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認清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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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熊烈焰,彌漫無邊,連長江水上,都漂流著液火,很顯然,襲擊者動用了猛火油乃至其他黏性油料。

    建隆三年臘八節之夜,剛剛在夷陵渡北岸立起水寨不滿五日的李處耘所部宋軍,遭到了一股不明力量的偷襲。一支訓練精銳的水師,來去如風地操著水線麵優美、使用新式水輪與新式縱帆驅動的尖頭車輪舸,船上載著精良的遠程器械,從長江下遊而來,猛然在淩晨時分襲擊了夷陵渡水寨。

    因為李處耘持重,宋軍還沒有渡江,所以兵員損失並不大,可是水寨與船隻的損耗可就非比尋常了,大量走舸被焚毀,水寨設施也幾乎付之一炬。七百多年前,蜀漢先主劉備出川討伐東吳,便是在這秭歸夷陵渡處遭遇了東吳陸遜的火燒連營,大潰而歸,一直逃回川中的永安白帝城,氣憤而亡,是為華夏戰史上有名的“夷陵之戰”;隻不過,當年三國劉備那個時代,湖南地方還是“武陵蠻”所占據;如今經過七百年的南方開發,已然成了武平軍的樂土;而趙宋的實力,還不及當初曹魏全盛之時。

    如今這一天的大火,並不能算是徹底的成功偷襲,李處耘也不算疏於防備,而是實實在在水軍實力不濟所致。是明明戒備了,想要抵抗,但是無力抵抗而已。天明時分,那支前來襲擊的水師順水撤走的時候,才有江北荊南軍斥候發現它們打起的是“李”字旗號,顯然,從明麵上看,這支水師是從黃州逆流而來的李重進長江水師。至於真相如何,那就沒人可以回答了。

    黃州是在荊南軍最東部邊境以東的,距離夷陵渡至少有三百五十裏以上的長江水路。要說李重進的水師能夠在無人知覺的情況下奔襲三四百裏,顯然是不可能的。即使長江非常寬闊,江一側的水師調動對岸的人看不分明,但是至少江南江北兩側駐軍中至少有一方應該明確知道這支水師的來路。氣急敗壞的李處耘也不敢在事態不明之前直接稟告趙匡胤,畢竟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弄清楚前因後果後再上奏不遲,要是可以找到罪魁禍首並且懲戒之,那麽也可以為自己減免一些責罰。

    高繼衝人在矮簷下,如何敢隱瞞?當下讓自軍斥候盡數上報敵情,最終確認兩日前江陵一帶的江防軍便看到東邊有水師溯江而上,但是一口咬定敵軍水師走的是江南岸航道,北岸守軍看不分明,於是縱敵偷襲的嫌疑自然落到了周保權那邊。

    李處耘決定先禮後兵,先派遣秘使到周保權處責問,因為道路不通,查證至少也拖了三四天。最後周保權處明確承認此前江南的武平軍守軍確實發現有他國水師沿江過境,然武平軍國力貧弱,軍力都集中在平定朗州內亂,故而疏於江防。前日發現東邊有船隊未打旗號過境,隻敢謹守地方,不敢幹涉盤查。不想竟是李逆賊軍,對於因此造成了宋軍損失,實在是不勝惶恐。末了,周保權還再次聲言張文表即日將伏誅、朗州旦夕可破,若是宋軍周轉不便,武平軍願傾其所有勞軍以供天兵回返程途所耗。

    ……

    李處耘的秘奏傳回汴京城,趙匡胤就急怒地砸了茶壺。

    “李逆周逆欺人太甚!恩,說不定吳越人也定然不是好東西;敢欺朕之寶劍不利哉!命李處耘即日出兵渡江,看周保權小兒可敢當麵抗拒王師!恩,不對,讓李處耘先勒令開陝州歸州二城供我大軍屯駐歇息,我大軍後路無憂後,周保權自然不敢心存僥幸!否則,說不定周保權這廝還真敢武力抗拒、寄希望於高繼衝斷我大軍後路……”

    趙匡胤還在發火,被叫來議事的趙普已然撲通跪下,以首叩地力薦說:“陛下不可衝動啊!自古用兵當穩紮穩打;假道伐虢之計,哪有未曾滅虢之先,便於假道之‘虞國’一並翻臉、刀兵相向的?而且李逆在側據黃州、並有吳越人據有鄂州。荊湖之地,乃是五家爭衡,是非之場,若是衝動,隻怕讓四家並力合一,到時候要吞下荊南軍也未必可一鼓成功,反而壞了各個擊破的機會,還望陛下三思啊!”

    “既然如此,難道還有更好的法子不成?則平,朕且問你,你以為此事背後,吳越人究竟有幾分嫌疑?李逆水師雖然強於國朝與高家,但是想來應該和武平軍周氏在伯仲之間,隻是仰賴張文表叛亂,朗州潭州水軍火並,李逆才能隱隱壓過武平軍與高家水師。然則李逆水師若是和吳越人相比,那實在是不值一提,否則兩年前也不會被吳越水師輕易截斷江防、奪了金陵等江表三州。吳越人在鄂州,李逆在黃州,若是吳越人真個與我大宋一心,要想阻截李逆還不是易如反掌!”

