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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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存看見隋州之後,便趕緊迎上來:“隋大人,您這是要出城?”
隋州淡淡道:“不,就到處看看。”
孟存對他冷淡的態度不以為忤,依舊笑容滿麵:“那不如讓下官帶您走走罷?下官正巧今日也要巡視的,又是本地人,對這裏熟!”
隋州道:“也好。”
孟存的笑容越發殷勤了:“不知隋大人想從哪裏開始走?”
隋州搖頭:“我不熟,隨你走。”
孟存:“那就這邊請罷,這裏是南門,往西走是南寺,往東則是軍械庫和校場……”
隋州:“前麵呢?”
孟存:“直走就是鼓樓和關帝廟,關帝廟香火也盛,也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那裏便有關帝爺顯靈的傳說,要求功名的讀書人都會去上個香,今日是十五,人肯定多,要不咱們就走南寺那一邊?”
隋州:“也好。”
隋州話很少,跟他在一起的人十有八、九都會覺得悶。
虧得孟存這人嘴皮子利索,就算隋州一言不發,他也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小半天。
“校場附近有個城隍廟,香火也很盛,據說求財保平安的人,不去關帝廟,都要去城隍廟,不過說來也奇怪,本城明明有文昌廟,讀書人不去拜文曲星,反倒去拜關公,您說奇怪不奇怪……”
隋州聽了半天都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內容,不得不出聲,將他跑得如同脫韁野馬似的話題扯回來:“大同有四個城門?”
孟存啊了一聲:“對對,咱們大同城是四門城樓,四角角樓,鳳凰展翅的城池。”
隋州:“怎麽說?”
見他仿佛有點興趣,孟存清了清嗓子:“本城東西南北各有四個大門,北門也叫武定門,城外還有真武廟,南門是永泰門,西門是清遠門,外麵有龍王廟,東門是和陽門,乃是出入要樞,您先前進城時,便是從東門進來的,若要通往南方的話,還是走南門便捷一些。”
“鳳凰展翅說的便是整座大同城的造型,這城是當年中山王駐守時,奉太、祖皇帝他老人家的命令建造的,端的是固若金湯,不過這些年韃靼人來來去去,將這裏弄得不成模樣,如今這般,還是總兵大人來了之後才重修的。”
他口中的中山王就是徐達。
自明代起,因為屢屢與北方異族對峙,依傍著長城的大同就成為山西的第一道防線,地位無比重要。
隋州聽他介紹完,便問道:“當時從細作身上搜出信件之後,你們可曾關閉四麵城門進行搜查?”
孟存也是機靈,一聽他這樣問,立馬就道:“有是有,不過城門再怎麽關,也不可能超過兩日,這大同府人口眾多,商貿往來頻繁,尤其是那些商人。每日出入城門的人,實則不比京城少多少,是不可能關閉太久的,否則糧食補給也供應不上,城中糧價就要漲,一漲就要亂,所以當時總兵大人也隻是下令關閉一天。”
隋州點點頭,不再多言。
按照孟存說的,關起城門捉老鼠這種方法根本不可行,且不論龍蛇混雜,對方稍微隱藏得深一些,官兵就很難找,更不必說城門根本沒法關閉太久,隻要城門一開,那些細作就總能找到辦法混出去。
所以最好還是從源頭抓起,找到那個在己方內部陣營給韃靼人傳遞消息的人。
孟存見他似乎沒什麽要問了,便笑道:“大人請往這邊走罷,臨近中午,那邊人會多一些,到時候怕衝撞了……”
話沒說完,前麵拐角處就突然冒出一個人,手裏還抱著個箱子,眨眼便往隋州他們撞上來!
隋州身形微微一閃,輕易就避過了對方冒冒失失撲上來的身體。
反倒是那人腳下一崴,連人帶箱子往孟存那邊歪去。
孟存可沒有隋州那般迅若閃電的好身手,當即就被撞得一個踉蹌,與對方雙雙不由自主地往後倒。
他怎麽說也是個高壯漢子,退了好幾步也就穩住身形了。
反而對方直接後跌在地,摔了個結結實實。
不過災難並沒有就此結束。
因為對方在跌倒的時候,箱子從她手上掉下來,正好砸在孟存腳背上,痛得他當場就慘叫出來!
