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劍心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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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聲音都消失了,隻有眼前利劍撕裂空氣的厲嘯刺痛耳膜。一點寒光倏忽逼近,隔著秋日微涼的空氣,葉辭的額頭都微微刺痛起來。
沉寂凜冽的殺氣像決堤的洪濤,一瞬間便已是鋪天蓋地湧來。
——好似蒼山上氣勢萬千的泉瀑,奔騰而下不可阻擋。
但葉辭,卻從來都是逆水而上之人!
他唇一抿,紫虹劍順意而動,厚重的劍身看似緩慢卻及時地旋到身前,沉默而堅定地迎著那薄如冰片的長劍刺去。
眼看兩劍即將對上,忽地,黑衣男子的手腕微不可查地晃動幾下,他手中長劍竟然化身為三重劍影,從三個不同的方向的襲來。
這招是……
疑問剛冒上來,葉辭就覺手掌一震,叮的一聲輕響,紫虹劍跟對方的長劍撞上。但下一秒,劍上的阻力便消失了,緊接著,一縷寒光從眼前掠過,他下意識偏頭躲開。黑影拂下,卻是額角的一縷發絲被削落了。還沒來得及驚訝,左肋處忽地一片冰涼。他皺起眉頭,低頭看了一眼,隻見殷紅的鮮血汩汩而出,將那刺入身體的利刃洗映得愈發澄澈透明。
此時,黑衣男子離他不過一臂遠,秀致如玉的麵容沒有一絲表情,那空茫的雙眼仿佛看著死物般毫無波瀾。
見他一招得手,木懷彥等人便都停下動作,小心將葉辭包圍。
“化影三劍?你……”不敢置信地,葉辭微微瞪大眼睛,“你是誰?季紫璿是你什麽人?”
方才他明明擋住了他的劍,卻仍然被刺傷,原因很簡單,那三重劍影並不是虛招,而是速度極快的三劍,因速度太快留下了殘影。第一劍跟紫虹劍相撞,之後迅速變招。第二劍直刺他眉心,被他倉促躲過,隻削斷了幾根發絲。第三劍從左肋刺入,若不是他的身體自覺後退,這一劍,會直接從他後背穿出。
他說話的當口,黑衣男子正把長劍從他傷口中抽出,劍刃在血肉間滑動,痛得他倒抽一口氣,差點沒咬到舌頭。
聽到他的話,對方這才抬眼看他,冰冷的麵容上現出一絲遲疑:“……化影劍傳人楚南漠。看在師父的麵上,隻要你放了阿青,我就不殺你。”
“你是季師叔的弟子?那麽,”葉辭沒有理會他的話,垂目看向那柄還沾著他鮮血的長劍,目光中滿是掩不住的讚歎,“這就是玄冰劍吧?果真是把好劍!”
“放了她,我不殺你。”黑衣男子重複道。
“你殺不了我。”葉辭微微一笑,“適才是我一時訝異,才會受傷。若是再來一次,情況可就不同了。季師叔的化影劍雖然快,但我修習的重劍卻是專克快劍。再者……”他的笑容裏帶了點狡黠,“我可是見過季師叔全套劍法的。”
楚南漠的眉微蹙,神色又恢複了先前的冷漠,手腕一抖,便將劍身上的血珠盡數震開:“見過,不一定能擋住。”
話音方落,他還未出手,木懷彥和況風華便率先行動。他二人都是手執銀匕,一左一右從葉辭後方攻來。無需回頭,光是身後那嘶嘶如毒蛇吐信的呼嘯聲,就能聽出他們出手有多堅決、多默契。
前後都是強敵,麵對這番從未遇過的危險境地,葉辭的目光卻愈發亮了,隱隱帶上了興奮之色。他揚劍長笑,笑聲響徹樹林。遠近的樹木簌簌搖晃,似在響應他一般。
“來得好!”
