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金錢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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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提出要自己表哥替白氏治病,誰知卻遭到了白氏和宋正明二人的拒絕。
那個一直站在白氏背後的丫鬟走出來嗬斥他:“真當我們白家急病亂投醫嗎?我家夫人何等尊貴的人,可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江湖郎中打著神醫的名號就能近身的,替我家夫人治病的不是江城的名醫就是汴京逃難而來的禦醫。”
“金環不得無禮。”白氏喝止了自家出言不遜的丫鬟,對著四郎時語氣已經和緩了許多:“胡老板有心了。其實這段時間我也看了不少大夫,老成持重的都出些不痛不癢的方子,治不好病也醫不死人,請來的一些打著名醫旗號的江湖郎中則盡出些惡心人的治病偏方。今日我特意出來遊春,實在不想再為病情傷神了……”
她話還沒說完,宋正明收拾好了地板上的汙跡,走到窗邊幫她把杯盤擺好,勸道:“月牙你就放寬心,馮禦醫不是說了嗎?這病隻要你別再像以前那樣操心勞累,用他的法子將養,雖然不會馬上好,但是也不會有性命之憂。”說著,他體貼得幫白氏盛了一碗蛋炒飯,又把金錢肉擺在她麵前,四郎做的那三道藥膳反而被順勢挪到了桌子的另一邊。
客人說的這麽明確,四郎自然不能硬拉著胡恪闖進來。不過,四郎並不相信白氏是真心不想要看醫生,隻怕是已經對自己病情絕望了,再有就是對四郎一個普通廚子口裏的神醫不太信任的緣故,才會斷然拒絕。
這麽一想,四郎繼續勸說:“夫人有所不知,我表哥並不是普通的大夫,他曾經治好了汴京大疫,醫術通神,但凡有什麽疑難雜症到他手裏,往往能夠妙手回春。說一句活死人肉白骨也並不為過。”為了查明真相,四郎不得不厚著臉皮使勁誇讚自家狐狸表哥。
聽聞此言,白氏的神情果然略有鬆動,宋正明不知為何十分不悅:“胡老板,如果我沒記錯,有味齋是食肆不是醫館吧?”然後,他轉頭對白氏說:“江湖郎中給的不過是人血饅頭之類的偏方,恐怕你聽了更不高興,倒壞了今日遊春的好興致。”
話說到這裏,四郎也不再強勸,低頭退了下去,隻是關門的一刹那,他看到白氏和那日宋正明一樣,端起碗來津津有味的吃著蛋炒飯,對他做出來的其他精致膳食一動不動。她頭上的發簪在春日的陽光下微微晃動,映花了四郎的眼睛。
四郎走到旁邊的雅間裏,殿下、胡恪和道長幾人都在裏麵等著他。他朝著眾人搖搖頭,把剛才的情景一說,重點描述了白氏和宋正明類似的飲食習慣。
胡恪聽完沉吟半晌,說道:“世間流傳的金蠶蠱都是半成品。這種金蠶雖然能夠給主人招來源源不斷的財富,但因為金蠶擁有驚人的繁殖力,很快就能爬滿宿主全身上下,致使衾綢飲食之間無所不在,金蠶反噬的最初表現就是主人會覺得自己身體的皮膚很癢,似乎有蟲子在上頭蠕動。因為並不嚴重,這個階段宿主往往會忽略過去。接著,金蠶蠱會入人腹中殘齧腸胃,危害人命。這時候,凡人的解決之道唯有嫁金蠶。”
“嫁金蠶?”四郎忽然想到了白氏頭上那枚做工精細的蠶型發簪。他趕忙細細描述給房間裏的其他人聽。
“聽你這麽一說,的確很像是嫁金蠶。要是能親自看看白氏,我就有更大的把握作出判斷了。”胡恪說道。
殿下聽他這麽說,便用手一拂,眾人麵前立馬出現了隔壁白氏和宋正明吃飯的場景。
幾人都注意到那個丫鬟站在白氏後頭,的確在幫她抓撓脊背和脖頸,大約是屋裏沒有了外人,白氏時不時的也會自己抓撓手臂,似乎全身都很癢的樣子。
因為身體不爽利,她又在對著宋正明發火了。宋正明卻十分好脾氣,一直任憑自己生病的妻子喋喋不休的數落自己,一副模範丈夫的模樣。
胡恪這回仔細看了看白氏發間的簪子,很確定得說:“我曾經見過蠶族的神蠶,白氏的確被人嫁了金蠶。金蠶蠱一旦招來,對於不會禦蠱之術的凡人而言,要控製它是很困難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金蠶用金銀等裹住,棄置在路邊或者送給自己的親人朋友,對方一旦接受了財物,金蠶蠱就會脫離宿主,當然,好運道也會脫離宿主。這個宋正明想來是有高人指點啊。他把金蠶嫁給自己妻子,這樣,妻子給白家招來財運,死了後不都還是他的?”