孟存抱著腳叫罵:“哪個王八犢子……”
聲音戛然而止,他看清了眼前之人,臉色頓時有些尷尬起來,一副想罵又不好罵的憋屈樣子。
“原,原來是杜姑娘啊……”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還不如不笑,打招呼的語氣反倒像從牙縫裏迸出來似的。
對方淚眼汪汪地站起來,估計也是被撞得狠了,但這場意外本來就是她自己不小心,別人不怪她就不錯了,她還得反過來給人家道歉。
“原來是孟把總,小女子方才急著趕回藥鋪,沒注意看路,還請孟把總見諒,不如跟我回藥鋪,讓我爹幫忙查看包紮一下罷?”
那藥箱裏的藥材全散落出來,那姑娘一邊道歉,一邊彎腰去撿。
隋州毫發無傷,也低頭幫忙去撿,他動作可比對方迅速多了,很快就將那些藥材都裝回箱子裏。
杜姑娘連忙道謝:“多謝這位先生援手,不知如何稱呼?”
隋州沒穿那一身麒麟服出來嚇唬人,不過光是那身氣度,也不會令人誤以為是無名小卒。
孟存扯著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介紹:“這位是京城來的隋大人,這是仲景堂杜老大夫的女兒杜姑娘,她也是個大夫,仲景堂是給我們提供藥材補給的,杜老大夫也常給我們軍中將士看病。”
他知道隋州想聽什麽,連忙將對方的身份來曆都介紹清楚,也間接說明了為何自己被砸到腳之後還沒法發火。
杜姑娘對隋州的身份表現出幾分好奇,卻並沒有追根究底,隻是行了個福禮,轉而對孟存道:“孟把總,我看您傷得不輕,還是跟我回藥鋪看看罷?”
孟存遲疑地看向隋州,心中扼腕不已。
他本來就是為了給隋州留下一個好印象,這才毛遂自薦過來帶路的,誰知道馬屁還沒拍成,腳就先傷了,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隋州看了孟存的腳一眼:“是傷得不輕,去看看罷。”
孟存:“那您……?”
隋州:“我與你同去。”
孟存扭捏:“那怎麽好意思,瞎耽誤您的工夫!”
隋州:“那你一個人走得動?”
孟存試了一下,差點痛得歪倒在地。
隋州點明事實:“她也扶不了你。”
作為罪魁禍首,杜姑娘抱著藥箱,在旁邊再三道歉。
孟存還能怎麽著,破口大罵?
他隻得哭喪著臉:“那就麻煩隋大人了。”
想溜須拍馬卻慘遭飛來橫禍,他今天撞的是什麽黴運!
——————
鎮守太監府那邊,主人家正靠在闌幹上,微微彎腰,往池塘裏撒飼料。
唐泛緩步走過去,調笑道:“風前無語立須臾,接得雙雙錦鯉魚。汪公好是悠閑啊!”
汪直頭也不回:“我這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將手頭剩餘的飼料悉數丟入池中,然後拍拍手,直起身體。
“你這條計謀到底管不管用,對方會上當嗎?”
唐泛攤手:“我也不曉得。”
聽了這不負責任的言辭,汪直忍不住扭頭,送了他一個白眼。
今日王汪二人吵架,說到底不過是依照唐泛的計策,合演了一出戲。
唐泛道:“戰事在即,主帥與監軍不和,這樣大的一個消息,細作肯定坐不住,如果郭鏜真是向韃靼通風報信的那個人,他也肯定會想辦法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的。”
汪直:“若他不是呢?”
唐泛:“若他不是,自然就有別的人來做這件事了,到時候誰有異動,誰就最有嫌疑。你沒將與王越鬧翻的內情告訴任何人罷?”
汪直:“沒有,我連丁容都沒說。”
唐泛含笑:“那就得了,誘餌我們已經投下了,現在就看誰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好了。”
汪直蹙眉:“那要裝多久?”
