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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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算起來,唐泛與對方已經快五六年沒見了,但這並不妨礙自己一看到對方的臉,立馬就勾起熟悉的記憶。

    對方必然也是早就知道來的是唐泛,所以沒有像唐泛那樣一臉驚訝,而是微笑地看著他。

    範樂正眼睛很尖,馬上就注意到唐泛對廬陵縣令的異常態度,探詢似地笑道:“大人與汲知縣是舊識?”

    唐泛微微一笑:“何止是舊識,子明與我乃至交好友,隻是後來子明離京,失了聯係,沒想到天涯何處不相逢,有緣千裏來相會,子明,說是不是?”

    聽到自己被點名,汲敏上前半步,拱手施禮:“下官廬陵縣令拜見唐大人。”

    唐泛扶住他的雙臂,沒讓他彎下腰去,嘴裏嗔怪:“何必多禮?”

    汲敏笑道:“私交歸私交,不能因私廢公,請大人不要阻攔。”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無生疏之意,唐泛微微放下心,知道他不欲落人口實,便也沒有再攔著,任由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舊日好友重逢,兩人固然有許多話想說,卻因場合不對,隻能暫時按捺下這份心思,唐泛朝他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汲敏似乎明白他想說什麽,對著唐泛微微點頭,目光含著笑意,一如從前。

    跟著範樂正來迎唐泛的人挺多,基本都是吉安府的官員,以及當地士紳,相比起來,汲敏這個廬陵縣令就太不起眼了。

    濟濟眾人之中,並未出現沈坤修的身影,這也是自然的,沈坤修一個三品學台,當然沒有必要紆尊降貴前來討好唐泛,雖然唐泛還有一層欽差光環在身上,如果沈坤修要過來親迎,也不會有人說什麽,但以他的性情,是肯定不會幹這種事情的。

    不過範樂正在一一給他介紹在場一些重要人物之後,就指著一個年輕人對唐泛道:“這位是學台大人家的公子。”

    啥?

    沈坤修的兒子?

    唐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愣神之間,對方已經朝唐泛行了禮:“區區不才沈思見過唐大人。”

    其實從一個人的衣著打扮,大致就可以看出對方的脾性,譬如說隋州的衣著顏色也好,款式布料也罷,總是給人一絲不苟的嚴謹感覺,這跟他行事作風不無關係。

    而眼前這位沈公子,頭上戴了一頂暗紅色的唐巾,上麵還嵌了偌大一塊鑲金翠玉,身上穿的是紫醬色的蘇州絹直裰,邊上係著串金絲玉絛環,連腰帶亦是五彩繡紋的雲霞圖案,著實金光閃閃。

    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難道沈坤修自己不方便來,就讓兒子代為出麵?

    可這到底是什麽品味什麽風格?

    沈坤修好歹也是堂堂三品學政,品味理應接近當今那些崇尚清雅的讀書人才是,怎麽教出來的兒子竟然這般不同凡響?

    唐泛畢竟涵養深厚,縱然目瞪口呆也不過短短一瞬,旋即恢複常色,微笑回禮:“沈公子有禮,不知沈學台可好?”

    沈思哈哈一笑,吊兒郎當道:“不太好,他最近總是發脾氣,害得我在家裏都呆不好,所以才跑出來了!”

    唐泛怔了一下才笑道:“明天我會親自去拜訪沈學台的,有勞沈公子回去之後先轉告一聲。”

    沈思可有可無地點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這一交談,唐泛就明白了,沈思會出現在這裏,肯定不會是沈坤修的主意。

    先不說以沈坤修的脾氣,自己尚未從人命官司裏解脫出來,又怎麽會讓兒子跑到這裏來逢迎欽差,就算沈坤修看在唐泛的麵子上,讓兒子過來代為招呼,也絕對不會派出這麽一個奇葩人物。

    唐泛生平第一次不知道怎麽跟別人交談下去,旁邊範知府似乎察覺出他的尷尬,連忙解圍:“唐大人,下官為您準備了接風宴洗塵,還請賞光!”