這麽一來,四郎已經完全明白了:宋正明不知道得到誰的指點,在吳娘子煉製金蠶的驚蛩之夜,用艾發才的血液為引,招來了一隻金蠶,並且用某種秘術逃過了道士和蠶族的眼睛。
因為這隻金蠶是半成品,雖然給宋正明招來了賭運,但是反噬也來的特別快。前段時間殿下應該是發現宋正明已經遭到了反噬,估計他背後的那個幕後黑手應該會有所動作,所以才讓胡恪和道士盯緊宋正明。
而宋正明再次受到了高人指點,把金蠶以發簪的形式嫁給了自己妻子。既保住了自己性命,還能得到白家的萬貫家財。他本人又能落下一個好的名聲,畢竟,世人隻看到他對朋友的忠義,對妻子的體貼忍讓不離不棄,到時候他不論是把艾發才的遺孀娶過來,還是另娶新婦,都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想到這裏,四郎忽然有些疑惑的問:“這樣看來,全是對宋正明有好處的事情啊。那個幕後黑手看來很懂用蠱之道,為什麽要這麽幫他?”
胡恪也皺著眉頭說:“的確有些想不通啊。”
殿下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思考什麽,然後抬起頭對著胡恪說:“你用車前草葉子做的藥丸還在嗎?”
胡恪摸出來一個小藥瓶:“聽到此事與金蠶蠱有關,我就摘了許多車前草,這種草做成的藥丸子正是金蠶蠱唯一的克星。”一副我果然學富五車,快來膜拜我的得意樣。
道士在一旁潑冷水:“是不是克星,用過才知道。”
胡恪原本是風度涵養很好的貴公子,可就是禁不起道士挑釁,一點就炸,此時聽了道士的冷言冷語,便滔滔不絕的開始講述車前草的妙用,其中還夾雜著大量對自己醫術的誇讚之詞。
殿下並不理會他們兩個,接過來那個小瓷瓶轉交給四郎:“待會白氏應該還要再叫一碗蛋炒飯,你倒出來一粒藥丸混在食物中。她吃了後會把蠱蟲逼出來,這就算嫁蠱失敗了。之後金蠶蠱會加倍反噬到宋正明身上,到時候他一定會向幕後黑手求救,請道長跟在宋正明身邊,胡恪去聯係城外的蠶族,這個幕後黑手對金蠶蠱了解不少,必定與巫族牽扯頗深。估計城外的兩位蠶族也是為此而來。”
關鍵時刻,果然還是殿下靠譜。
他剛吩咐完,就看到宋正明出了雅間,向店裏跑堂的槐二點了一碗炒飯。四郎把車前草做的藥丸下了進去,白氏和宋正明吃完飯就上馬車走了。
本來以為殿下出馬一個頂兩,這件事很快便能解決。誰知到了第三日,四郎正在用韭菜、蝦和肉餡包蛋餃,就看到蘇道士陰沉著臉走了進來,四郎給他盛了一盤子新做好的韭菜鮮蝦蛋餃,又奉上一杯豆蔻茶。
蘇夔喝了一碗茶,方才說起他這幾日的盯梢收獲:宋正明除了瞞著白氏去艾家或者去賭坊,其餘時候都在白家米店裏幫忙,並沒有絲毫被蠱蟲反噬的跡象。
說到這裏,他有些懷疑的問胡恪:“你的藥真的已經逼出白氏體內的蠱蟲了嗎?”
