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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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木在正式搬進楊一鳴家之前心裏忐忑不安,他覺得自己會適應很長時間,畢竟楊一鳴和羅颺不同,一想到楊一鳴就睡在自己的隔壁,每天都能看到他,能一起吃早飯或者晚飯,他就覺得緊張。他不知道憑自己的這種“悶”性子,到底能不能和睦地跟楊老師在一起生活。也不知道會不會給楊老師添麻煩。
事實上,丁子木住進來的第一天就發現自己真的想的多了。楊一鳴壓根就沒拿自己當老師,“師道尊嚴”對於他而言就僅僅是個詞兒而已。
“丁子木,自己把臥室收拾一下,反正也不太亂,就是灰有點兒多。”
“丁子木,明天早晨你煮餛飩吧,冰箱裏有速凍的。”
“丁子木,明天下班回來買點兒菜……什麽,你八點才下班?那就帶點兒麵包回來。”
“丁子木,有功夫你幫我把屋子歸置一下吧。”
“丁子木,看看衛生間還有沒有洗發水,要是沒有了明天下班帶點兒回來。”
“丁子木,廚房的水開了,幫我沏杯茶。”
……
丁子木一路“哎哎”地應著一路裏外屋的亂轉,竟然在短短的一個晚上就把那種“寄人籬下”“鳩占鵲巢”的畏懼感、緊張感給丟到一邊去了!他忙乎了一通之後站在客廳大聲地問:“楊老師,還有什麽要幹的?”
楊一鳴在臥室遙遙地回應一聲:“洗澡,上床睡覺。”
丁子木聽話地拿著睡衣進了浴室,等出來時楊一鳴端著一杯熱牛奶堵在他臥室跟前:“喝了。”
“我已經刷過牙了。”
“那就喝了再刷一次。”
丁子木無可奈何地接過來,一邊喝一邊嘟囔:“都多大了晚上睡覺還要喝牛奶?”
楊一鳴假裝沒有聽見,事實上他在牛奶裏放了半片安眠藥,為了防止大丁半夜三更再悄無聲息地摸進自己的臥室,楊一鳴決定在丁子木能完全適應自己家之前,都讓他睡死過去最好。
果然,那個晚上丁子木睡得很好,第二天是被楊一鳴叫醒的,鬧鍾完全沒有用。
“過來吃早飯,一會兒我送你去麵包房。”
丁子木有點兒不好意思:“楊老師,我起的太晚了。”
“還行,”楊一鳴指指餐桌對麵的椅子,“不算太晚,天還沒黑呢。”
丁子木坐下來看看桌子上:“說好了我做飯的。”
“沒事兒,”楊一鳴安慰丁子木,“我還是能把餛飩煮熟的,你放心吧。”
“楊老師……”丁子木好笑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屋裏就倆人,誰煮都一樣,況且又吃不死人。”
丁子木大笑著拿起筷子。楊一鳴看著丁子木大口大口地吃著顯然煮過了頭的餛飩,有種意外的滿足感。
吃完飯,楊一鳴堅持要送丁子木去麵包房,丁子木拒絕說完全用不著,麵包店距離家也就幾站地而已,坐公交車過去就可以了。他說:“楊老師,您不用那麽擔心,不會有事兒的。”
“順路。”楊一鳴說,“有順風車不搭你是不是傻?”
“不順啊,您在第二個路口就應該往東拐了。”
“那個路口每天堵死,我繞一個路口也就多三五公裏可是完全不堵車,反而還能省十分鍾。”楊一鳴拉開車門,“快上來。”
丁子木坐在副駕駛上,看著車窗外飛速劃過的景色,覺得自己人生也一下子就開始加速了,但是這種加速讓他高興,因為他隱約覺得自己的人生有方向了,雖然還不明朗,但是他覺得這個方向楊老師很快就能給他指出來。
楊一鳴把丁子木送到麵包店後給袁樵打了一個電話,袁樵一臉詫異地從後門出來問:“楊老師,出什麽事兒了?怎麽弄得跟作奸犯科一樣鬼鬼祟祟的?”
