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AA 番外之阮思義vs喬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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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氏的首飾並沒有換到多少銀子。

    那些首飾打的時候貴,去當鋪卻是連三成都拿不回了。

    換了差不多三百兩銀子,這次喬氏沒讓受傷的阮思義出去,而是自己換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帶著春桃和陳媽媽親自出去了。

    轉了兩日,終於買到一座位於外城貧民區的小宅子。

    搬過去的那日,喬氏絮絮叨叨對阮思義解釋說,家裏銀子不多了,京城宅子都貴,這種地方也是兩百多兩買的。

    宅子很小,外麵看起來舊,內裏也舊,卻是收拾的極為幹淨。一進的院子,正房兩間,一間堂屋,一間臥房。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小小的屋子,一間是廂房,一間是灶房。院中有井,屋後還有茅廁,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然後便是正正經經過日子了。

    當初買宅子的時候,裏麵是沒有家具的,喬氏又預帶著春桃陳媽媽去買點便宜家具回來。這次阮思義卻是沒有好意思繼續在屋裏呆著,而是與她們一起。

    他換了一身普通的布衫,陳媽媽找旁邊鄰居借了一輛板子車,然後在好心鄰居指點下去了市集,在市集上淘了幾樣家具回來。

    堆了滿滿一大車,阮思義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最後是四個人一起推回來的。

    買了家什,買了灶上用的物件兒,再買了一些糧食,喬氏手裏的銀子所剩無幾。過了兩日,喬氏咬咬牙,把她和阮思義的一些好衣裳都拿當鋪當了。雖說當的銀子不多,但她想過了,反正日後穿不上,在這種地方也用不著穿綾羅綢緞。

    京城居,大不易。

    這個道理以前阮思義不懂,喬氏也不懂,他們都是出生富貴,生來便含著金湯匙,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用俱是最好,誰還在乎一鬥米需要多少銀子。

    可現在不一樣,因為坐吃山空,喬氏精打細算手裏最後這幾十兩銀子。

    她開始放下麵子與街坊鄰居打交道,打聽哪裏的菜最新鮮最便宜,和別人學怎麽做出即好吃又不貴的吃食,和認識的婦人一起趕早市快結束時買便宜的菜……

    喬氏現在一點也不像曾經的那個貴夫人了,變得很普通,非常不起眼,可卻是麵色紅潤,精神氣兒非常的足。

    與之相反,阮思義雖是穿著布衫,卻仍是一身光風霽月的風度。

    隻是沉默、寡言,慢慢的開始消瘦起來……

    ……

    長時間的鬱結在心,阮思義終於病了。

    一病不起,喬氏慌張找來大夫,一劑劑湯藥灌下去卻無濟於事……

    銀子越花越少……

    春桃曾說過要陪喬氏一輩子的,突然卻說巷子裏有戶人家願意娶她,雖那人快四十了,還帶了一個孩子,但人是個好人。春桃說自己長得不好,年紀也不小了,就這麽嫁了算了……

    春桃說這話的時候,喬氏坐在外間哭得很傷心。她知道春桃不是因為想嫁,而是知道家裏多養不起一張嘴……

    ……

    陳媽媽也哭了,她哭著說自己沒有家人,隻有小姐,她老了沒用……

    喬氏抱著她哭,說餓死也不讓陳媽媽走……

    ……

    第二日,阮思義撐著起來了,顫顫巍巍說要吃東西。

    沒兩日他便可以起身了,隻是仍瘦得厲害。等能下床走動了,他便日日在院子裏活動著。

    突然有一日,阮思義不見了。

    喬氏慌得到處找,沒有找到,就在快絕望之際,阮思義踏入院門。

    “你去哪兒了?”

    “我就是出去走走……”

    ……

    阮思義開始每日都會出去走走,喬氏不放心想跟著,他不讓。

    其實阮思義什麽都沒幹,他就是漫無境地在所住周遭晃著。沒有起點,沒有目的地,就那麽走著……

    這日外麵太陽很盛,晃得他眼睛都睜不開,阮思義出了家門,走了沒幾步便茫然了。

    “你是阮家的男人吧?”

    不遠處一戶人家門口坐了一老漢,麵色慈祥的看著他。

    阮思義茫然的點點頭。

    “來,過來坐坐,看你也不像是要出去的樣子。”老漢拿出一個小杌子,拍了拍。

    他茫然的走過去,坐下。

    那小杌子很小,也很矮,他從沒有坐過這種東西,突然坐下去竟仿佛自己突然變矮了變小了,變得極其低微。而偶爾路過一兩個人,明明打扮像窮苦人家,在此時他的眼裏卻是高大了起來。

    阮思義一時有些茫然了……

    那老漢手裏編著籮筐,他的手很粗糲,鋒利的竹條在他手裏仿若無物,一點也不在意的抽著拉著,一圈一圈往上編。阮思義覺得若是換了自己,雙手必定會割得鮮血淋漓,可老漢卻是並不。

    “當了鄰居這麽長時間,很少見你出門,聽你家婦人說,你病了。怎麽樣了,身子好了嗎?”