紫虹劍低嘯回旋,況風華一刀正紮在它厚重的劍身上,強大的反震之力從刀尖傳回,她的手掌幾乎握不住刀柄。長劍迎麵削來,她匆忙借力後撤,一掙身翻上半空,呈頭下腳上之勢,銀匕直刺葉辭頭頂。
葉辭仰身向後,提腳在她手腕上一踢,身形旋轉,手中長劍迎向另一側襲來的木懷彥。
再度交手,兩人目光交接,彼此心思一目了然。
木懷彥臉上溫和的神色早已消失,緊抿的薄唇似弓弦緊繃。若是目光成箭,葉辭恐怕早就被他萬箭穿心了。被他冷厲的目光盯視,葉辭無來由地起了愧意,手上的動作也為之緩了一緩。
木懷彥雙眼微眯,手中銀匕一轉,忽地刺向他的左手——先前那一刀從虎口劃過,鮮血淋漓,在手背上蜿蜒出扭曲的痕跡,順著指縫從他握著的紫玉瓶上淌下。
這一招實在有些卑鄙,葉辭眉一擰,眼中頓時騰起怒火。
他冷哼出聲,紫虹劍橫掃半圈,想借此逼木懷彥收手。木懷彥眼中閃過譏誚的光亮,左手祭出“奪魂手”,手指貼著劍刃拂過,一把扣住了他的右腕。
“抓住你了。”木懷彥揚起嘴角,神色近乎殘酷,“著!”
銀匕應聲脫手而出,這麽近的距離,葉辭一手被製,根本沒有任何避讓的可能。匕首從左肩釘入,刺骨的劇痛中,他的手掌忍不住一顫鬆開,紫玉瓶倏地滑落。
木懷彥探手接住:“什麽東西?讓你這麽寶貝?”
他這時的口吻十分輕佻,與他平日的言辭很是不同,一旁的況風華都忍不住側目而視。
葉辭聽在耳中,更是大為光火,一時間連傷口的疼痛都忘了。再不留手,內勁催動中,原本緊握在手中的紫虹劍竟然騰空而起,怒龍一般撲向木懷彥。
“還給我!”
這一劍來的突然,木懷彥猝不及防,驚愕中鬆開了葉辭,一個鐵板橋向後仰去,堪堪躲過迎麵一劍。葉辭卻在此時衝了上來,抬手就撕住了他的衣領,往地上慣去。
這般潑皮無賴的打法不光木懷彥反應不及,連況風華、狄望舒等人也愕然當場。
葉辭的功力深厚,這一摔直把木懷彥摔蒙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就見葉辭擰了他的手臂,伸手就去摳他手中的紫玉瓶。木懷彥哭笑不得,真是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方才情形在腦中過了一圈,更覺幼稚可笑。索性鬆了手,低喝:“住手!還你便是!”
葉辭奪過紫玉瓶塞進懷中,直起身看了他一眼,兩人一對視,都覺得十分狼狽。木懷彥灰頭土臉地仰躺在地上,葉辭肩膀上還戳著匕首,身上幾處傷口都在冒血。這光景之下,原本滿腹的怒氣都無處發泄,隻能鬱鬱地自我消散了事。
還是葉辭平複的快,隻見他抽了抽嘴角,嘲弄道:“你恢複得不錯啊,都能把我打成這樣了!”那女人還敢擺一副哭喪臉給他看,哼!
要是一刻鍾前聽到這話,木懷彥定會覺得羞辱。但此時聽來,卻有幾分訕訕。
見他不語,葉辭頓覺無趣。這番纏鬥後,他算是吃了平生未有的大虧。他有愧在先,處處留手,但這些人卻並不領情。再留在此處,對他隻怕會更不利。思及此,他便起了退意。方才射出的紫虹劍落在一旁,他伸手拾起長劍,看向木懷彥:“今日,便到此為止——”
木懷彥的臉色忽地變了,大喝:“住手!”
不需疑問,身後急速湧動的風聲已是警報,葉辭飛快轉身,反手拔出正要歸鞘的長劍。寒光刺目,況風華的銀匕抖出萬點星芒,在點點寒星中,玄冰劍如冷冽月光,悄無聲息地揮灑而下。
“水若至清!”
迎著玄冰劍冰冷的劍氣,葉辭的劍法變得愈發沉凝緩慢,宛如萬頃碧波,清澈沉靜,卻自有承受風雨衝撞的從容大氣。劍光刀光都被這一泓清流吞沒,連風浪都不曾掀起,隻有緩緩蕩開的一圈圈漣漪。
這一招看似輕鬆寫意,但況風華和楚南漠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一眼便看出葉辭的呼吸已亂,胸口微微起伏。俊朗年輕的白皙麵容上,更泛起了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就算他武功再高,惡戰這許久,又受了好幾處的傷,也是有些支撐不住了。
他二人對視一眼,都知隻要再對戰下去,葉辭必敗無疑。
但木懷彥卻站了起來,朝他們搖頭:“風華、楚兄,不必再……”
卻在此時,齊楚仗劍而來:“大哥,我來幫你們!”