    趙普知道這種事情不能輕易下論斷,否則的話將來即使判斷對了,要是因此而導致國朝的外交失策,或者讓皇帝下不來台,自己終究還是要背黑鍋的。當下斟酌著說:

    “吳越人此番至少是一個坐見其成之罪是免不了的,更有可能是直接通謀,甚至以吳越水師詐作李逆水師行此事端,再以威利逼誘李逆接受承認。隻是如今不宜樹敵過多,還是要分而治之啊。為今之計,臣以為,莫如先遣使責問吳越王,一來索取吳越人進貢錢糧雪鹽以供大軍平叛,二來試探吳越人的底線,與之做些利益交換,若是可以說得吳越人徹底放棄李逆這個屏障,便是把長江之南的武平軍地界許一些給吳越人也是不妨的。隻要朝廷所得,能夠不亞於兩湖,讓吳越人劃江自守以安其心,又有何不可呢。”

    趙匡胤目光收束如電,顯然是動了真怒:“如此說來,錢惟昱此前恭順,俱是裝出來的了。呸!朕還找馮道請教‘是故君子惡居下流’是何立意,原來還是錢惟昱的假癡不癲奸謀!”

    “陛下,吳越王是否有奪取天下之心,目前臣不敢妄言,然割據長江以南,僅以名義歸順朝廷,實則不受管束,已經是必然的了。然則雖然如此,如今不是全部翻臉的時候,國朝並無絲毫水軍,此時翻臉正好給了吳越人徹底斷絕貿易貢輸的口實,我大宋鹽務鐵政凋敝怠惰,無一兩年時間不得恢複,淮北齊魯新定,也是百廢待興。時機在我不在敵,哪怕多等幾年,我大宋國力的上升速度定然超過已經承平多年的吳越。吳越人要這個首鼠兩端的名聲,陛下便暫且給他們留幾年又何妨?難道陛下還怕吳越人造成既定事實之後,將來謹小慎微讓陛下再也找不到討伐的機會名分不成?”

    “朕豈會怕這些!待到天下數雄俱滅,但凡一紙詔書召見吳越王入汴覲見,便可拿到口實,若是錢惟昱不來,便是不恭之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討伐不臣,何患無辭!”

    “陛下聖明!且臣還另有見地:荊南軍之歸州、陝州,扼大江出川之要隘。當初蜀漢先主與陸遜便爭衡於此,自歸州溯江,可抵永安。屆時,隻要得了此處,我大軍可自歸州至永安、自房州延漢水與秦嶺穀道至漢中,再以古陽平關南下,三路入川。而吳越人隻要不得歸州,便無取川之路。待到李逆、荊南軍、武平軍三家盡數滅盡之後,天下除北漢太原彈丸黑子之地及遼國外,便僅剩宋、吳越、蜀三家,成天下三分之勢。

    我大宋得入川之道路,便可成司馬昭滅蜀之大功。而吳越周遭除了極南之蠻夷外,再無可攻伐之對象,隻要不與我大宋反目,其擴張便是從此而止了,由此觀之,時間更是在我大宋,若是三年不戰,我大宋便可從別的方向攫取三年的新增領土人民,五年不戰,便可更多五年好處,隻要留心不招惹遼人,免得南北腹背受敵,我大宋有的是時間。蜀地平滅之後,大宋與吳越之勢便如晉武帝之於孫昊、隋文帝之於陳叔寶。自古東吳、南陳等,六朝豈有不為北朝所滅者!”

    “既如此,則平以為何人可以為使,前去刺探吳越人的條件?朕的意思,吳越人若要武平軍,便需徹底放棄李重進,即刻以大軍圍攻淮揚。若是淮南歸於朕手,湖南自然可以歸於吳越——吳越人打著‘李逆水師阻截我大宋王師南渡長江’的幌子,不就是準備著‘李逆截江攫取武平軍地界,吳越為朝廷匡正地方’麽。”

    “吳越人究竟做何想法,臣不敢妄言,不如先以……晉王為使,宣諭吳越,試探其態度。”

    “三弟?為何要讓三弟去,三弟方得封爵不久,且為開封尹,以其出使於理不合吧?”

    “陛下稍安勿躁——此番要談的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堂堂大宋天朝居然與藩屬交換利益條件,豈非有損國體?因此唯有絕對不可能泄密之人前去。若是晉王殿下不去,便隻有臣去了,陛下立國至今剛滿三年,徐徐拔擢宗室也是為了穩固後方,以備陛下有朝一日需要禦駕親征時,有心腹鎮守中樞。如今正是晉王立功的好時機啊,吳越人不願意和我大宋反目,此番定然是毫無危險的。”

    “也罷,那就讓光義去一趟吧,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吳越人的底線壓出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