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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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一鳴抬起頭時,丁子木腳底下都有些發軟:“楊老師,我,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楊一鳴扶著他說:“二木,雖然你說的很確定,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

    “我知道您要說什麽,”丁子木打斷楊一鳴,“我想得很清楚,我唯一擔心的是會影響到你的工作。”

    楊一鳴搖搖頭:“那不需要你操心,隻要你好好的,一切都沒有問題。“

    丁子木笑一笑:“我會好好的。”

    楊一鳴說:“不過二木啊,我挺奇怪你今天居然這麽……主動。”

    丁子木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摸摸胸口,又仔細聽了聽,剛剛還一直陪著自己的那個心跳聲沒有了,那種始終漂浮著的感覺也沒有了——他走了,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然後他就這麽呢走了。

    丁子木心裏空落落的充滿了愧疚,有尖銳的痛感,就好像是自己被拋棄了一樣。他想,大丁,應該比這個還要痛吧?

    楊一鳴輕輕撫了撫丁子木忽然蹙起的眉頭:“你怎麽了?”

    丁子木搖搖頭,因為楊一鳴的觸摸有點兒臉紅。

    楊一鳴盯著丁子木始終紅著的臉,歎口氣說;“二木,你要每次都這麽紅著臉,我都不敢親你了。”

    “為,為什麽?”

    “會忍不住。”楊一鳴聳聳肩,退後兩步,“你這個樣子太考驗我。”

    丁子木覺得耳邊嗡的一聲,頭更暈了。他知道楊一鳴說的是什麽,也知道那是怎麽回事兒,事實上他並不介意那一切發生。所以他眼睛盯著牆壁,小聲說:“沒關係。”

    “是嗎?”楊一鳴把人拉過來,手指順著衣襟的下擺滑進去,“不舒服就說。”說完,他的舌尖輕輕掃過丁子木的眼瞼。

    丁子木瞬間又被那種劇烈的刺激感擊中,剛剛才平息下去的火焰再次席卷而來,燒的昏天黑地。他下意識地伸出胳膊摟住楊一鳴的脖子,發出輕微的呻|吟聲。這細弱的聲音迅敏地鑽進了楊一鳴的耳朵裏,他控製不住地把人按進懷裏,手掌滑進了寬鬆的睡褲褲腰。

    黑暗、劇痛、壓迫的窒息感,腥臭的氣息,粘膩濕熱的觸感……

    丁子木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大手攥得緊緊的,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什麽東西拖進了一片黑暗中。

    “不!”他發出無聲的呐喊,在黑暗中用僅存的一點兒理智喊,“抓住!”

    丁子木收緊胳膊,把自己的唇貼上楊一鳴的脖子,那裏有劇烈跳動的頸動脈。一下一下的顫動像重錘一樣砸在丁子木的心上,每一下都在提醒他,身邊的這個人,是楊一鳴。

    黑暗中,有一個細小的聲音說“躲起來躲起來,你快躲起來。”

    “不用。”丁子木喃喃地說,“不用躲起來,這是楊老師。”

    “木木哥哥你快躲起來。”那個聲音更急促了,已經帶上了哭腔。

    “不怕,”丁子木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一樣說,“不用怕,這是楊老師。”

    “救救我救救我。”那個聲音忽然發出淒厲的哭聲,“求求你放開我。”

    丁子木有種壓抑不住的衝動,他想要衝進黑暗裏去把那個孩子救出來,他現在辦得到,他已經長大了,他打得過丁魁強。他有一個機會讓這一切都不存在,讓噩夢在噩夢之前醒來。

    “去吧!”冥冥中有一個聲音說,“去救他,救了他這一切就都過去了,一切都不存在了。”

    丁子木仿佛被催眠一樣慢慢鬆開了手,眼前很黑,但是他知道該往哪裏走。前方傳來的尖銳淒厲的哭聲,一聲聲刺進他的心裏,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從心口處裂開了一道口子,然後被人慢慢地、慢慢地、沿著那道口子撕開。這是一場以取樂為目的的淩遲,沒有憐憫,永不終結。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走過去,把徐霖救下來,一切都不會發生。

    丁子木輕輕揮了一下手臂,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摩挲一下指尖,上麵似乎還有楊一鳴的體溫。丁子木站直身子,慢慢地說:“徐霖,我救不了你。”

    “不不不。”徐林大約是被嚇壞了聲嘶力竭地喊起來,“木木哥哥求求你救救我。”

    丁子木說:“我救不了你,十四年前發生的事我沒有辦法,很抱歉徐林,我救不了你,因為它真的發生了,我沒有辦法否定它。”