唐泛:“用不了很久的,等會兒你就讓人將消息傳出去,說我從總兵府那邊離開之後,就過來勸說你與王越講和,結果反而與你吵起來,你一怒之下將我趕出府,又說如果王越不先向你低頭,你就不可能跟他握手言歡。”
汪直摸著下巴:“現在王越又去了雲川衛巡視,韃靼那邊若是得知這個消息,肯定會欣喜若狂,過來攻打大同府的。這法子不錯。”
唐泛嗬嗬一笑:“其實也不算好,隻不過現在要想揪出內賊,隻能引蛇出洞,沒有別的更好的法子。”
汪直朝他招招手:“你過來。”
唐泛莫名其妙:“作甚?”
汪直笑得和藹可親:“跟你說點體己話,過來。”
唐大人不由警惕:“這裏又無旁人,你站在那裏說就好了。”
汪直不耐煩:“你過不過來?”
唐泛:“……我告辭了。”
他轉身便走,誰知道汪直比他更快,直接從後麵抓住他的領子,然後將唐泛一掀,又扭住他的胳膊一扯,又朝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好是清脆,守在長廊另外一邊的下人都禁不住回頭張望過來,結果就驚恐地瞧見原本好好說著話的兩個人不知怎的鬧翻了,而汪公公竟然還上手揍人。
唐泛被莫名其妙一個巴掌,連胳膊也拉脫臼了,當即又是茫然又是生氣:“你作甚!”
汪直拍拍手:“這樣就對了,你不是說要我大發雷霆趕你出府嗎,光是吵架怎麽足夠,按照我的個性,肯定會動手,所以你就被我揍了一頓,看著嚴重,其實隻是聽著響,你回去找隋州接上就行了。”
唐泛怒道:“那你也別打我臉啊!”
汪直滿意地看著他白皙臉頰上的巴掌印,無辜道:“是你說要作戲作全套的,不這樣怎麽取信於人,大不了等內賊抓出來之後,本公讓你打回去?”
“……”唐大人憋了一肚子髒話罵不出來,隻得扭曲著表情怒氣衝衝地離開鎮守太監府。
丁容誠惶誠恐地去送唐泛:“唐大人,汪公這兩日火氣大了些,您前往別與他計較!”
唐泛還捂著臉,火冒三丈:“我不和他計較,又跟誰計較!”
丁容賠笑:“您的傷得抹點三七粉,三七活血化瘀的,還有蒲黃粉也成,要不小的陪您到仲景堂去拿點藥罷,就在前麵往右拐不遠,他們家的三七白玉膏是專門治外傷化瘀的,可好用了!”
“用個屁!”素來溫文爾雅的唐大人難得罵了句髒話,直接拂袖便走。
丁容回過神,趕緊滾去找汪直:“哎喲,我的老祖宗,您怎麽把唐大人也給打了,這,這……”
“這什麽這,你跟我了這麽久,遇到點事情還慌慌張張,以後怎麽成大事!”汪直嘖了一聲。
“可唐大人不是跟您很要好嗎?您這一打,可別把他給打向郭鏜那邊去了啊!”丁容苦著臉。
“打便打了,還要怎麽的,他區區一個左僉都禦史,還妄想勸我與王越講和呢!以前我給他幾分好臉色,他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想去投靠郭鏜就讓他去好了,我用不著誰來幫我!”汪直冷笑。
“可,可是他身後還有錦衣衛鎮撫使啊!”丁容勸道,“要不小的這就替您去給唐大人賠禮道歉罷!”
“錦衣衛鎮撫使算個屁!不準去,要去也不是現在去,我前頭剛打了他,你後頭就去道歉,我的臉往哪兒擱呢!”汪直橫了他一眼。
丁容會意:“那小的等晚上再去,直接去官驛給唐大人賠不是!”