被蘇道士懷疑自己最引以為豪的醫術,胡恪十分來氣,可是宋正明的表現的確不像是被蠱蟲反噬了:“我的藥肯定有效,一定是四郎這個傻蛋不會下藥,那一日藥量沒放夠。要不,我再去白家一趟吧?”
蘇夔慢慢吞吞的把口中的蛋餃咽了下去,看胡恪臭美的把衣冠整理好,袍腳壓平,提著自己的醫藥箱子走到了門外,才開口說道:“不必了,宋正明已經死了。”
“死了?”四郎有些吃驚。
“嗯,他去賭場的時候,裏頭有人打架,他是被誤傷的,中了兩刀。當時事情發生的太快,加上宋正明是被凡人所傷,我不能出手幹涉他的命途,況且在賭坊裏也不好使用法術。所以等我擠過去的時候,宋正明隻說了兩句話就咽了氣。那兩個人也被送去了官府。”雖然對宋正明沒有什麽好感,蘇夔也覺得他死的太巧了——就在他們追查幕後黑手時,意外但是又合情合理的死在了賭坊中。這種看似正常的死亡方式,反而透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蹊蹺。
“不過,我擠過去的時候,宋正明看到我,說了兩句話。”道士補充道。
“是什麽?”胡恪忘記了兩人的齟齬,湊過來問道。殿下和四郎也望過來,想要知道宋正明最後究竟說了什麽,有沒有透露關於那個幕後黑手的信息。
似乎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道士微微搖了搖頭:“跟那個幕後黑手沒關係。他說的是‘不是意外,是白……’然後就死了。”
“是白……白什麽?”四郎有些疑惑:“難道他想說是白氏找了人做戲把他殺了?可是白氏為什麽要殺他呢?殺了他,白氏就成了寡婦,家裏又沒有一兒半女的,對她有什麽好處?”
不說四郎一頭霧水,就是胡恪也有些奇怪,隻有蘇夔和殿下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
正在這時,槐二忽然進來稟報,白家來了仆人,說他們家主人很喜歡上次四郎做的菜色,麻煩再做一桌一模一樣的送過去。
四郎立馬來了勁,他正想去看看白家究竟在搞什麽鬼,這就來了機會,於是手腳利落得做好上次的幾道菜,和殿下一起送去白家。
走出有味齋,就是風景秀麗的洄水河。一川煙景映襯著遠處水墨暈出的青山霧靄。洄水邊的迎春,杏花,梨花連綿開放,梨花如雪,杏花帶露,落在人的衣襟上頭,帶來涼沁沁的愜意感覺。
兩個人走過花蔭延綿的洄水河岸,走過遊人如織的飛虹橋,就看到了白家氣派的門庭。
二人站在白家門口氣派的兩隻石獅子旁,等候門房進去通傳。四郎到處亂看,不經意間就看到自己身旁的那隻石獅子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白乎乎的蟲子。那副景象說不出的詭異,要是小姑娘看了,說不定會暈過去。
四郎自然不是小姑娘,他對於那個爬滿蟲子的詭異石獅子十分好奇,仗著殿下在身邊,正想要湊上去看仔細,就有仆婦出來接引他們。
“這位嬸娘,石獅子上頭好像有蟲子,這是怎麽回事?”四郎不由得開口問道。
領路的仆婦有些凶巴巴得說:“哪裏來的蟲子?石獅子就是石獅子,鎮宅用的神獸,沒見過嗎?”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被門檻絆了個狗啃屎。氣得她跳起來直罵娘。
四郎趁機再次打量了身邊的石獅子一眼——上頭光禿禿的,別說密密麻麻的蟲子,連一隻飛蛾也沒有。似乎經過了許多年的風吹雨打,石獅子身上有許多細小的孔洞,可是的確沒有什麽蟲子。
仆婦罵罵咧咧的帶著兩個人進門。
走進大門的時候,四郎偷偷問殿下關於蟲子的事情,殿下也壓低聲音逗他:“蟲子我可看不見,迷糊的小狐狸,你是看花眼了吧?”明明在說正事,殿下卻一點都不認真,四郎憤怒得轉過頭去不想搭理他了。
院子裏種著一片杏花樹,四郎走在下麵的時候,不知打哪裏吹過來一陣旋風,杏花瓣如雨般飄落。四郎手上提著食盒,來不及遮擋,頭發被剛才那陣花雨露得半濕,額頭上和嘴角邊還傻乎乎得沾著幾片杏花瓣。急的四郎飛快的忘記了剛才的小插曲,不斷給殿下使眼色,讓他把這些勞什子花瓣拂落下去。他一個大男人,滿身的鮮花瓣算什麽呢,還在別人家裏,實在是不太體麵的。