    黑暗中徐霖的聲音戛然而止。

    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是丁子木仍然瞪大眼睛努力看著前方,說:“楊老師說過,我必須要承認這件事發生過,然後麵對它。我不能更改十四年前的事,但是我想把剩下的日子過好。徐霖,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黑暗中依然一片死寂。

    “徐霖,對不起,我……救不了。”

    丁子木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發涼,抬手摸摸,摸到了一手的淚水。這裏很冷,他想回家了。

    ***

    楊一鳴心急如焚地輕輕喊著丁子木,他非常憤怒,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明明之前已經考慮到丁子木可能會有反應,可竟然還是沒有忍住!楊一鳴悔恨交加,他一想起丁子木在懷裏軟軟癱倒的樣子就懊惱得恨不得揍自己一頓。他抬頭看看牆上的鍾,已經五分鍾了,丁子木還沒有醒過來,摸摸他的頸動脈,跳得淩亂而劇烈。楊一鳴把手掌貼在丁子木冰涼的臉上,喊:“丁子木,醒醒。”

    躺在沙發上的丁子木的眼瞼顫動了一下,能看到眼球在後麵慢慢轉動。楊一鳴拍拍丁子木的臉頰,看著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呼。”楊一鳴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渾身都勁兒都鬆了,“感覺怎麽樣?”

    丁子木慢慢地搖搖頭,眼眶裏積蓄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對不起。”楊一鳴輕輕抹去那些淚,但是怎麽擦也擦不幹,於是索性作罷,“我很抱歉,下次我不會這樣了。“

    丁子木說不了話,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手死死的攥著楊一鳴。

    “不急不急。”楊一鳴也坐到沙發上,把人抱進自己的懷裏,“哭完了我們再說。”

    丁子木橫坐在楊一鳴的腿上,靠在他的胸口,低著頭看著眼淚一滴滴把自己的褲子打濕了一大片。不知道過了多久,丁子木啞著嗓子說:“楊老師。”

    “嗯?“楊一鳴微微低下頭。

    丁子木仰起臉,一言不發地貼上楊一鳴的唇,舌尖輕輕劃過唇縫探進去,找到楊一鳴的舌尖,然後一觸即退。

    這個吻太膽怯,但是幾乎讓楊一鳴欲罷不能。

    楊一鳴用了極大的忍耐力控製住自己,問道:“好點兒了嗎?“

    “我沒事。“丁子木慢慢地把剛才的那一切講給楊一鳴聽,他說得很慢,慢到楊一鳴覺得有人在用一把豁了口的鈍刀子割自己,疼痛與憤怒鋪天蓋地。

    “楊老師,”丁子木說,“我沒有救他,我知道那一切其實早就發生過了,我是救不了他的。我沒有走過去,我害怕走過去的話……就回不來了。”

    “真好。”楊一鳴在丁子木的額頭上印了個吻,“你做的對,你看,你其實都用不著我了。”

    “我需要你,”丁子木努力笑一下說,“就算不是谘詢師,我也得要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在這呢,哪兒都不會去。”兒楊一鳴收一收手臂說。

    ***

    那個夜晚,丁子木睡在楊一鳴的懷裏,他紅著臉湊近楊一鳴去吻他,顫動著把自己貼上楊一鳴,幾乎有些賭氣地把自己像個祭品一樣送到楊一鳴跟前。楊一鳴笑一笑:“挺美一事兒,怎麽被你弄得那麽慘烈呢?”

    “我,我沒事兒了。”

    “可是我有事兒啊,”楊一鳴笑著說,“我們慢慢來,這事兒是最不用不著急的。”

    於是是楊一鳴隻是溫柔地吻他,在昏昏的床頭燈光下一邊小聲和他說著話,一邊一點點撫摸他。楊一鳴拿出了他這輩子所有的忍耐力,用極慢的速度,一點點讓他適應自己的存在,帶著他感受肌膚相親和安寧和溫暖。他們什麽都沒做,隻是躺在那裏小聲地說話,話題飄忽不定,楊一鳴給丁子木講大學英語過六級時聽力第二句就徹底懵逼了,丁子木告訴楊一鳴在職高第一次做馬芬蛋糕時居然把紙杯給點著了……說著煩了,兩個人停下來看著對方嘿嘿嘿地傻笑,笑完了交換一個吻,然後隨便扯一個話題接著開始說。

    楊一鳴生生把自己憋成一個葫蘆,但是嘴癮是過夠了!