“隨你!”汪直從鼻子裏哼出氣音,拂袖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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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隋州那邊,杜姑娘將他們帶回仲景堂,便找了藥堂一位專精跌打的大夫過來給孟存看腳。
她又請隋州在旁邊稍坐,親自泡了茶過來給兩人喝。
仲景堂的正堂很大,差不多相當於旁邊兩三個鋪子了。
饒是如此,裏頭依舊排隊候著不少病人,也有的站在櫃子前邊等著拿藥的,熙熙攘攘,喧囂熱鬧。
不過兩人身份不同,兼之孟存的腳還被杜家姑娘砸傷,他們得以到後堂歇息,一進這裏,頓時就感覺清靜許多了。
大夫讓孟存脫下鞋襪,又上手摸了摸道:“還好,骨頭沒斷,但有些裂了,要上藥,最近也不能使力,最好用上拐杖。”
聽說沒斷,孟存總算籲了口氣,忙問:“那要敷多久的藥?”
大夫道:“傷筋動骨三個月,起碼也得兩三個月的工夫。”
孟存大驚失色:“那我還怎麽打仗!”
大夫苦笑:“隻能靜養了。”
孟存的臉色難看起來。
杜老大夫聽說女兒砸傷了一位把總,也連忙親自過來,又聽大夫一說,臉上的愧疚之色越發濃鬱。
“孟把總,今日的事真是對不住了,小女莽撞,老夫已經訓過她了!往後您在這裏看病抓藥,隻稍報上名字即可,一律免費,您大人有大量,還請千萬不要見怪!”
孟存也擠不出笑容了,不陰不陽地嗬嗬兩聲:“那就多謝了。”
若不是仲景堂提供軍中藥材所需,杜老大夫在王越麵前也有幾分情麵,他現在早就大發雷霆了。
杜老大夫明顯也知道這一點,不止連連賠罪,還讓女兒過來親自奉茶道歉。
雖然如此,孟存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
最後還是隋州說了句:“我這邊需要一個對大同城內熟悉的人,這段時間你就跟著我罷,回頭我會去向王總兵說一聲。”
孟存聞言,麵色一動,總算帶上幾分喜色。
他早已從旁人口中打聽到隋州的來曆,知道自己眼前這位可是在天子麵前說得上話的,能跟著隋州,總比哪裏都去不了的好。
“若大人不嫌棄屬下礙手礙腳,屬下定會辦好差事的!”
他前後反應對比太過強烈,以至於杜氏父女,連同那個幫孟存看腳的大夫,都忍不住多瞧了隋州幾眼,心中不由猜度起對方的來曆,可惜愣是沒能從那張冷臉上瞧出什麽端倪。
不過孟存沒再計較砸傷的事情,杜姑娘總算鬆了口氣。
她也不好就這麽走開,便在旁邊陪著說話。
孟存痛得直冒冷汗,哪裏有閑工夫與她聊天,反倒是隋州饒有興趣地問了她好些與藥材有關的問題。
這杜姑娘在邊城長大,又自小跟著父親行醫,不似一般閨中女子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性格也頗為利索,對隋州有問必答,見他對自家給明軍提供藥材的事情感興趣,便主動介紹道:“杜家從我祖父起,就在大同軍中擔任醫官,王總兵來到大同之後,讓人遍訪城中藥鋪,見仲景堂的藥材質量上乘,童叟無欺,就讓我們家負責軍中所需藥材,連王總兵身體有恙,也是派人過來請我父親去看的。”
隋州:“連同大同府下轄諸縣的藥物,也都是仲景堂提供嗎?”
杜姑娘:“是啊,仲景堂在大同府其它縣城都開設了分堂,本城是總店,藥材也比較齊全,一般分堂缺藥,會先到這裏來進貨。”
隋州:“那這裏的藥材又從哪裏進?”
杜姑娘:“兩個途徑。大宗的從晉商手裏買,小宗的則收購臨近縣城裏鄉民采集的藥材,我爹心善,在價格上比其它藥鋪給的都要厚上一兩成,所以鄉民都願意先將藥材送來我們這裏。大人,您這是要在京城開藥鋪麽?”