殿下看前頭的仆婦不注意,飛快的親了四郎被花瓣襯托的格外粉嫩的嘴巴一下。然後壞心眼的告訴四郎說:沒有了。
四郎果然信以為真,額頭上貼著一片花瓣,昂首挺胸【俏顏如花】得走進了大堂。
白家死了姑爺,家中雖然裏裏外外都換上了素色,但是四郎看進進出出的白家奴仆,個個臉上都沒有什麽悲色。
白氏本來就是米店的掌櫃,前段時間說是得了癆病,結果丈夫死了,她這個癆病人卻活了下來。四郎一進大堂就看到了她,雖然還是消瘦蒼白,但是精神頭好了許多,也並不怎麽咳嗽了。
“胡小哥果然俊俏不凡,杏花跟你一比,都遜色幾分。”白氏看著四郎走進來,笑著誇讚道。
“哈?”四郎不明白白氏怎麽平白無故的誇他長得好,還把他跟杏花比,心情十分複雜的回到:“白夫人過獎了,誰不知道,您可是這河市裏出了名的美人,還十分能幹。”
“我可不是什麽美人。”女人沒一個不喜歡聽人誇讚自己容貌的,雖然嘴上謙虛,白氏嘴邊的笑意還是加深了許多。
四郎把食盒遞了出去,白氏身邊的丫鬟接了。似乎並不是白氏要吃,那丫鬟把食盒叫人送了下去,四郎隱隱約約聽到她吩咐說:“拿去給金釵吧。”
“難道不是夫人點的?”四郎問道。
“嗯,我一個忠心的婢女生了病,所以特地給她點一桌好菜補補身體。也算是全了我們一番主仆之情。”白氏有些傷感得說。
四郎見白氏發間的金蠶發飾已經取了下來,心裏咯噔一下:難道白氏知道了嫁金蠶的真相,所以再次把金蠶嫁給了家中下人?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她先下手為強,殺了謀害算計自己的丈夫也不是不能理解了。但是她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呢?
“怪不得汴京城中的人都說胡小哥你手藝絕妙呢,我上次在有味齋吃過飯,回來病情便有了起色。”這麽說著,她從身邊丫鬟的手中接過來一個布包袱:“這是我表弟從蜀中帶回來,送金銀太俗,這匹蜀錦算是我的答謝吧。請胡小哥務必要收下來。”不知道遇上了什麽好事,白氏向來嚴肅的臉上今日一直洋溢著笑容,與她新寡的身份並不相符。雖然不喜歡宋正明,但是四郎不由得隱隱對這位白夫人產生了些畏懼之意。
白氏看四郎似乎愣住了,就示意身邊的丫鬟把那個包袱遞過去,一直站在四郎後頭的殿下這時卻大步上前。他掃了白氏一樣,才從丫鬟手中把包袱接了過來。
站在胡老板後頭的男人笑起來十分溫柔,給人一種雖然身份很高,但是性格一定很好的錯覺。此時忽然掃過來的眼神卻極端的冷酷嗜血,殺意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把見過大世麵的白氏嚇得心跳幾乎停了一下,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什麽可怕的野獸盯住的獵物一樣,又好像忽然站在一個死氣沉沉的深淵前麵,被死神的手捏住了心髒。
想到自己在蜀錦中做的手腳,一瞬間白氏連後背都冒出了冷汗。可是,她的臉色變了數回,終究沒有再多說話,揮了揮手示意丫鬟送客。
金環帶著四郎和殿下往外走,路過前頭一排下人房時,忽然有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說道:“金環姐姐,不好了,不好了!金釵她……她娘又過來撒潑了。”
金環趕忙請四郎在院子裏稍等,她去去就來。
四郎耳朵尖,雖然隔得遠,也聽到了屋裏傳來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有婦人哭喊著:“我苦命的兒啊~你這是被誰過了癆病啊~”
然後是金環的訓斥聲:“瞎嚷嚷什麽呐!什麽被誰傳了癆病?大夫都說了,她這根本不是癆病。原本就是白家的家生子,她是死是活自有主人來替她操心,你這會子又來嚎什麽喪?打量著白家剛沒了男主人所以想訛錢麽?”