    深夜,不知道是幾點,丁子木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睡夢中帶著笑。太晚了,錯過了困勁兒楊一鳴反而睡不著,他側著頭,看著丁子木的睡臉。直到這會兒,“以後”這個詞才猝不及防地衝到楊一鳴的麵前。

    他無可奈何地想,什麽職業守則都沒用了,已經走到這一步就收不回來了,不過他也不太在乎。唯一讓人擔心的是丁子木的病情,徐霖應該已經安定下來,今夜丁子木用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把他剝離出了自己現在的生命,安置在遙遠的過去。可是大丁還在,而且走到今天這一步,大約鄭哥也該出來了。

    楊一鳴正胡思亂想著,丁子木忽然動了動。楊一鳴拽過被子把他的肩膀蓋好,然後順勢輕輕在丁子木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丁子木在夢中笑了笑。

    他看見了大丁,在一個非常明亮的地方,丁子木自己仔細分辨了一下判斷出來這是一個麵包房,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那種麵包房。大丁坐在楊一鳴經常坐的那個位置上,麵前有一杯咖啡,是楊一鳴喜歡喝的那種。

    “大丁。”丁子木坐在大丁對麵,“你在幹嘛?”

    大丁掀起眼皮看看他,又垂下眼用小勺一下下攪著咖啡。

    丁子木沉默了一會兒,說:“楊老師很擔心你。”

    “哼。”大丁冷哼一聲。

    丁子木不在意大丁的反應,平靜地說:“楊老師很在意你,以後你會知道的。”

    “以後?”大丁說,“我還有‘以後’嗎?”

    “有啊。”丁子木說,“你忘了楊老師說的話嗎?”

    大丁把勺子扔進咖啡杯裏,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窗外一片明亮,但就是太亮了,晃得人睜不開眼反而什麽都看不清。

    丁子木有一肚子的話卻不能說,他不能跟大丁說“其實楊老師很喜歡你,隻是那種喜歡不是愛”,他也不能跟大丁說“我替你去愛楊老師”,更不能說“把楊老師交給我你放心吧”……那麽殘忍的話他不能說。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大丁,這也許是全世界最無可奈何的事情。

    “今天你為什麽肯讓我出來?”大丁忽然問道。

    丁子木想了想:“我也沒有刻意讓你出來或者不讓你出來,我……我當時就是覺得心裏有種情緒想出來,我其實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我當時……當時太緊張了,顧不上去想,所以……”

    “你是因為顧不上,所以一不留神就把我放出來了是嗎?”

    丁子木搖搖頭:“不,我不會有意壓製你的。以前可能會,那是因為我不了解你。但是現在不會了。”

    “現在你也不了解我啊,”大丁冷笑著說,“我們才見過幾麵?加上這次,三次還是四次?”

    “我很了解你。”丁子木說,“楊老師跟我講了很多很多關於你的事兒。”

    “他說什麽了?”

    “暴躁、急脾氣、嘴硬心軟、善良、急公好義、特別執著,”丁子木頓了一頓,“楊老師說,你的性格其實最好了。”

    大丁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他慢慢地把手指蜷起來攥緊:“他這麽說……什麽意思?”

    丁子木閉上了嘴,楊一鳴的原話是“我非常喜歡大丁,如果可以,一定是鐵瓷的哥兒們!”

    這話太殘忍,不能說。

    “楊老師的意思是,”丁子木仔細地措辭,“在任何情況下,你都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個。”

    大丁又拿起那把小勺子一下下地攪著咖啡:“我很喜歡他。”

    “我知道。”丁子木點點頭,“就像我喜歡他一樣,你很有眼光。”

    “我本來不想退讓的,”大丁橫一眼丁子木,目光中帶著幾分凶意,但是丁子木並不害怕,依然微笑地看著他,“可是楊一鳴那天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是你,他沒辦法像喜歡你那樣喜歡我。”

    丁子木的臉有點兒發熱,他微微垂下眼:“對不起,但是……”

    大丁說:“不用說‘對不起’,我可沒答應你我會退出,沒準兒哪天我就會去找他,你知道,如果我一定要去你是攔不住的。”

    “嗯。”丁子木點點頭,“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不會攔著你,但是你答應我,不要跟他吵,更不要強迫他做什麽,他其實很沒耐性,他會惹你更生氣的。”

    大丁帶著幾分驚異幾分探究的神色看著丁子木。丁子木鎮定地說:“我不騙你,我真的不會阻攔你,因為我信他。”

    大丁倉促地站起身,丁子木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整個房間都在扭曲,他用力眨眨眼,眼前驟然一片黑暗,然後慢慢的,一個輪廓在黑暗中浮現出來。

    那是一張很大的床,楊一鳴仰躺著,一條胳膊伸出去,有一個身影枕在那條胳膊上。丁子木看到那個身影微微動了動,然後慢慢地坐起來,就著窗外的路燈和月光,他隱約看出來那是大丁。

    丁子木就站在窗前,看著大丁慢慢俯下|身去,然後在楊一鳴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丁子木覺得眼睛裏*辣地一陣痛,他輕輕說:“大丁,對不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