他一劍居高臨下刺來,葉辭卻不能坐以待斃。雙眸一凝,低喝聲中,淩厲劍氣橫掃而出,直迫得況風華和楚南漠也不得不後退。葉辭挺劍擋下齊楚的劍,見他麵帶怒色,知道他們都誤會了,以為他方才拔劍之舉是要傷害木懷彥。此事委實說不清楚,況且葉辭本就心高氣傲,今天這一戰已憋屈至此,又如何肯低頭解釋?當下手臂一振,便要將齊楚震飛出去。
“葉辭,看招!”
同時間,狄望舒已趕到,他的長劍之前被葉辭擊飛,此時來不及取回長劍,隻運足內勁,青霓派掌法“搴雲散”已一掌拍出。
綿綿掌勁自空中掃過,將落葉擊碎成齏粉,幾乎是毫無阻攔的,準確狠辣地擊中葉辭受創的左肩。葉辭悶哼一聲,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側飛出去,重重撞在樹幹上,摔落在地。
狄望舒愕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他不過是想借這一掌逼葉辭回防而已,沒想到……
葉辭翻身半跪在地上,原本綰得整齊的白發淩亂散落在肩上,嘴角掛著一絲朱紅。他眼神冰冷地掃了他們一眼,忽地恨恨一掌拍在身旁的大樹上。澎湃內勁從掌心中湧出,隻聽哢擦一聲響,這木桶粗的大樹竟轟然倒下。再不言語,他縱身躍起,暗紫色的身形掩入枝葉中。
眾人皆是無言,竟忘了去追。卻聽——
“嘿,這就跑了?”一直縮在不遠處的南宮誤撇撇嘴,探手抓一枚五翎箭,懶洋洋地搭箭上弓,“真當老子是死人啊?”
“噌”的一聲弦響,五翎箭在樹林中劃過一道虹光,便追著那紫色身影消失了。
林中一片安靜。
南宮誤挎著弓走上前,抬腳就踹了齊楚一下:“喂,不是要抓那臭屁家夥麽?怎麽還傻站著?快追啊!”
“哇,很痛的啊!”齊楚齜牙咧嘴地跳開,看了看都不言語的其他幾人,表情忽然變得古怪起來,“我說,南宮誤啊,你剛才那一箭,射中了沒?”
“廢話。”
南宮誤白了他一眼:“定天弓百發百中,你幾時聽過五翎箭會射空的?”
“哎……這個我當然知道。”齊楚瞥了一眼麵色鐵青的木懷彥,小心問道,“木頭,追不追?”
“追。”
木懷彥硬邦邦吐出一個字,就快步衝入林中。
看著他的背影,南宮誤瞪眼:“他生什麽氣?”
況風華歎了口氣,沒有說話。狄望舒苦笑起來,指了指那棵被攔腰折斷的大樹:“瞧這一掌的勁道,葉辭是有能力擊殺我們任何一人的。但他卻一直沒有下狠手,倒是我們,徒做小人了。”從頭到尾,葉辭出手一直很克製。最後含怒出掌,足可見他心中憤怒。“懷彥氣的,正是這一點。”
“這算什麽?打架拚的可不隻是本事,更是心性。他自己打得束手束腳,吃苦是他自找的。”南宮誤不以為然,“再說,他不是搶了你們的女人麽?打死他都算輕的了。”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瞪著他,倒把他唬了一跳:“幹嘛?”
“胡說八道什麽!”齊楚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什麽叫我們的女人啊?那是小葉子!是木頭的女……呃!”他忽地醒悟過來,僵硬地看向身旁的黑衣男子,“大、大哥,我什麽都沒說!”
楚南漠冷冷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見齊楚滿臉苦惱的樣子,南宮誤有些好奇:“那個小葉子跟你大哥什麽關係啊?”
“要你管!”齊楚正氣不順,“你還有心思八卦這些?再不跑,你大哥追來就慘了。”
“你小子用完人就扔啊!”南宮誤嚷嚷著,哼道,“我大哥現在可顧不上我。現在正是入冬前期,他要趕著給他的施姑娘送藥材呢!”