一旁的牆根下頭,有仆人來來往往的在院子裏移植什麽花草。
那些下人一邊做事情,一邊小聲談論主人家的八卦。
“小姐對金釵夠好了,前幾日還賜給她一盒首飾,裏頭的金釵子都要晃花了人眼。她生了怪病不僅沒有被攆回家,小姐還叫大夫來給她看病。今日又專門從有味齋裏定了好大一桌席麵給她補身子。這麽厚道的主子哪裏找?”
另外一個下人接茬說:“你不知道,金釵本來是表少爺看中的人,我們小姐自然待她與一般侍女不同。”
這些下人不知道在移植什麽東西,四郎看他們把院子裏長的極好的杏花樹挖掉,種上了一種低矮的灌木。如今院子周圍的牆根下都栽種上了一蓬蓬連梢成簇的不知名植物,雖然還沒有開花,但是葉片嫩綠,雖然是移植過來的,依然茂盛的像是一堵矮牆。
這麽一閃神,四郎漏聽了金環說的話,隻聽到那婦人尖利著聲音,撒潑般在地上打滾哭嚎:“我苦命的兒啊,人家把屍氣過給你,一盒首飾就要買你的命啊~”
看她鬧得實在是不像話,白家湧出來幾個健壯的仆婦,快手快腳地用馬糞堵了嘴,把那滿地亂滾的婦人拖了下去。
殿下似乎沒有關注這場鬧劇,對著那一叢茂盛的樹牆若有所思的說:“到三月間,杜鵑就該開花了吧?”
“是杜鵑嗎?看來白家的主人很喜歡這種花,家裏處處都要栽種上。”
兩個人正說著話,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鬟被金環差遣過來給四郎和殿下領路。
那丫鬟年紀小,愛說愛笑的,看到這麽兩位俊美尊貴的客人,帶著幾分天真得討好說:“是了。我家表少爺從蜀中遊學歸來,他喜歡杜鵑,所以我家小姐專程叫人移植過來的。表少爺說,要時機到了才會開花的。”
自從宋正明死後,家裏的下人已經將對白氏的稱呼從夫人改成了小姐,看來,宋正明在白家的地位的確不太高。這人才剛死,那邊表少爺都搬了進來。也許,過不了幾天,白氏就會另嫁也說不準,反正她怎麽看也不像是會畏懼流言而替宋正明守寡的人。
四郎看這個小丫鬟一派天真的樣子,笑著問她:“你家表少爺是誰啊,從前可沒有聽說過白家還有這麽一門遠親。”
似乎十分喜歡這位表少爺,小丫鬟很認真的對四郎誇讚道:“表少爺可是個大才子,聽說連江城的太守大人也對他推崇備至。他在益州的時候,就有很大名氣,被稱作什麽四公子。這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天文地理曆史醫術,什麽都懂一點,要不是他治好了我們小姐,如今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是這位表少爺治好了白小姐?”四郎也跟著她稱呼這位白家的女主為小姐了。
小丫鬟很高興的繼續說:“可不是嗎?上次踏春回來,小姐就上吐下瀉的,宋姑爺也有些不好,說是臥病在床,還不許下人進他屋子裏。大家都很害怕,幸好表少爺從蜀中歸來。表少爺本事真大,把小姐的病治好了。唉,可惜金釵姐姐又病了。表少爺估計是不能替一個下人治病的,不然,金釵姐姐一定早就好了。”
四郎心裏已經明白過來,看來宋正明的死、今日白家的這些事情都和這位表少爺脫不了關係,隻是不知道幕後黑手是不是就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表少爺了。如果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難道真的隻是希望白家財源滾滾,然後自己能夠入嫯這樣的富貴門庭嗎?
