諳漢文精妙之極限,也虧得你竟能想出這等一統反切法不一弊端的妙法。此書若成,定然比你此前研發出活字印刷之法和協助馮相完成《五經文字》、《九經字樣》更加功垂史冊。

    五經和九經,不過是基於經書羅列的字音、字形和注釋,是漢代《說文解字》的進一步擴充完善。但是你這套《漢和字典》,不僅僅比五經、九經更為全麵,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此書對於漢文啟蒙識字的讀音教學要簡便數倍之多。

    以姐姐的估計,原本一個資質平庸的啟蒙幼童,如果家境允許,得以正常蒙學讀書,一年不過識認三百字,此後熟練之後,也不過一年五百字。啟蒙三四年,才能學完千字文、三字經等讀物。有了此書之後,因為對字音和字形的匹配對照之法可以便捷數倍,勤學的學子一年之內識別千餘字也是尋常。以此估計,隻怕在讀書的支出不變的情況下,天下的讀書人數量得以增加三五倍。”

    周娥皇把手頭那最後一冊的《漢和字典》擱下,一個多月來,她算是把這套書徹底深讀、吃透了,還列出了不少揣誤和可以優化的問題點。對於這套書的優點,她也是非常明白,而且越看越心驚。

    這套書籍便是去年錢惟昱回國之前,讓選子內親王、清少納言兩位小蘿莉,帶著他們可以調動的賀茂齋院下屬和歌司、物語司等漢和文學機構、以及大批台州國清寺和日本學問高僧一並整理的、旨在將來可以把如今還處在“萬葉假名”時代的日語扼殺在待完善階段,同時也能提前一千年解決漢語拚音的問題。

    錢惟昱聽了周娥皇的評價,心中不免得意,對娥皇的見識,也是非常讚同。後世的一年級小學生要學語文數學和其他一些雜學課程,靠著漢語拚音的教學法,一年的識字量也有七八百字。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基本上就是一門語文課,連數學都不用學。所以如果精力集中專門識字的話,配合漢語拚音或者假名拚音法的便利,一年的識字量翻一倍以上還是很輕鬆地。

    而反切法因為切音用到的字本就很複雜繁多、不規範,發蒙階段的啟蒙學童基本上是靠著先生一個字一個字的教讀音來完成的,識字效率低上三倍那是很常見的情況。

    “師姐所言不假,不過,師弟編纂此書,如今也有些新的問題。如今這部大典的拚音、部首等環節已經編纂完成,但是若要成‘典’,與《說文解字》、《五經》、《九經》那般的字義解釋也是必不可少的。《說文解字》和《五經》等可以借鑒的成例其收錄的字數均不如這套《漢和字典》,古今異義的問題更是讓有些釋意不可通用。

    小弟欲圖以這部大典宣揚我吳越王室的文治之功,不願假手其他名家插手其間。最多隻能借重一番林克己林大學士的編修協助,而且還不能讓林大學士掛名——所以,小弟便想到了師姐。

    如今咱們身邊的人,除了小弟自己其他事務繁忙,沒有時間專心編書之外。日本國方麵,選子內親王和清子的才學要想勝任此前的漢字部首、注音還勉強可以,要想完成釋意的活計,其漢學終究不夠精深。因此,此事便要煩勞師姐師妹總攬全局了……當然,小弟麾下其他文人,隻要不是知名的名家,皆可任由師姐調用。”

    周娥皇淡然一笑,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如今她身子也大好了,雖說每日琴棋書畫寄情山水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方式,但是真的能夠著書立說名垂青史,對於她這等性子自傲、又有想法的奇女子,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給姐姐一年,再把林大學士和一些通儒院中的得用之人、府中服侍宮女中通文墨之人全數借給姐姐調用。到時候定然會有一個結果,快的話,七八個月便能濟事也說不定。”

    吳越國的通儒院是等效於那些建號稱帝國家的翰林院一樣的所在,不過通儒院既然是國有的,其中諸多大學士自然都是聽命於錢惟昱的王叔錢弘俶的了,因此若是讓那些飽學之士參與到這件事情裏麵來,肯定要被那些學士以及王叔錢弘俶分潤走大部分的功勞和名聲。這對於需要積攢學問大家名聲來施放煙霧彈的錢惟昱來說,便不是好事。

    通儒院學士當中,隻有林克己是近年來錢弘俶一直撥給錢惟昱使喚的,如今已經儼然錢惟昱的心腹得用之人,所以通儒院的係統裏麵,錢惟昱隻能用他,其他文人隻能通過別的渠道解決。不過根據封建時代的傳統,身處高位的人編纂書典本來就多有其門下文人門客的參與,倒不一定是本人完成的,所以就算略微有些從旁協助的人參與、並且將來為外人所知,倒也不虞被世人覺得錢惟昱欺世盜名。

    正如呂不韋編纂《呂氏春秋》往往會為文人詬病,那不過是因為呂不韋本身是個商人、沒啥文化罷了。但是南北朝時,南梁昭明太子蕭統編纂《文選》卻並不曾遇到過這種詰難。照理說,根據時人的一些筆記片段、和後人考證,蕭統的《文選》編纂過程中,其手下門客、當時文豪劉勰(《文心雕龍》的作者)以及殷芸、王筠等人都有協助編修,可是因為蕭統自己便是當時以文名著稱的,所以些許門客的作用也就被人忽視了。