“我長話短說。”楊一鳴說,“丁子木的父親剛剛出獄,可能會找他的麻煩,我盡量每天接送他,他在店裏的時候你幫我照看著一下。”
“啊?”袁樵愣了一下,覺得這個劇情發展的有點兒脫軌。
“你可以做個選擇,”楊一鳴說,“如果你想辭退他,請提前跟我說一聲,你也知道丁子木的心理不太穩定,我怕他受刺激。”
“我得留著他!”袁樵絲毫不帶猶豫地說,“你知道自從他來了以後我店裏的生意有多好嗎,這年月誰跟錢有仇啊。”
“你不怕麻煩?”
“怕啊,”袁樵認真地說,“可是目前為止他的言行一切正常,好得不能再好了,附近那幫發花癡的小姑娘每天都來買個蛋撻。”
楊一鳴樂了,“一個蛋撻能掙多少錢?”
“蒼蠅腿兒上也有肉啊,薄利多銷你不懂?”袁樵笑著說,“再說我家的蛋撻可以漲價。”
楊一鳴深深地看了袁樵一眼:“想過後果沒?”
“想過,”袁樵歎口氣,“但問題是我首先是個商人,在已知必然會產生的利益麵前,我選擇放棄未知的
楊一鳴似笑非笑地瞅著袁樵,他問:“你倒是心寬得很。”
袁樵聳聳肩膀。
***
楊一鳴其實很頭疼,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成天這麽提心吊膽地提防著也不是一個辦法,總得想個辦法把問題徹底解決。但事實上,丁奎強並沒有給楊一鳴想辦法的時間。
周五的時候,楊一鳴開車去接丁子木,快到麵包店的時候接到袁樵的電話,袁樵急吼吼地說“丁子木不見了”。
“不見了?去哪兒了?”
“我要是知道他去哪兒了就不叫‘不見了’!”袁樵在電話那頭嚷嚷著,“他走了有半個小時了。”
楊一鳴一腳油門跺下去,同時對著電話大吼:“你給我出門找去,就在麵包店附近,不會太遠,去偏僻的地方看看。你找東邊我找西邊。”
說完,完全不給袁樵討價還價的機會就掛斷了電話。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塗。楊一鳴瞬間急出了一頭汗,事實上他不僅擔心丁子木會出事,也擔心丁子木的父親會出事兒。
楊一鳴幾乎可以斷定,大丁一定會跳出來,一定會出手,而且下手絕不可能輕。打完,爽了,然後呢?要知道,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需要丁子木去承擔後果的。
楊一鳴一想到後續會有多少麻煩事兒就憂心如焚,他玩命地按著喇叭,完全不理會周圍爆起的咒罵聲。他知道這條街上至少有四個攝像頭,也知道公交車道上的攝像頭在晚高峰時段一定是全開的……但是他顧不得,他必須要盡快找到丁子木,一刻也耽擱不得。
他不敢想,這父子倆會打成什麽樣子,但是他確信無誤地知道,丁子木一定會受到傷害,這是他不能接受的。一想到那個人會像上次那樣鼻青臉腫、滿身血汙地坐在蜷縮在地上,會痛苦地呻|吟,會痛到站不起來……
楊一鳴又使勁兒地按下喇叭,完全不管不顧地強行壓著雙實線超過了一輛小麵包,嚇得對麵車道的司機都搖下窗戶來罵街。
麵包店前麵沒有空車位,但是楊一鳴還是把車子扔下了。他跳下車,直接就奔著西邊的開始跑。這是一條東西向的小馬路,不是很寬,沿街有一排底商,中間有四五個住宅區。丁子木最有可能的就是進了其中的某一個小區,小區裏地形複雜,樓與樓之間又錯落相雜,找個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楊一鳴急的汗都下來了。
冷靜!