況風華心頭一動:“施姑娘?”
“是啊,無恩穀的女神醫。”南宮誤嘿嘿笑,“一雙妙手可把南宮無錯的心都給抓緊了。”
沉默了一會兒,況風華低聲道:“你有辦法傳信給南宮無錯嗎?”
南宮誤的臉色瞬間變了,怪聲道:“搞什麽!你還要我自投羅網麽?”
“不。”況風華皺起眉頭,“有位朋友現在正在無恩穀中,我想請你大哥幫忙傳個口信給他。”
穆寒蕭出發多日,應該已經到達無恩穀了。無恩穀地處西北,無論是百裏莊還是望雷山莊,都沒有布排人手在那,因此自穆寒蕭離開後,便無法再互通消息。若是有南宮家協助,這事就好辦多了。
不知為何,這幾日她心中愈發不安,總覺得時間緊迫。必須要盡快聯係到穆寒蕭,就算一時間拿不到極火寒冰髓,也要想想其他辦法,遏製住葉曼青體內的毒。或者至少,盡量延續她的生命,讓她能等到穆寒蕭回來。
***
葉曼青忽然被驚醒了。
她靠著洞壁,哭著哭著竟然睡著了。洞中的光線有些暗,還未完全清醒的她,一時間都分辨不出現在是什麽時間。揉了揉僵硬酸麻的手臂,她鑽出山洞,一抬眼卻愣住了。
夕陽如血,落日的餘暉塗抹在山穀中,把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豔麗的色彩。
這一幕如此熟悉。
幼年的辛眉,差點死在淩一卿手上時,曾用稚嫩的聲音朝著紅豔豔的朝陽呼喊:“我想活!我想活!我想活!”
活著如此艱難,卻仍是舍不下。因為隻有活著,才有其他可能。
人死萬事空。
淩一卿死了,辛眉也死了。
誰都不在身邊,隻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一瞬間,無比的寂寥襲上心頭,這空蕩蕩的天地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她忽然跳起來,大聲喊道:“葉辭!葉辭!你在哪?”
沒有人應答。
她這才想起來,之前他們起了爭執,葉辭一怒之下出穀了。平日他就算入城去買東西,也不會花這麽多時間。今天卻離開了這麽久……難道,他準備把她一個人丟在這?
這可怕的念頭一起,就再也擋不住。葉曼青原地呆站了一會兒,眼看著日頭漸漸西沉,光芒愈發黯淡,恐懼便如藤蔓般攀爬上心頭。
她下意識轉身看向另一個洞穴——淩一卿的屍骨還躺在裏頭。
這個事實頓時讓她渾身一激靈。天快黑了,要是葉辭再不回來,那就隻有她跟這白骨在了……不行,她不能再待在這!
盡管心驚膽戰,她還是鼓足勇氣,趁著現在還有陽光,飛快地衝進淩一卿所在的洞穴中,取出那柄骨劍跑了出來。這個過程中,她連一眼都沒敢看那具白骨。
握緊骨劍,葉曼青定了定神,轉身往出穀的小徑走去。
她真是太蠢了!既然葉辭不在,她就該趁這個機會,想辦法自己離開山穀,而不是在這裏自怨自艾地流淚哭泣,像個沒用的傻瓜!
一邊走著,她一邊在心中埋怨自己。一方麵是身體的原因,一方麵也確實是她被那高聳的山崖嚇住了,竟沒有嚐試攀爬,隻等著葉辭帶她出去。簡直愚蠢至極!什麽時候起,她竟也變成了這種隻會依靠別人的人了?
這山壁縱然再高,當初辛眉也是自己爬上去的。既然辛眉能做到,沒道理她就做不到。
這般想著,葉曼青漸漸有了些底氣。從那滿布藤蔓的小洞鑽進去,裏麵光線昏暗,她的眼睛一時沒有適應,隻覺得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正摸索著掏出夜明珠時,忽然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身體一歪就被絆倒了。
“哎呀!”
這一跌竟摔在了個軟軟的東西上,她嚇得魂飛魄散,一下蹦了三尺高。那半顆夜明珠從手中滾落,掉在地上,正照出那絆倒她的東西來。
那是一隻染血的手臂。
作者有話要說:登陸問題還是很艱難,想聯係客服也無果。最後還是不斷刷新,終於刷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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