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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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丁滿足地放下碗筷,拍拍肚子說:“我吃飽了。”

    楊一鳴說:“真難為你,我做的飯你也能吃下去。”

    “我這輩子一共也吃不了幾頓飯,有一頓算一頓吧,都好吃。”

    楊一鳴默默地把碗筷收拾進廚房。這小子學會使用哀兵戰略了,難對付得要死。每次都擺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弄得楊一鳴覺得自己正親手扼殺他的生命。楊一鳴當然知道大丁想要幹什麽,上次是紅牛咖啡,這此換了個策略但目的都是想要占據丁子木的這副身體從而在真正的意義上“存在”。

    到今天為止,丁子木已經消失快一個星期了,這是從未有過的。楊一鳴跟弗裏德曼教授交流了一個晚上,想到了很多辦法:他帶著大丁去了丁子木小時候住的那一帶,可是大丁聳聳肩說:“楊一鳴,你要知道挨揍的是丁子木不是我,我對這裏沒什麽感受。”

    於是他帶著大丁去福利院,但是大丁無所謂地說:“這地方我不熟,要不然你帶著我轉轉吧。”

    楊一鳴也帶著他去了拆遷區一帶,那裏的房子更破敗了,丁子木以前租住的小院子一直空著,荒草叢生的。大丁拍拍那扇斑駁的院門說:“這地方我倒是來過幾次,不過每次都是跟人打完架以後才來的,就是睡個覺歇口氣而已,沒你家舒服。”楊一鳴好笑又好氣地看著大丁,大丁說:“楊一鳴,現在的情況是丁子木不願意回來,我也沒辦法。”

    最後,楊一鳴想要帶著大丁去導師趙崢的工作室,趙崢對催眠治療非常有研究。但是大丁對此非常抗拒,他咬著牙說了三個字:“我不去。”

    “大丁,”楊一鳴說,“我們必須要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渠道不是嗎,現在這樣並不穩定。”

    “我無所謂,”大丁聳聳肩,“對於我而言,能有一天算一天。”

    “可丁子木最終是要回來的不是嗎?”

    “不一定,你自己說過從科學的角度來說丁子木也可能永遠不會回來。”

    “不會的,”楊一鳴肯定地說,“你還不了解丁子木嗎,他是那麽容易就退縮的人嗎?如果他真的是,你早就可以占據他了。”

    大丁沉默了一會兒,依然搖搖頭:“不,他願意回來時自然會回來,你這樣其實是沒用的。”

    “我相信他是願意回來的,隻是不知道他被什麽絆住了脫不了身。”

    “那就等他能脫身了再說。”大丁的語氣不容商量。

    楊一鳴有些無奈,這邊是大丁的拒不合作,那邊老母親還在醫院裏觀察,同時教委的工作也耽誤不得,楊一鳴分|身乏術覺得自己忙得也要did了。

    相反,大丁倒是清閑得不得了,麵包店那邊一直在請假,袁樵哀怨得快要抹脖子上吊了,楊一鳴永遠在拿丁子木病了來搪塞,可這能搪塞多久呢?大丁靠在沙發裏,津津有味地翻著《霸道王爺俏王妃》看著楊一鳴焦頭爛額。

    這天楊一鳴下班回來時,把許築鈞帶回來了。小丫頭的爸爸今天加班,楊雙明在醫院裏守著楊媽媽,許築鈞於是被丟給了舅舅暫時看管。大丁看到許築鈞進門時著實愣了一會兒:“咱倆要看著她嗎?”

    “對啊,”楊一鳴有種特別解氣的感覺,“你負責看著她,陪她玩,哄她開心,我去做飯。”

    “等等,等等,我不會啊。”

    “不可能,你不是一直看著徐霖嗎?”

    “徐霖那小子不用看好嗎,他自己蜷在那裏根本就不會動地方,這個……我不會啊。”

    “那你去做飯?”

    許築鈞看到大丁倒是高興得很,帥哥人人都喜歡,況且這個帥哥哥還算熟悉,去醫院看姥姥時沒少跟著蹭丁哥哥做的美味點心。

    “丁哥哥!”許築鈞直接對著大丁就撲了過去,一點兒不拿自己當外人地抱著大丁的腰說:“我要丁哥哥陪我玩,舅舅去做飯!”

    於是,不等大丁思考,人事安排就已經出來了。大丁歎口氣:“算了,我陪她吧。”

    “丁哥哥陪我拚圖,啊,要不我們還是先畫畫吧,啊,你說我們先幹什麽……”許築鈞絮絮叨叨地拖著大丁坐在客廳的一角。

    楊一鳴看著那一大一小想,如果是丁子木,他一定可以耐著性子陪許築鈞玩,不管是畫畫還是拚圖,最後兩個人一定能玩得開開心心,如果是大丁……

    果然,楊一鳴在廚房裏忙乎了不到一個小時大丁就招架不住了:“楊一鳴,你什麽時候能做好飯?”