楊一鳴大聲地對自己說,冷靜!沒頭蒼蠅一樣亂轉是找不到丁子木的,必須要想想他最後可能去哪裏。如果是丁子木,他一定會記得自己的囑咐,不主動起衝突,不纏鬥,盡量求助。
如果是大丁,一定會去一個特別偏僻的角落,這樣才好下手。楊一鳴站在麵包店門口,左右看了看,西邊緊鄰麵包店就有個老舊小區,在麵包店門口沒有停車位的時候楊一鳴曾經把車停進去過。那個小區是老式筒子樓,裏麵七拐八繞的,還堆滿了各種雜物,隨便哪個犄角旮旯都是凶殺案的最佳案發地點。楊一鳴有點兒慌,要知道,大丁可是那種不打到同歸於盡絕不收手的人。
楊一鳴在小區裏飛奔,這會兒下班的人已經陸續回來了,停車棚裏有很多人,楊一鳴遠遠地看了一眼扭頭就往另外一側跑。那邊有一小片綠化區,裏麵長滿了半人高的蒿草,有些不自覺地的居民會把垃圾倒在那裏,常年散發著惡臭,一般人都不往那邊走。
天色迅速昏暗下來,秋天的傍晚,晚風帶來陣陣寒意。楊一鳴剛奔到綠化區附近就聽到一聲壓抑的悶哼,緊接著就是一陣拳頭砸在*上的鈍響。
“大丁!”楊一鳴毫不猶豫地大喝一聲,兩步就邁進了雜草中。
在一蓬衰草後麵,一堆發黴的破爛箱子的後麵,大丁一隻膝蓋壓在一個滿頭白發的男人的胸腹部,一隻手死死地扼住對方的咽喉,另一隻攥得緊緊的,正高高揮起想要往下砸。
楊一鳴出現的一瞬間,丁子木顯然是愣了一下,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他身下的那個男人摸到了身邊的一根破木條,狠狠地對著丁子木的腦袋就掄了過去。
“大丁!”楊一鳴大喝一聲,毫不猶豫地衝著那人的肩膀就踹了過去,力道之大,踹得那人歪了一下,男人吃痛之下鬆開了手。大丁慢慢地垂下眼睛,仿佛在看一個死物一樣盯著那男人,嘴角抿出一抹冷笑。楊一鳴在那一瞬間仿佛有看到了荒野的獨狼,凶殘又饑餓,它不管不顧,即便渾身浴血也毫不在意,隻想盡快咬穿對方的喉嚨!
“大丁!”楊一鳴一把抓住大丁的手,意外的是,大丁竟然順從地站了起來。這時候,就著昏暗的暮色,楊一鳴看到地上的那個男人。也許他曾經強健有力,可以肆意地虐打自己的妻兒,但是十幾年的牢獄生活之後,他變得枯瘦衰老,但是那雙陰毒的眼睛裏依然滿是憤恨,滿臉的皺紋裏,溝壑縱橫的滿是貪婪的*。
他蜷縮在地上,臉上的血汙沾著泥土,一口黃牙緊緊咬著,口水混著血水流了下來。
“我警告你,滾遠點兒!”大丁惡狠狠地說,“要不然我見一次打一次,打死算完!”
“你敢!”
大丁一聲不響地甩開楊一鳴的手,伸著腿狠狠踹了那人一腳:”丁奎強,再有一次我就殺了你,不信你試試!“
“你個賊崽子,”丁奎強咒罵道,“□□養的下三濫就他媽是垃圾。”
這次,大丁還沒來得及說話,楊一鳴先忍不住了:“你一個就會打老婆孩子的孬種,蹲了大獄出來的還有臉說人家垃圾?”
丁奎強眼裏的陰狠的光更盛。
“該幹嘛幹嘛去,你給我離丁子木越遠越好。”楊一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丁奎強,輕蔑地說,“你根本就不配跟他說話。”
“他是我兒子,老子管教兒子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你沒有兒子,”楊一鳴說,“丁奎強你給我記住了,丁子木跟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當初你差點兒打死他你知道嗎,現在想起來人認兒子了?晚了!”