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隋州,似乎對這位大人會對藥材生意感興趣而不解。
隋州道:“京城行情想必與此處不同,隻是先問問。”
杜姑娘笑道:“其實也沒有多大區別,隻是京城那邊的藥材進貨渠道,會比這邊多上一些,不過相對來說價格也會貴上一些罷,畢竟是京城,小女子聽說那邊的宅子,沒有一千兩上是買不下來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隋州難得笑了一下:“也不一定,要看地段。不過你說錯了一點。”
杜姑娘黝黑的眸子瞅著他:“說錯了什麽?”
隋州:“京城那邊的藥材,隻會比大同便宜。”
杜姑娘啊了一聲:“這是為何?”
隋州隻說了三個字:“渠道多。”
杜姑娘冰雪聰明,被提點一下就明白了:“正因為渠道多,所以競爭也大?為了突出優勢,藥材價格反倒不會太貴?”
隋州微露欣賞之意:“不錯。”
他原本是那樣冷的一個人,居然片刻功夫,就跟杜姑娘相談甚歡。
這不能不說是緣分
孟存看在眼裏,意外之餘,心下便生出一個主意。
“說到藥材齊全,在大同杜家要是數第二,還沒有人敢說第一的!隋大人若是對藥材感興趣,不如讓杜姑娘陪您到後頭看看如何?”他笑著建議道。
杜姑娘聞言便有些臉紅起來,似乎聽懂了孟存的意思。
她覷了隋州一眼,貝齒輕輕咬著下唇,卻沒有拒絕。
這位杜姑娘閨名瑰兒,今年十七有餘,這等年紀原本早該定親甚至成親了,偏偏杜瑰兒自小被父親手把手教導醫術長大,見識不同於尋常女子,容貌在大同城內亦是數得上的。
這樣的女子,骨子裏終究有些傲氣,自然不甘心成親生子,困於內宅,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婚後也不禁止她行醫,不禁止她拋頭露麵,胸襟寬廣,願意包容理解她的誌向的男子。
不過這年頭這樣的人終究是有些難找的,尋常男人誰願意自己妻子成親之後還不顧著家裏,反倒三天兩頭往外跑的?
是以杜家很為閨女的親事犯愁,杜瑰兒自己也覺得她說不定得孤獨終老了。
然而此刻見到隋州,杜瑰兒為對方的氣度行止暗自動容的同時,在與對方的交談中,覺得他說不定就是自己一直尋尋覓覓的那個人。
隋州卻好像沒聽懂孟存的弦外之意,聞言也隻是麵色如常地看向杜瑰兒:“會否耽誤杜姑娘的時間?”
杜瑰兒笑了笑:“自然不會,隋大人請。”
二人剛剛起身,就見外頭夥計匆匆跑進喊跌打大夫:“劉大夫,您快來給看看,有人手臂脫臼了!”
劉大夫還在給孟存包紮,就道:“你先讓人等等,我這兒走不開呢!”
夥計答應一聲,正要出去,前頭那人卻等不及了,直接就走進來:“打擾了,我這疼得實在是受不住,勞煩您先幫我把手給安回去罷!”
“誒誒,您怎麽進來了,這不是您能進的!”夥計連忙攔道。
劉大夫黑著臉抬頭,想說脫臼根本不算什麽事,讓他先忍忍,卻見到眼前人影一閃,明明還在後堂另外一邊的隋州不知何時直接走到那人麵前,抬起對方的胳膊,輕輕一接,就將脫臼的關節給安了回去。
“誰傷的?”隋州不複方才的平靜,他看著唐泛臉上的巴掌印,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周身黑氣濃鬱翻滾,愣是讓人不敢近前。
“汪直。”疼痛立止,唐泛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
“他為何傷你?”隋州摸上他的臉頰,仔細查看一番。“其它地方可有受傷?”
“沒有,回去再說。”唐泛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將殺氣收回去。
因為其他人明顯已經被嚇住了。
隋州沒搭理旁人,隻是皺著眉頭,看他臉上那紅通通的巴掌印,覺得十分礙眼。
“為何不去找我?”
“我怎麽知道你去了哪裏,自然是先到藥鋪找個大夫接骨頭了。”唐大人有點委屈。
自己被白白打了一巴掌,不趁機走多點路,怎麽讓更多人知道汪直把他給揍了?