    楊一鳴在抽油煙機的轟鳴中大喊:“怎麽了?”

    許築鈞搶過話頭說:“舅舅,舅舅,丁哥哥笨死了!”

    楊一鳴用腳想都能知道一定會出現這種結局的,許築鈞就是個嘴上不饒人的,大丁又是個急脾氣,平時跟外人相處三言不合就要開打的,現在讓他跟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磨,估計他這會兒已經快要爆了。楊一鳴想到現在客廳裏可能出現的狀況就好笑,他揚聲問:“鈞鈞,你讓丁哥哥幹什麽了?”

    “我們在拚圖,他每次都錯。”可能是大丁又拿錯了一塊拚圖,許築鈞大喊了一聲之後抱怨:“你又錯了又錯了……哎呀……你能幹什麽呀。”

    聽到不到大丁的聲音,楊一鳴想那小子估計已經氣到沒詞兒了,於是教訓道:“鈞鈞,不許這麽說話,沒禮貌!”

    楊一鳴擦擦手從廚房出來,客廳裏一片狼藉,幾百塊拚圖隨便鋪了一地,許築鈞趴在地上,大丁坐在地上靠著沙發,一副“老子快要死了”的表情。

    “行了,收拾收拾吃飯吧。”楊一鳴把飯桌收拾出來,打發這一大一小洗手吃飯。三個人都餓了,誰也沒工夫打嘴架,隻有許築鈞抱怨:“舅舅你做飯還是那麽難吃,早知道我就讓你陪我玩讓丁哥哥做飯了。”

    楊一鳴心想,真應該讓大丁給你做一頓飯,隻要你別哭著說我虐待你。

    大丁當然明白許築鈞說的是誰,於是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楊一鳴衝大丁使個眼色示意他別跟孩子認真,大丁默不作聲地把飯吃完,一推碗筷說:“一會兒我洗碗。”

    飯後,楊一鳴默契地接替大丁的工作陪許築鈞玩,許築鈞對拚圖失去了興趣,鬧著要畫畫,紙筆鋪了一桌子,等大丁從廚房裏出來時一張大白紙已經被畫得五彩斑斕了。

    楊一鳴在一邊拍著巴掌稱讚“真好看”,許築鈞撇撇嘴說:“好看什麽呀,太難看了撕了吧。”說完,她真的抓起那張畫唰唰幾下撕了。楊一鳴阻止不及,隻得拍拍許築鈞的腦袋說:“你倒是高標準嚴要求啊。”

    許築鈞嘟嘟囔囔地又拽過一張白紙來下筆,楊一鳴抬起頭來隨意一眼,嚇得後背立刻炸出一層冷汗。

    大丁站在客廳中央,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眼睛死死地盯著許築鈞,那目光裏有恐懼有驚慌,但是更多的是仇恨,楊一鳴在一瞬間覺得大丁會撲過來把許築鈞撕碎了,就好像許築鈞撕了那張紙一樣。完全是下意識地,楊一鳴從地上躥起來直接擋在了大丁麵前。

    “舅舅?”許築鈞疑惑地喊一聲,“你幹嘛?”

    “沒事,你畫畫吧,舅舅跟丁哥哥說兩句話。”楊一鳴不敢移動位置,死死地攔在大丁身前,說話的功夫眼睛都沒敢離開大丁。楊一鳴是真的害怕,他以前見過大丁露出這種神色,那是麵對丁奎強時,那種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神色——可他現在麵對的是許築鈞啊!

    楊一鳴輕輕喊一聲:“大丁?”

    大丁眯眯眼,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惑,他微微側側頭,似乎在排除幹擾認真傾聽楊一鳴的聲音。房間裏鴉雀無聲,隻能聽到許築鈞手裏的水彩筆劃過紙張的聲音。

    “大丁?”楊一鳴又輕輕地叫一聲,“你在幹嘛?”

    大丁猛然驚醒,他眨一下眼,目光裏的仇恨淡了一些,但仍然驚惶不安,嘴唇顫動著不知道想要說什麽。

    “進屋!”楊一鳴果斷地說,他輕輕地推了大丁一下,“你先進屋。”

    大丁皺皺眉,滿臉的疑惑,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不知道是該留在這裏還是聽楊一鳴的進屋去。

    “大丁,進屋去好嗎,我一會兒找你去。”楊一鳴放軟了聲音,帶著幾分懇求。

    “哦。”大丁僵硬地點點頭,可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目光總是往許築鈞那邊瞟。

    楊一鳴緊張得呼吸都快不穩了,他回頭看一眼許築鈞,許築鈞正專心地塗色,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變故。楊一鳴試探著把手掌放在大丁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大丁的目光從許築鈞那裏挪了回來,疑惑地看著楊一鳴。

    楊一鳴的手上漸漸用力,大丁順著這個力道慢慢轉了個身,麵對著臥室的門。

    “進去,”楊一鳴又加了幾分力推了大丁一把,大丁順勢抬腳,慢慢地走進了臥室。楊一鳴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後背一片濕涼。

    “舅舅,”許築鈞聽到臥室關門的聲音,問道,“丁哥哥呢?”

