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麻辣香鍋(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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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報仇這麽陰森森冷冰冰的兩個字從景翊嘴裏說出來,就好像是說要找蕭昭曄撮盤麻將一樣,於是冷月反應過來的時候屋裏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沒生炭火的屋子裏涼颼颼的,冷月直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動不動就犯傻的那個人是景翊,如今才徹底明白,景翊隻是懶得聰明罷了,因為在她這個蠢得連話本改編的瞎話都能當真的人麵前,這般驚為天人的聰明實在派不上什麽用場。
冷月挫敗感十足地垂下頭去,伸手在肚子上撫了撫幾下,幽幽地歎道,“你說……我都傻得冒煙了,你爹肯定不會要我了吧?”
話音未落,冷月倏然覺得小腹痛了一下,痛感很輕微,卻也很真實,一閃而過,好像是肚子裏的那個小東西輕輕“嗯”了一聲似的。
“你還嗯……我就是傻糊了也是你娘,給我老實呆著!”
冷月覺得自己已經傻到沒事兒還是不要多與人說話為好的程度了,於是她選擇了直接翻牆頭躍進的太子府。
太子府的布局她大概記在了心裏,從她選的這堵牆上躍下來就是太子府的一處小花園,近來整個太子府都要裝成主子大病死氣沉沉的樣子,隻要太子妃沒再領什麽人出來賞雪,這裏應該就足夠清靜,清靜到她隻在這裏輕輕地落個腳的話是斷然不會被人覺察的。
所以冷月躍上牆頭的時候是信心十足的,十足到躍下來的時候也沒仔細往地上看,落到一半了才發現牆下雪地裏趴著一個人,還有動彈的意思,隻是簡潔到了極致的白衣與白雪渾然一體,打眼看過去委實隱蔽得很。
冷月一驚之下在半空翻了個身,險險地錯開些許,才沒一腳踩到這人的屁股上。
這會兒趴在太子府花園雪地裏的人……
冷月站定之後小心地巴望了一眼,一眼對上那人側向一邊的臉,驚得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三……景大人?”
對,就是那個排行老三的景大人,景竏,隻是沒著官服,也沒了官樣。
景竏見是冷月,索性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了,咬著牙根有氣無力地道,“勞煩冷捕頭攙我一把……”
冷月趕忙低身攙他起來,讓他扶著旁邊的一棵大樹站穩,看著景竏僵杵在那裏齜牙咧嘴地扭腰揉腿,不禁問道,“景大人這是怎麽了?”
“摔了……”
冷月怔怔地搜索了一下四圍,這才發現她剛剛越過的那麵牆的牆頭上扣著一隻鷹爪鉤,鉤下一根攀牆用的繩子被小風吹得晃晃悠悠的。
景家一門都是如假包換的文官,除了景翊之外,一家人斯文得連個會爬樹的都沒有,在冷月的印象中,她見過景竏最奔放的舉動不過就是中秋那天他拿著菜刀滿院子追雞了。
所以哪怕眼睜睜地看著這副爬牆的玩意,冷月還是有點兒難以置信。
“你是,從牆上摔下來的?”
景竏有點兒艱難地轉過頭來,恨恨地往牆頭上看了一眼,順便也恨恨地看了一眼好端端的冷月,“你翻過來的時候就不覺得牆頭上結的那層冰特別滑嗎……”
“……”
冷月驀然覺得剛才那種被自己蠢哭了的沉重心情莫名的好了許多。
到底是剛從高麗回來的人,氣質果然就與眾不同了……
“景大人,是不是太子爺不肯見你,你才……”冷月猶豫了一下,把到了嘴邊的“狗急跳牆”換成了一句“出此下策”。
景竏揉著險些摔折的腰咬牙道,“跟你一樣,來找太子爺商量件事,不想讓外麵的人知道罷了……”
冷月被那聲“跟你一樣”說得一怔,但見景竏大部分的注意力似是全在那副差點兒摔散的骨頭架子上,隻當他是隨口那麽一說,便道,“那我扶景大人過去吧。”
景竏一聽這話立馬搖頭擺手,“你走你的,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冷月嫣然一笑,“都是翻牆過來的,景大人還客氣什麽?”
“我沒跟你客氣……”景竏看著冷月無可挑剔的笑臉,忍無可忍地皺了一下眉頭,“隻是這趟高麗之行落下了點兒毛病,一看見你就餓。”
“……餓?”