這麽想著,小丫鬟已經把四郎和殿下送到門口,四郎忽然喚住了她:“謝謝你給我帶路。這瓶藥送給你吧。”
小丫鬟嚇得連連擺手:“我……我可不敢亂收客人的東西。”
四郎安慰她:“別怕,不是什麽壞東西,你金釵姐姐得了癆病,你怕不怕啊?這個是用來治癆病的,送給你防身吧。”
小丫鬟被硬塞了一個精致的瓷瓶,瓶身光滑若美玉,單單一個瓶子便叫人愛不釋手,小丫鬟哪裏見過這樣的好東西,她拿在手裏著迷的把玩了一陣,再抬起頭,發現那兩個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已經消失在洄水的花影中。
啊,我一定是遇到神仙了。小丫鬟捏著白瓷瓶,歡快得跑進來大宅門裏。
“聽蘇道長說,宋正明把自己贏來的錢都留給了艾家的小寡婦?”四郎問走在他旁邊的殿下:“果然隻有初戀才是真愛啊。對那些單純的感情求而不得之後,人再一次所追求的,就會是更現實的東西,比如金錢之類的吧?可是,人一旦開始把金錢當做活著的目標,就會漸漸成為金錢的奴隸。你上一次問過我的問題,我覺得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在紛飛的花雨中,殿下側過頭,微微笑著問:“嗯?”
“就是那晚你問我的,為什麽金蠶蠱在蠶族手中是神物,到了某些凡人手中,就是害人害己的邪術那個問題啊。”四郎以為殿下忘了,有些著急的提醒他。
“哦,那你說說看是為什麽?”殿下忍著笑看著四郎額間的那片花瓣,心裏覺得有空可以給自家小狐狸點一個梅花妝,一定非常驚豔。不過,其實他更加想要看到的是小狐狸發現真相後捂著額頭炸毛的樣子。一想到小狐狸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樣,殿下心裏就充滿了愉悅。如果有人曾經在幼兒園裏欺負過自己心愛的小女生或者小男生,便一定會更加體諒殿下這種惡趣味的。
四郎不知道自己頭上被可惡的風貼上了一片美貌的花瓣,還在故作深沉的說:“咳咳,因為蠶族和那些人的出發點不一樣吧。”
殿下沒有說話。四郎有些不服氣:“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半♣浮*生:.*?@++
“不,凡人如果沒有金錢就無法生存下去的吧?所以,蠶族的目的是為了種族的延續,凡人的目的是為了個人或者家族的延續。就我看來,出發點上並沒有高下之分。隻是,凡事都該有一個度。蠶族隻於蠶月時節會在家中供奉金蠶,蠶月過後,蜀王又把金蠶回收入神祠。這就是有度了,而凡人一旦得到金蠶,嚐到了金蠶所帶來的好處,就會拚命想要將其留在身邊,不惜犧牲別人的性命來填補自己的*。嗬,犧牲別人成全自己麽……可惜任何事情都是會有代價的,死者的冤魂變成金蠶鬼,會永遠跟在殺害自己的人身邊,直到某一天,那個殺人者也變成金蠶鬼。這個過程一旦開始,就不可能輕易停下來,金蠶會不停的吞噬,不停的繁衍,直到那一家所有的人都變成金蠶鬼為止。並且,金蠶蠱對男人血肉的渴望是無窮無盡的,連路人都不會放過。”
說著,他把白氏送給四郎的那匹華麗的蜀錦拿出來抖開。
“啊!”四郎有些吃驚的看到裏頭落出來一條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蠶,和當日白氏戴在頭上的那個十分類似,隻是這一隻的眼睛是閉著的,看上去幾乎有幾分憨態可掬。
可惜在殿下的魔爪中,可愛誘人的純金飛快的化成了粉末,迅速氣化在空氣中。
四郎回頭看了遠處白家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瀲灩春/色迷了眼,他似乎看到一片巨大的陰影一點一點蠶食著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宅院。
又是一陣花雨落下,四郎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金蠶沾上就是不死不休的,這個故事完。後麵還會說表少爺的事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