    這次不像在別的地方,唐泛沒有拒絕,他含笑點頭:“那就有勞範知府了。”

    範樂正見他賞臉,笑容也更真誠了幾分:“大人請。”

    別看前來迎接的人一大堆,實際上到了飯莊,其他士紳都被安排在外間,最後能夠跟唐泛在包間裏同一桌吃飯的,也就寥寥幾個人。

    沾了唐泛的光,汲敏這個廬陵縣令也得到一個席位。

    除此之外,還有吉安知府範樂正,吉安同知孫寓,沈坤修之子沈思,以及鹽商徐彬,和布商方慧學。

    然後就是唐泛和陸靈溪了。

    這種場合,位次安排很重要。

    陸靈溪雖然是唐泛帶來的親信,但他無官無職,怎麽也輪不到坐在唐泛左右,因為被安排與汲敏坐在一起。

    唐泛位居上座自不消說,他的左下首就是知府範樂正,但右下首卻非同知孫寓,而是布商方慧學。

    為此徐彬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高興,但最後也沒說什麽。

    這讓唐泛對方慧學起了點好奇心。

    商人能夠跟官員同席,還得以坐在唐泛旁邊,當然不會是普通的商人。

    在範樂正的介紹下,唐泛才知道,原來徐彬跟南京那邊某位官員有故,而方慧學的女兒,則嫁給了本省布政使當繼室。

    徐彬倒也罷了,方慧學年約四十出頭,五綹長須,一派儒雅,不像個商賈,倒像個文士,很能令人留下不錯的印象,但如此看來,他女兒的年紀必然也不會超過二十,想想江西布政使的年紀,唐泛心下微微搖頭,不予置評。

    範知府想是看出唐泛對這兩人不怎麽感興趣,以為他也和其他官員一樣犯了輕視商人的毛病,便在介紹兩人的時候特意多說了兩句:“大人有所不知,這位方兄人稱方大善人,行商致富之餘,也為本地做了不少大好事,但凡修橋鋪路,賑災施粥,都少不了方兄的份,從前彭閣老致仕回鄉之後,聽聞方兄義舉,都曾為他親書扶危濟難四字,如今就掛在方家正廳之中呢!”

    原來如此,唐泛心道。

    彭時乃三朝元老,威望頗高,善始善終,正是江西廬陵縣人,他雖然已於幾年前故去,但當地人仍舊對其十分崇敬,能得到彭時手書,也難怪方慧學身價陡增,如今又成了本省布政使的泰山,自然連同知都要敬讓三分。

    他微微一笑:“能得彭文憲公讚賞,必然有不凡之處,改天還要上門親自瞻仰那塊匾額,方大善人到時候可不要趕本官出去才好!”

    方慧學連連道:“這都是知府大人抬愛,草民如何敢當,大人若願親臨,舍下定然蓬蓽生輝!”

    幾人說笑一番,範知府就讓人上菜,一麵道:“下官知道大人此來是為了查明科舉案一事,也不敢多加打擾,所以已經在官驛為大人準備房間,請大人入住,今日之後,若大人有召,隻需派人過來說一聲,下官定當前往拜見。”

    唐泛擺擺手:“美味佳肴在席,談論正事未免煞風景,不如盡興,其它事宜等今日過後再說也不遲。”

    範知府巴不得他不要談才好,聞言就笑道:“大人說得極是,那下官先敬大人一杯?”

    酒過三巡,席上的氛圍就熱鬧起來了,因為唐泛不再接受眾人敬酒,隻讓大家隨意,其他人見他的確對菜肴的興趣多過於對喝酒的興趣,便也放下酒杯,轉而給唐泛介紹起桌上的菜品。

    孫寓就笑道:“大人剛從蘇州過來,想必吃盡精細了,不過您別看咱們江西比不上蘇杭那邊做得精細,若說到吃食,也有不少上得了台麵的,而且是蘇杭那邊沒有的。就拿這道鰍魚鑽豆腐來說,得先用骨頭熬製七八個時辰的高湯,然後盛出放冷,再將一整塊豆腐與活鰍魚一並放進湯內,下頭爐火一加熱,泥鰍就會拚命往豆腐裏鑽,等到火候一足,豆腐與泥鰍皆熟透,兩種味道就會相互滲透,這豆腐香軟之中還帶著鰍魚的鮮味,最是可口不過了。”

    對方介紹得這般熱情,唐泛自然要捧場,他舀起一塊豆腐放入碗中,低頭嚐了一口,末了點頭稱讚:“果然美味無比!”

    孫寓不僅僅是在給唐泛介紹菜肴,更是希望借機給唐泛留下一點印象。

    他有幾個同年好友在京城任職,彼此經常書信往來,孫寓就從其中一人口中得知,他們兵部有個姓翁的主事,原先隻是一個小地方的縣令,因為協助過唐泛辦案,能力出眾,為人熟知,所以在縣令任期滿了之後,才能調入兵部擔任一司主事。

    京城六部並不都是肥差,有時候某些衙門的油水甚至還比不上地方小吏,但是中央衙門的地位跟地方衙門畢竟不可同日而語,但凡有心往上走的人,肯定都會希望自己能夠進入六部,而那個姓翁的主事若不是得了唐泛的青睞,受到他的推薦,誰會去注意到一個小小的縣令?