“滾!”丁奎強困獸垂死掙紮一樣說,“他是我兒子,就算打死他我也是他老子,輪不到你管。”
大丁怒不可遏,拚命地掙紮著想要衝過去。但是楊一鳴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就憑楊一鳴這死宅男的體質,大丁竟然無論如何也掙不脫!
“別跟他浪費時間,他不值得你費心。”楊一鳴扯一下大丁,“你,跟我回家!立刻!”
大概是被楊一鳴果斷的命令震住了,大丁愣了一下之後老老實實地抬腳跟著他往外走。走出去沒兩步,就聽到身後的草叢發出窸窣的聲音,完全是下意識地,他扭頭看過去。隻見丁奎強手裏攥著一片碎玻璃,正向自己撲過來。
“我操!”大丁怒罵一聲,轉身就要迎上去,但是手腕被楊一鳴拉住,轉身就慢了半拍,就是這半拍的功夫,丁奎強已經撲到了自己身後。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誰也想不明白事情的怎麽發生。當大丁一腳踹上丁奎強腹部,把他狠狠踹到再也爬不起來時,楊一鳴袖子的肩部已經迅速被血浸濕了。
“啊!”大丁發出一聲怒吼,兩隻眼赤紅一片,“我打死你!”一邊吼著,他一邊趕過去又是一腳踹在丁奎強的側腹部。丁奎強痛苦□□的聲音更大了,幾乎算得是哀嚎。
傷口在肩胛處,楊一鳴根本夠不著也沒辦法伸手壓住傷口,於是他索性不再去夠傷口,而是一把拉住大丁:“走!”
“不!你讓我打死他!”
“走!”楊一鳴大喝一聲,“大丁,現在跟我走,馬上!”
“……”
“大丁!要是再不走,不用他動手,我就先抽死你你信不信!”
大丁盯著蜷縮在地上哀嚎的丁奎強,呼哧呼哧喘息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惡狠狠地“呸”了一口:“我告訴你,滾遠點兒!”
說完,他一手扶著楊一鳴,一手撥開叢生的雜草,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遠處,帶著紅箍的大爺大媽們正往這個方向走,就著已經黑下來的夜色,大丁帶著楊一鳴順著牆根迅速走了小區。
***
楊一鳴傷了肩膀沒法開車,兩個人隻得先去麵包房做個簡單的包紮。好在楊一鳴的傷口看著很邪乎,但是並不算深,袁樵非常魯的倒了半瓶碘伏上去,用塊紗布一糊就算是處理好了。
“行了,一會兒去醫院縫個針就好了。”袁橋說。
“你個蒙古大夫,”楊一鳴哀嚎著,“疼死我了。”
“打架的時候怎麽沒見你覺得疼?”袁橋輕蔑地說,“你看看人家丁子木,一場下來就是衣服髒了點兒,臉上有點兒青紫,這才是真正的打架呢,你那個隻能叫‘被打’。”
楊一鳴翻個白眼:“合著打架還成了英雄了?”
“丁子木是不是英雄另說,反正你現在是狗熊。”
楊一鳴懶得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走:“回家,我得躺平了歇歇,累死我了。”
“先去醫院。”一直在一邊端著碘伏紗布沒吭聲的大丁忽然說道。
“不用去了。”楊一鳴慢慢地活動過了一下肩膀說,“我剛剛從鏡子裏瞄了一下,就被紮了一下,包兩天就好了。”
“不行!”大丁異常強硬地說,“必須要去,肩膀本來就是活動比較多的關節,傷口肯定不容易愈合,縫兩針有好處。”
“算了不去了,”楊一鳴擺擺手,“真是累了,回家睡覺去!”
“楊一鳴!”大丁忽然蹲下/身子,直愣愣地看著楊一鳴說,“去醫院好嗎,算我求你。”
楊一鳴看著大丁的眼睛,傻住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