    如今,對於錢惟昱來說,他不希望其他著名文人在《漢和字典》的成書過程中竊取太多功勞,但是在中原、周娥皇周嘉敏涉獵其中他是無所謂的。而且才女作為編修者加入,不僅不會衝淡錢惟昱的功績,還能給這番事情平添一份談資和八卦,加上一抹旖旎的色彩。而在日本那邊,日後的宣傳中,以後把選子內親王的功績一並加入其中一並,也是頗有好處的。

    錢惟昱又和周娥皇切磋了一番此事其中的細節,把兩人的想法充分交流了一番,事情便算是定了下來。臨了,就在錢惟昱準備起身告辭的時候,周娥皇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師弟,事情姐姐可是接了,不過,這其中的打算,你當真隻是為了博取‘心向文學、無心軍事’的名聲而已麽?”

    “怎敢相瞞師姐,恰才所說,自然是最主要的目的了,不過,也不僅限於此,小弟本想著,借著這次編修大典的活計,還能助我吳越收攏一些天下讀書人的人心。如今北朝戰亂不休,文治不興,科舉往往間斷,讀書人投效無門之狀時有發生。而南朝的唐國,情況師姐是最清楚不過的,李昪李璟父子兩代優禮文士,收士民之望垂二十載,北方讀書人多有過江南渡投效。如今大唐能臣韓熙載、孫晨皆此輩也。

    我吳越承平之久,垂五十年,自武肅王晚年以來,重用文人之風也日漸繁盛,而文穆王、忠獻王兩朝,更是虛懷下士,按說吸引治國之才的本錢不遜於南唐。然有一樁劣勢,我吳越始終無法解決,那便是我吳越一貫尊奉正朔、不曾僭號稱帝,因此開不得科舉。自隋煬帝建科舉以來,此法已經成為寒門士子出人頭地的不二法門,大唐三百年來,科舉之途已然深入人心。

    現在周師南下,南唐節節敗退,有誌之士尚未投奔明主者,紛紛觀望機會,以圖出山。兩淮之民因戰亂而流徙他方者日漸增多。當此之時,若是我吳越有一樁於天下讀書人有大功德的文教盛事、繼馮道馮相爺刻印《五經》之後,在配合我吳越選官的錄科考試,相信倒也可以與北朝一爭。小弟今日和盤托出,實在是希望師姐能夠理解此事之重要,遠非個人沽名釣譽之所需,除了師姐,小弟實在無心腹之人可以托付。”

    錄科考試,是五代時候吳越國和馬楚采取過的一些權宜之計。沒有掛著科舉的名頭,但是其實幹的事情就是考試取官。

    而且與科舉相比,錄科考試的針對性更強——當時的科舉考試是年年有、年年取的,不像後世明清兩朝,科舉考試才改成三年一輪,並且有鄉試會試殿試這樣考上來的。

    五代時候科舉沿用隋唐製度,並沒有鄉試以下的基礎選拔考試,而中央錄取進士的考試也是年年可以舉辦的,隻不過有時候常有停頓。因為常年錄取進士,但是官員並不一定隨時會出缺,所以中了進士,也不代表馬上有官做,而隻是有了做官的資格,算是“後備幹部”。許多進士從考中到實際分配實缺,有好多年的時間差。

    而吳越國和曾經的馬楚,它們所舉辦的錄科,雖然不是每年都開考,卻是朝中確實有基層官員出現了缺口,這才專門針對性開考的,所以反而更加接近後世的“公務員考試”。所以雖然在名分上不如進士科那麽有名氣,卻是中了就直接當官的高含金量考試。隻是一貫以來受限於讀書人那種追求大義名分的思維慣性,所以吸引力不如正兒八經的後周或者南唐科舉那般吸引讀書人,很少有外國人投奔來吳越趕考。

    但是,若是錢惟昱可以憑借幾樁文治方麵的功績,在經史子集、詩詞典章方麵都攫取到“天下文宗”之類文壇泰鬥的名望的話,那麽,再輔之以吳越國普通而實惠的錄科考試,自然可以讓前來趕考的文人名實雙收,到時候在江淮大亂的時候,那些原本投奔南唐的讀書人,自然可以被大量吸引過來……

    周娥皇思前想後了一番,總算把錢惟昱的通盤打算想明白了,表情也漸漸凝重起來了,反複盤算了一番時間,總覺得不太夠,“被你這般一說,姐姐倒是突然覺得肩頭責任重大了呢。前日師弟便說了柴榮率軍南下的消息,這兩淮之地,隻怕年內就會徹底民不聊生、文人誌士流徙四散。如此看來,姐姐原本估計的八個月成書,還是慢了一些呢……”

    “師姐千萬不要勉強,此事時間緊迫,也是前期假名注音分韻、部首歸類的活兒進度慢了所致。師姐切記以保重身子為要——便是得了天下,若是師姐的身子熬壞了,那小弟也不會覺得天下有何可戀之處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