    所以說能力很重要,但有貴人賞識提攜也很重要。

    孫寓沒什麽背景人脈,勝在消息靈通,他得知唐泛能耐不小,自然要加倍奉承,若唐泛也能看中自己,提攜一二,那就更好了。

    但他可不知道唐大人本身就嗜好吃食,是個名符其實的大吃貨,見唐泛如此捧場,還以為自己拍馬屁拍對了法門,心中越發欣喜,介紹得也就更賣力了。

    卻聽得沈公子忽然道:“總聊天未免枯燥,不如找些樂子,這頓飯才更有滋味!”

    範知府一聽覺得有道理,就笑道:“依沈公子看,找點什麽樂子好?”

    沈思想也不想就道:“不如找幾個妓子過來彈唱助興?”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不約而同抽了抽嘴角。

    本朝官員挾妓宿娼,是會被罷職且永不錄用的,若隻是找歌伎過來彈琴唱曲就不妨事。

    問題是人家欽差大臣過來查案,查的還是你老子的案子,結果你卻還有心情讓人過來唱曲子,這樣好麽?

    沈思似乎也發現自己言語不當,忙打了個哈哈:“我是個俗人,也說不出什麽風雅的事,要不你們來定?”

    範知府便道:“不如來對對子,若是對不出的,就罰酒,如何?”

    徐彬笑道:“在座各位,除了我這不學無術的之外,都是飽學之士。若是這樣玩,到時候輸的肯定總是在下,所以在下有個歪主意,不如把牙籌擺上來,玩個擰酒令兒,輪到誰,就得回答其他所有人出的對子,對不上一個就罰酒一杯,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所謂擰酒令兒,其實就是行酒令,時下流行的牙籌,不是骨牌或象牙牌的算籌,而是用一個泥胎的不倒翁娃娃在桌上轉,最後不倒翁麵朝誰,誰就得回答其他人輪番提出的問題。

    大家都覺得這個玩法刺激多了,紛紛叫好,唐泛也沒什麽意見,於是就由起頭的範知府先轉。

    範知府將那彩繪的“牙籌”用力一擰,那不倒翁在桌上飛快旋轉起來,而後速度減緩,最後麵朝陸靈溪停了下來。

    陸靈溪撓撓頭,羞澀一笑:“我對對子可不在行,能不能換一個?”

    酒席上無尊卑,更何況陸靈溪隻是唐泛帶來的人,又不是唐泛本人,大家自然都笑著說不行。

    陸靈溪無奈拱手:“小子無才,請諸位大人手下留情啊!”

    範知府先來:“竹開霜後翠。”

    上聯難度很低,範知府當然不會刻意刁難陸靈溪,聽他自承水平不行,連忙出了個幾乎沒有難度可言的。

    陸靈溪想了好一會兒:“梅動雪前霜。”

    唐泛知道這人明顯是在扮豬吃老虎,他連秀才功名都有了,又怎會連對子都對不出來,不由暗暗瞪了他一眼,然後才道:“眼界高處無物礙。”

    陸靈溪一笑:“心源開時有波清。”

    孫寓他們當然也不會跟陸靈溪過不去,都出了個平平無奇的上聯,陸靈溪都順利地對了出來,免於被罰酒的命運。

    然而輪到徐彬時,對方卻笑道:“陸公子跟在唐大人身邊,耳濡目染,想必也飽讀詩書,若在下出的太容易,反倒是對陸公子不敬了,不知陸公子以為然否?”

    陸靈溪笑了笑:“徐員外太高看我了,我雖不才,也不能丟了唐大人的麵子,還請徐員外出題罷。”

    徐彬道:“先前有人問我一聯,我一直對不出,如今遇見滿座賢士,正好可以請教。那上聯便是,河漢汪洋,江湖滔滔波浪湧。”

    眾人俱是一愣。

    這上聯聽上去平平無奇,實際上全都是由三點水的字組成,這樣就使得下聯也非得用對應的法子對出不可。

    隻是這接風酒宴上行酒令,原本是助興消遣,徐彬卻一來就出了這麽個上聯,對象還是年紀輕輕又籍籍無名的陸靈溪,未免有些刁難之意。

    唐泛目光微微一閃,不由朝徐彬望去一眼,卻見對方並無異樣,隻是麵帶微笑地看著陸靈溪,等他對出下聯。

    其他人也都被這個上聯挑起興趣,紛紛凝神思考起來。

    範知府難免暗暗怪責徐彬,心想如果陸靈溪對不出來,豈不掃了唐泛的臉麵,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到時候唐泛不高興,倒黴的可不就是他這個知府?