“王拓在回高麗的道上就拿破木頭雕了個什麽送飯觀音,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高麗人還都信了他的邪,每家每戶都照著那個模子塑像供起來了,連我在那兒吃飯之前都得拜……”景竏帶著清晰的怨氣輕描淡寫之後,又盯著冷月的臉補了一句,“一看見你就覺得該吃飯了。”
“那卑職先走一步了……”
“嗯。”
一直等到冷月對太子爺說完景翊對蕭昭曄所有的推測,才有一個侍衛來報,禮部郎中景竏景大人求見。
見太子爺頗為意外地皺了下眉頭,冷月忙替景竏說了句話,“太子爺,景大人跟卑職一樣也是翻牆進來的,想必一定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兒。”
不知是“翻牆”兩字還是“要緊”兩字戳中了太子爺的好奇心,太子爺頓時眼睛一亮,利落地說了聲“請”。
景竏扶著牆一瘸一拐走進來的時候,冷月驀然想起了她這張臉的問題,忙拱手道,“太子爺與景大人議事,卑職先退下了。”
太子爺還沒開口,景竏卻道,“冷捕頭留步……”
冷月怔了一下,太子爺也怔了一下,無論如何,搶主子的話說都不像是景家人會幹出來的事兒,別說是摔著腰腿,就是摔著腦袋也不會。
景竏搶下這句話後,以盡可能端莊的姿勢把自己弄到太子爺麵前,低頭拱手見了個禮。
“臣,皇城探事司指揮使景竏,拜見太子爺。”
皇城探事司指揮使……
待冷月反應過來這個陌生的官銜意味著什麽的時候,太子爺已從驚雷般的錯愕中定下了神來,微微眯眼,定定地看著謙恭如故的景竏。
“景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景竏沒有抬頭,依舊拱著手,除了忍痛而呼吸不勻之外還算四平八穩地道,“臣想同太子爺商量件事,太子爺若覺得不妥,隻管讓冷捕頭一劍結果了臣便是,皇城探事司的事務臣已悉數交代給了接任之人,太子爺盡管放心。”
冷月剛回過來的神又被景竏的話驚了個精光。
太子爺當真像是考慮了一下景竏的話,轉頭來看了冷月一眼,看得冷月心裏一慌。
且不說她的劍在不在手邊,就是現在有柄出了鞘的劍攥在她手裏,她也不敢想象把劍刺到景竏身上的場麵。
單因這麽一件事而奪人性命,別說他是景竏,就算他是個猴兒,冷月也下不了手。
所幸,太子爺隻是看了她一眼,看罷,就把紋絲不亂的目光收回到了景竏身上,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景大人,你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當這個指揮使了吧?”
皇城探事司指揮使是何等機密的身份,景竏就這樣當著一位還說不準能不能登上皇位的儲君和一位連品階都數不上的刑部捕頭亮了個一幹二淨,已與明著撂挑子沒什麽兩樣了。
景竏也不含糊,坦坦然地應道,“是。”
太子爺又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是因為神秀的事?”
景竏仍拱著手低著頭坦然應道,“是。”
冷月已蒙得一塌糊塗,太子爺卻儼然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樣,微微點頭,“我可以承認神秀已經圓寂了,也可以讓你和神秀一樣自己選法子消失,不過你得告訴我一件事。”
“一件可以,多了不行。”
冷月愕然看著向來字斟句酌的景竏,神秀對他而言要重要到什麽地步,才能把他逼到跟太子爺討價還價的份兒上?
太子爺也不與他計較口氣,聽他應了,開口便道,“安王爺現在何處?”
冷月狠狠一愣,連景竏也愣得抬起了頭來,冷月相信,這回景竏和她愣的一定是同一回事。
如果隻能從皇城探事司的首領口中問得一件事,以眼下情景,絕對輪不到這一件……
景竏猶豫了一下,破例反問道,“太子爺不想知道那件信物是什麽嗎?”
太子爺搖頭,“這個不急。”
這個要是連太子爺都不急,那別人也沒什麽好急的了。
“據午時的消息,安王爺在並州微服辦案,三日前夜間遇襲,被一仵作行人釘於腐棺之中,今日辰時剛被關中大盜唐嚴救出,生死暫且不明。”
冷月愕然聽完,倏地意識到一件事,顧不得太子爺在旁,衝口而出,“你們早就知道王爺被害,連什麽時候被什麽人害的都知道,就幹看著不救人?!”
景竏安然迎上冷月怒意如火的目光,定定地道,“皇城探事司隻負責奉命探事稟報,決斷是主子的事,我等無權擅做主張,否則罪同謀反……”
景竏說著,轉目看向太子爺,“先皇有令,安王爺離京後需一日三次回報其行蹤,如今先皇駕崩,新君尚未登基,我等再急也隻能把這些消息積攢下來,安王爺的行蹤不過是積下來的萬千消息中的一條而已。”
太子爺微微收緊了眉心。
景竏這番話讓冷月的心情陡然複雜了許多,太子爺心裏倒是清明了幾分,這一堆話合起來其實就是一個意思。
國不可一日無君。
自先皇駕崩以來這句話已有很多人通過各種方式對他說過,隻是沒有一個人比景竏這個說法更尖銳刺骨。
“我知道了,”太子爺輕輕點頭,沉聲道,“多謝景大人。”
得太子爺這麽一句,景竏也不再多言,兩膝一曲,端端正正地跪□來,兩手撐著地麵,緩緩弓下疼痛尚存的腰背,四平八穩地對太子爺磕了個響頭,起身之後隻深深看了冷月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退了下去。
景竏退出去時仍是走得一瘸一拐的,不知怎麽,冷月卻覺得他步履輕盈得很,輕盈得好像隻待離開他們的視線便會騰雲而去,這輩子,下輩子,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冷捕頭,”太子爺淡淡的一聲把冷月的神喚了回來,“我有些事要安排一下,安王府就勞你跑一趟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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