隋州見他的巴掌印看著顯眼,其實並沒有腫得太厲害,總算收斂起周身的氣勢,回過頭問杜瑰兒:“藥鋪裏可有消腫的藥膏?”
北鎮撫司原本也有類似效果的藥膏,還是大內太醫親手調配,可惜這趟出來的時候龐齊等人隻帶了內服的藥,忘了帶上外敷的。
杜瑰兒一愣,反應過來,忙道:“有有,等會兒!”
她匆匆跑到前堂,尋了瓶藥膏出來:“這裏擦上,過一兩個時辰就沒痕跡了。”
隋州道了聲謝,便打開瓶口,從裏頭挖出一些,給唐泛抹上。
劉大夫看得一愣一愣,心說大姑娘,您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竟然這麽輕易就把咱們鋪子的上好藥膏送出去了?
唐泛見隋州臉色不好看,也乖乖站在那裏沒有亂動,任他塗抹完了,才對杜瑰兒笑了笑:“這藥挺貴的罷,請問要多少銀兩,我來還。”
杜瑰兒笑道:“不用不用,方才在路上我傷了他們兩位,就當是賠禮了!”
唐泛還想說什麽,卻見隋州直接對杜瑰兒道:“我們有事先走一步,明日再過來。”
他又看向孟存,讓他不必起身:“你先上藥,明日再到官驛找龐齊便可。”
孟存隻好道:“那二位大人慢走,屬下這就不送了。”
眼見兩人匆匆出了藥鋪,身影消失不見,孟存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
再扭頭一看,不由笑了,敢情失落的還不止自己一個。
雖然目的各不相同,不過瞧著杜瑰兒惘然若失的神情,孟存輕咳一聲:“杜姑娘。”
杜瑰兒回頭看他。
孟存笑道:“我聽說,這位隋大人至今尚未娶妻。”
杜瑰兒雙頰很快染上胭脂顏色,她很想回一句“與我何幹”,結果等出口的時候,卻神使鬼差換成了:“他年紀也不算小了罷,為何會尚未娶妻?”
孟存道:“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聽說京城人成親稍晚,隋大人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因為忙碌而疏忽了終身大事也是有的。”
杜瑰兒好奇道:“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孟存道:“隋大人乃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還是天子欽封的定安伯。”
杜瑰兒果然被這兩個頭銜鎮住了,遲疑地問:“他還是皇親國戚?”
孟存解釋道:“聽說那個爵位是因功受封的。”
杜瑰兒原本就覺得隋州十分神秘,這下子對方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越發飄渺遙遠了,原本那點旖旎的小心思也隨之被鎮壓到了心底。
原來他這樣厲害。
心中幽幽地冒出這麽一句感歎,也說不上是欣喜還是失落。
孟存自然不會了解少女心思,還在那頭興致勃勃地介紹:“我先前都打聽過了,那位隋大人還是當今太後娘娘那邊的親戚,深受天子倚重,杜姑娘,你若是有意,不如我去幫你再去打聽打聽?”
正所謂女追男,隔層紗,如今擺明了女方有意,杜家在大同開藥鋪,分號無數,家底豐厚,杜家姑娘又是才貌雙全,樣樣出挑,如果這樁婚事能成,於雙方都是好事,孟存作為媒人,跟隋州的關係自然也就更上一層。
因為生了這樣的想法,他才如此積極地撮合。
誰知原本看似對隋州頗有好感的杜大姑娘聽了他的話,卻反而冷淡下來,交代劉大夫好好幫孟存上藥,便轉身出去了。
孟存滿頭霧水地問劉大夫:“我這是打算幫你們家姑娘牽橋引線呢,她莫不是在害羞?”
劉大夫到底是過來人,看了他一眼,悠悠道:“興許是她覺得你方才說的條件太好了,高攀不上呢吧!”