    唐泛卻似乎並不替陸靈溪擔心,果然,就在他剛喝了一口湯時,陸靈溪就道:“雲霄雷電,霹靂震震霈雨霖。徐員外,你覺得這個下聯工整否?”

    徐彬笑道:“工整,果然工整,陸公子果然有大才!看來我得自罰了!”

    說罷他端起酒杯連飲三趟,端的是痛快淋漓。

    眾人便也笑著揭過此頁。

    輪到沈公子出上聯時,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仿佛為難的不是對下聯的人,而是他這個出上聯的人。

    沈思扭著眉毛冥思苦想半天:“唔,那個,那個……有了,飯熱菜香春滿店!”

    眾人:“……”

    陸靈溪忍住笑:“窗明幾淨客如雲。”

    沈思大大鬆了口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水平不咋的,哈哈一笑:“陸公子高明!”

    陸靈溪笑道:“沈公子這對子合乎情景,又樸實無華,實在令我倍感親切!”

    沈思頓時大喜,興起知己之感,對陸靈溪的印象立馬就不一樣了,正好兩人座位相鄰,年紀又相仿,很快就聊得分外投機。

    不倒翁緊接著又轉了兩回,分別輪到範知府和方慧學,範知府兩榜進士出身,全都能對出來不稀奇,方慧學一個商人,最後竟也對出大半,隻被罰了一次酒,可見他雖然是商人,肚子裏也不是全無墨水的。

    唐泛坐在他隔壁,見這人風度行止上佳,說話也沒有銅臭氣息,不由心生好感,主動與他聊了幾句,方慧學受寵若驚,他能將買賣做遍南方各省,眼光氣魄自然不是尋常商賈可比,跟唐泛聊的話題肯定也低俗不到哪裏去。

    巧的是,雙方都對民生有極大興趣,唐泛為官,自然關注民生,難得的是方慧學一個商賈,對百姓生計也頗為了解,而且言談之間並不像尋常商賈那樣以賺錢謀利為樂,卻對春秋義商弦高頗為推崇。

    他聽說唐泛剛從蘇州過來,就問道:“大人,小人聽聞吳江去歲饑荒,死人無數,未知如今是否有所好轉?”

    唐泛道:“年景倒是好一些了,不過災民若是要回老家過日子,隻怕一切都得重頭再來。”

    方慧學就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若大人不嫌棄,草民願意出資給那些災民重建房子,再給他們一些本錢,讓他們可以自謀生計。”

    唐泛奇道:“這是免費施舍?”

    方慧學笑道:“自然不是,我說是,大人隻怕也不信。那些災民生活在太湖邊上,世代以打漁耕種為生,如今手藝肯定還在,隻是家園盡毀,沒有本錢東山再起罷了,我可以幫他們買船或者重新租下田地,到時候三年內隻要風調雨順,就可以連本帶利一並還給我,三年後,那些東西就是他們自己的了。”

    這樣一來,方慧學肯定不可能賺什麽錢,說不定還要倒貼進去,唐泛就笑道:“如今蘇州不是我主事,不過我倒可以將你的話代為轉達,隻是這樣一來,你這生意就要虧本,你可想好了?”

    方慧學灑然一笑:“為富不仁,天誅地滅。一個人做了什麽,做了多少,老天爺可都看著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再說眼下看著好像虧本賠錢,但實際上隻要草民的口碑傳出去了,以後人人都會知道方氏布行童叟無欺,這反而會令草民的買賣越做越大,所以目光還是要放長遠些才好,草民這些年做買賣賺了也不少,若是不懂得有得有舍的道理,總有一天是要招禍的,草民想學陶朱公,可不願學沈萬三!”

    唐泛很欣賞他這種對錢財的灑脫態度:“大善,若全天下的商人都能像方兄這樣,朝廷不必發愁,百姓也有福氣了!”

    方慧學風趣地自嘲:“若是這樣的話,草民還怎麽入得了彭文憲公和大人您的法眼?”

    二人相視一眼,都哈哈笑了起來。

    這邊二人相談甚歡,那頭不倒翁又重新轉了起來,最後竟是麵朝唐泛停了下來。

    唐泛笑道:“看來這次輪到我獻醜了,範知府先請罷?”