    “他吃多了,不舒服回屋去歇會兒。”楊一鳴順口胡扯,同時抄起手機給姐夫打電話,好在他人已經快到了。

    “鈞鈞,你先收拾收拾東西好嗎,你爸爸快來接你了。”

    “哦,”許築鈞乖乖地站起來,“舅舅,丁哥哥今天怎麽不高興?”

    “不知道啊,一會兒我問問他。”楊一鳴敷衍地說,一邊不停地瞟著臥室的門,唯恐大丁打開門衝出來。

    “我覺得丁哥哥今天特別凶,他以前不這樣的,今天誰惹他不高興了?”許築鈞問這話時帶著點兒不滿的神色看著楊一鳴。

    楊一鳴戳戳她的腦門:“你懷疑我?”

    許築鈞哼一聲,楊一鳴有好笑又好氣地想,這人要長得帥就是占便宜啊。

    兩個人說話間,從緊閉的臥室門裏隱約傳來說話的而聲音,斷斷續續似有似無。

    “丁哥哥跟誰說話呢?”許築鈞問。

    “可能打電話吧。”楊一鳴心不在焉地說,頭皮都開始發麻。好在這時,及時響起來的門鈴聲拯救了楊一鳴。楊一鳴飛速地打發走了許家父女,關上大門後站在客廳裏著實做了幾個深呼吸,他閉上眼睛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直到心跳的頻率變得正常。

    他終於伸手推開了臥室的門。

    ****

    大丁蜷縮在牆角,雙臂抱著小腿,把臉埋進膝蓋裏。楊一鳴隻能看到他烏黑的頭發,聽到他斷斷續續的說話,準確地說是自言自語。

    “你怕什麽?”

    “他們罵我。”

    “楊一鳴又不會罵你。”

    “他們撕了我的畫。”

    “那是以前的事兒了。”

    “不……”

    楊一鳴看到大丁或者說是徐霖更緊地蜷在一起,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哽咽。

    楊一鳴站在門口沒動,他想聽聽大丁和徐霖還說了什麽,可是這兩個人再也不說話了。於是楊一鳴輕輕咳嗽一聲,示意自己已經進來了。不出所料,徐霖哽咽的聲音更大了,整個人都開始輕微顫抖起來。

    “徐霖,”楊一鳴柔聲說,“我叫楊一鳴,你見過我的,還記得嗎?”

    徐霖連頭都沒抬,胡亂地搖著腦袋。

    “你別怕我,我不會傷害你,我就站在這裏,不靠近你好嗎?”

    “不,不,不要。”徐霖斷斷續續地說。

    “那這樣,我想跟你大丁哥哥聊聊天,可以嗎?”

    徐霖不說話,隻是哭泣的聲音更大了。

    楊一鳴也不著急,他順勢坐在地上,把兩隻手伸出來放在膝蓋上,慢慢地說:“徐霖,我就坐在這裏,行嗎?你不用說話,我跟你聊聊天好嗎?”

    徐霖毫無反應。

    “徐霖,我認識你大丁哥哥,你喜歡大丁哥哥嗎?”

    徐霖不吭聲,但是抽噎的聲音似乎低了一些。

    “你大丁哥哥也很喜歡我啊。”楊一鳴這麽說,同時覺得這話說得真是尷尬死了。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大丁聽到了他怎麽說,一定會翻個白眼冷冷地哼一聲。但是再尷尬,話題還是得這麽尷尬著說下去。

    “徐霖,大丁哥哥不會害你的對吧,所以我也不會傷害你的,要不然大丁哥哥就不會喜歡我了。”楊一鳴在心裏甩了自己一個耳光,覺得臉上直發燒。

    徐霖動了動,終於慢慢地抬起了頭。楊一鳴看到他臉的一瞬間就認出來了,這個人一定不是丁子木更不是大丁。丁子木的目光是溫和而滿是忍耐和執著的,大丁的目光是野性而充滿渴求和掠奪的,徐霖的目光裏,除了恐懼隻有退縮,那是一種絕望的眼神,讓人心疼。

    楊一鳴回憶著楊雙明是怎麽對著許築鈞微笑的,努力笑得更溫柔。作為一名專業的心理谘詢師,他知道現在是最佳的時候,徐霖並沒有回避自己的接觸,這種機會千載難逢,可能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找不到了,畢竟就連大丁也很難把徐霖叫出來,不論今天到底是什麽把徐霖叫了出來,他都不能讓這個機會平白錯過去。

    楊一鳴說:“徐霖,你喜歡畫畫嗎?”

    徐霖的滿是絕望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