孟存:“……”
卻說隋州帶著唐泛回到官驛的房間,關上門,將人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發現確實沒有大礙之後,他這才罷了手,冷著臉詢問情況。
唐泛哭笑不得地任他擺弄,一邊將來龍去脈說了一下。
“這樣一來,雖說我受了點皮肉之苦,不過效果也確實不錯,估計明日就會傳出汪王二人不和,我去勸和反而被揍的消息了。”
隋州沒有說話,隻是用手輕輕摩挲了對方被打的那一邊臉。
藥膏已經滲入皮膚,並沒有留下什麽黏膩的感覺,略帶繭子的手指摸上去,唐泛隻覺得有些癢癢的,不由抓下他的手,笑道:“我沒事,這筆賬且先記下,以後再與他算便是。我都消氣了,你也別生氣了。”
隋州點點頭:“我會找他算賬的。”
又道:“晚上不要在官驛吃了,我問了孟存,知道城中有幾處不錯的飯莊,帶你去嚐嚐。”
唐泛失笑:“莫非你將我當成小孩兒來哄了不成?”
隋州將那藥膏拿出來放進箱子裏,順便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我不哄你哄誰去。
“有一家做豌豆麵和熏雞出名的,還有一家擅長做羊雜粉湯,據說他們家每天都有新鮮的烤羊羔肉,你想去哪一家?”
“都去行不行?”唐大人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隋州好笑,心道這還說不是小孩兒呢?
後來二人去了那兩家飯莊,所有想吃的都嚐個遍。
隋州也就罷了,唐泛直接吃了個肚皮滾圓,最後隻得一步三挪,慢慢走回去,直到下半夜才睡下,結果連隔天早飯都省了。
唐泛那一巴掌果然不是白挨的。
隔天,他上門說和,反倒被汪直猛揍一頓,連胳膊都脫臼的消息隨即傳了出去。
人人都知道汪直和王越鬧翻了,連帶從京城剛來的唐禦史也卷入其中,如今汪公公是跋扈更勝以往,擺明不將大同總兵放在眼裏,逼得王越不得不跑到雲川衛暫逼風頭。
沒有人懷疑這則傳言的真實性,因為汪直和王越吵架,那是郭鏜親眼所見,而唐泛狼狽不堪地從汪家出來,又一路跑到藥鋪去接胳膊,那更是汪家上下,連同半城百姓都瞧見了。
據說當天晚上汪直打了人之後又礙於情麵,不得不派身邊的丁容帶著厚禮去官驛向唐泛賠禮,卻被連人帶禮物全部丟出官驛外頭,丁容隻得灰溜溜地走了。
這一段尤其傳得有鼻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上層不和的消息很快傳遍大同官場,許多人都在觀望著這場矛盾到底會走向何方,私底下也有不少人開始頻頻與郭鏜接觸。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消息正在悄無聲息地蔓延:王越離開大同時,將全城一半兵力都帶去了雲川衛,也就是說,如今大同府轄下,唯有大同與懷仁兩地兵力最為薄弱。
不過唐泛並沒有關心這些流言的去向,昨夜因為吃得太撐,很晚才入睡,以至於今日都日上三竿了,他才慢吞吞地從被窩裏爬起來洗漱吃飯。
等官驛的夥計送飯進來,他就問:“隋大人起來了嗎?”
夥計道:“起來了,今兒一大早就出去了。”
唐泛順口問:“他說去哪兒了嗎?”
夥計道:“說了,說是去城中的仲景堂藥鋪呢!”
唐泛一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唐大人:我挨了一巴掌,那家夥還說讓我配合他作戲【委屈】
隋州:毛毛乖,這筆賬先記下,回頭我揍他【摸頭】
汪直:來啊,指不定誰揍誰【冷笑】
王越:嗬嗬,我支持隋鎮撫使→_→
郭鏜:嗬嗬,我也支持隋鎮撫使→_→
汪直:md,這些孫子平時都被我欺負狠了,現在一有機會就造反(╰_╯)#
ps,汪公你人緣不行,要多多努力啊……
這兩天留言好少,大家都要考試了咩?(⊙o⊙
祝萌萌們考試順利,年終獎多多~~
謝謝小萌萌們的霸王票和營養液,麽麽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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