    要給欽差大人出對子可不好辦,出得容易了,體現不出欽差大人的水平,反倒顯得瞧不起對方,出得太難呢,萬一欽差大人對不出來,那出題的人可就倒黴了。

    唐泛以斷案出名,在座的人都知道,不過對於唐泛的文采如何,就知之甚少了。

    雖然像範知府和汲敏等人,肯定也聽說過他當年在金殿上險些成為狀元,後來卻隻被點為傳臚的逸聞,但唐泛當官之後,士林中畢竟沒有流傳出他的什麽文章詩集,是以範知府也不敢冒險,想了又想,終於想到一個難度不高不低的上聯,在唐泛對出來之後,他甚至還暗暗鬆了口氣。

    輪到汲敏時,對方笑了笑:“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題,就以牆上那幅桃枝鬆鼠圖為上聯罷,枝後鬆鼠望桃李。”

    這個幾乎談不上什麽難度,唐泛想也不想就道:“井上靈猴貪日月。”

    桃李長在枝上,而日月也有可能映在井中,唐泛這個下聯,明顯更富妙趣,大家便都紛紛叫好。

    其他幾人也都輪流出了上聯,都沒能難倒唐泛,等到徐彬時,他就道:“如果草民沒有記錯,唐大人當年可是以二甲第一名列金榜的,凡俗庸辭豈不辱沒了大人,草民這裏也有一個上聯,還請大人賜教。”

    若說之前還隻是若有似無的感覺,這下唐泛就可以完全確定了,對方的確是在針對自己無疑。

    但他又不認識徐彬,之前更是聽也沒聽過,對方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遜?

    唐泛笑容淡淡:“但講無妨。”

    徐彬暗暗冷笑,清了清嗓子:“白頭翁牽牛過常山,遇滑石跌斷牛膝。”

    這個對子裏暗含了好幾味藥名,白頭,牽牛,常山,滑石,牛膝。

    他自以為這個對子很有難度,殊不知話剛落音不過片刻,唐泛便道:“黃發女炙草堆熟地,失防風燒成草烏。”

    同樣有五個藥名,黃發,炙草,熟地,防風,草烏,對仗工整,無可挑剔。

    徐彬不甘心,又在上聯多加了幾個字:“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複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將軍與國老,分別是大黃和甘草的別稱,其餘大戟、海馬、木賊、草寇、旋複等,也都是草藥名字。

    眾人此時也聞出一絲火藥味了,不由屏氣凝神,生怕唐泛對不出來,下不來台。

    範知府臉色越發難看,這徐彬的靠山不一般,他原是不想得罪,哪裏會想到對方會執意與唐泛過不去?

    唐泛微微一笑:“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藥勝五倍,蓯蓉出閣,宛如雲母天仙。”

    範知府大喝一聲:“妙,太妙了!”

    其他人回過神,更是紛紛喝彩。

    這個下聯的確是妙,其它就不消說了,最後的雲母天仙,才是點睛之筆。

    雲母可入藥,天仙則指天仙草,妙的是在同樣可以指代人,又正好與將軍國老相得映彰。

    沒等徐彬說話,唐泛便挑眉:“說好一人出一個對子的,徐員外這是壞了規矩了罷,是不是該自罰?”

    範知府忙道:“對對,要罰,要罰!”

    徐彬很不甘心,他本以為可以讓唐泛當眾出醜,落落他的麵子,沒成想事與願違。

    他舉起酒杯強笑道:“願賭服輸,是該罰!”

    末了連喝三杯。

    這時沈思就嚷嚷起來:“各位滿腹經綸,這是欺負我胸無點墨啊,對對子也忒枯燥了,不如來猜字謎罷!”

    陸靈溪也附和:“這個倒不錯,不過就不要玩擰酒令兒了罷,直接一個人出謎,先答對的就算贏,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唐泛含笑:“悉聽尊便。”

    範知府忙道:“在座以唐大人為尊,就由唐大人先出謎麵罷!”

    唐泛道:“方才汲知縣以‘枝後鬆鼠望桃李’為上聯,我便貪個便宜,以枝後鬆鼠為謎麵罷。”

    趁著眾人都在思索之際,汲敏一笑:“這謎底就藏在謎麵之中,下官說得可對?”

    被他這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枝後鬆掉可不就是木,鼠則對應子時,木加子,自然就是李字了。

    唐泛露出笑容:“子明捷才!”

    汲敏:“大人過獎。”

    其實陸靈溪也已經想出謎底了,隻不過稍稍晚了片刻,就看見唐汲二人相視一笑,似乎蘊含無限默契,心下頓時大不爽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