    阮思義不太適合這種閑聊的狀態,期期艾艾道:“好了。”

    “好了就好,咱們窮苦人家是生不起病的。你生病那段日子,日日見你家婦人倉皇失措的樣子。唉……這男人啊,還是家裏的頂梁柱,有男人在,家裏人就有了主心骨……”

    “是、是。”

    “見你這滿身書生氣,是個讀書人吧。讀書人好,以後可以光耀門楣,我家小孫孫日後便準備供他去讀書,到時考個狀元回來,老漢我可就做夢都能笑醒了。”

    阮思義麵色淒然,垂下頭,“百無一用是書生……”

    “怎麽能如此說呢?孔夫子老人家都說讀書好……當然,咱們窮苦人家想供個讀書人出來是不易的。唉,說是如此說,還是生計要緊啊,肚子都吃不飽,瞎想也是無用。對了,你們家是做什麽生計的?”

    “沒、沒有生計。”

    老漢端詳麵前這細皮嫩肉的書生模樣的人,突然理解的點點頭,“怪不得你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其實這麽想也岔了,咱們這條街上也有是讀書人的,平時幫人寫個信抄個書什麽的,也能維持生計的,就是日子苦點。勤學苦讀,一朝能考上,就能出頭了。”

    阮思義一愣。

    過了會兒,等阮思義走後,那老漢歎了一口氣。

    阮家那婦人也是可憐,男人是讀書人,太過清高,家裏日子無以為繼。覺得自己說出來會有損男人尊嚴,居然托他來說上這一番話。

    想了一會兒,那老漢便不再想了。

    日子終究得自己過,自己摔了跟頭吃過虧,才能明悟這其間的道理,希望這個後生能想明白。

    ……

    阮思義帶著猶豫的心態去又在周遭繼續晃蕩著,這次卻是有了目的,而不是漫無境地。

    連著看了幾日,他心中也有些譜了,回家後翻箱倒櫃找東西。

    “相公,你找什麽?”

    阮思義一愣,輕聲道:“我記得搬過來的時候,有些筆墨紙硯的。”

    “你說的是那些啊。”喬氏轉身打開一個箱子,抱出來一摞東西,“呶,都在這裏了。”

    有一塊缺了角的硯台,兩隻筆尖墨已經結塊了毛筆,還有一摞白色的宣紙。

    阮思義愛好風雅,書房裏擺放的書籍和字畫都是那種極為名貴的,當初那些人卷物逃跑,最後沒東西可卷,便把書房的東西都掃蕩了。經過大家各種淘撿,也就給阮思義剩了這點東西。

    阮思義神情複雜的摸摸這些東西,沒有說話。

    第二日他找喬氏要了二兩銀子,他沒說幹什麽,喬氏也沒問。

    晚上,他抱了一個特製書箱回來了。是那種一尺半寬半人高箱體,既能背在身後,也能當個簡易小書桌的那種。

    次日,他便帶著這書箱還有筆墨紙硯出門了。

    ……

    想是容易,做時難。

    阮思義背著書箱出門時,還沒感覺,等到了他提前看好的地方時,他站那處愣了好半響都沒將那書箱放下。

    大街上,人群熙熙。兩邊有小商小販吆喝著,討著生計,而他也要在這種地方討生計了。

    阮思義站在那處,一種濃厚的羞愧感與恥辱感侵襲著他的心扉。

    “嘿,你這書生到底擺不擺攤子啊?我寫了信,還等著有事兒呢。”

    他側首一看,一位年紀五十多的大娘站在那處,不耐煩的看著他。

    “擺的,擺的。”

    他機械式的放書箱放下,把上麵的小凳子取下,又拿下一塊薄板墊在書箱之上,並從側蓋取出筆墨紙硯。

    墨是事先磨好的,他走路小心,並沒有灑出來。攤開一張雪白的宣紙,他深吸一口小聲開口問那大娘需要寫什麽。

    那大娘像是個經常寫書信的,開口迅速說了一段話。

    阮思義一邊聽,一邊斟酌,經過潤色後,寫出人生第一封給人寫的家書。寫完後,他學著旁人那樣,執起給那個大娘複述了一遍。

    大娘聽完後,連聲急道:“你這書生到底會不會寫信啊,你這寫的什麽,都聽不懂,你要是不會寫,我便找其他人了。”

    阮思義麵紅耳赤,也不知說什麽。

    他有些迷茫,不懂自己為什麽寫的不好,他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怎麽可能連封信都寫不好呢。

    他腦海裏突然閃電般經過大娘那句‘聽不懂’,恍然大悟,忙道:“這位大娘,我再幫你重寫一封。”

    “那這封不算錢吧?”

    一般幫人寫家書,都是按紙張計費,一頁書信,自備紙張隻收三文錢,如若不自備紙張則是五文。

    阮思義苦笑了一下,道:“自是不用的。”

    說著,他便急筆奮書,隻是幾息間,又一封白話版的家書出爐了。

    那大娘看他寫的如此快,有點驚疑,“你這沒寫錯吧?我都沒開始口述,你就寫好了?”

    阮思義當然明白這大娘的意思,他記憶向來不錯,這才隔了短短一會兒時間,自是不會忘記的。

    見那大娘不信,他執起書信,照著口述了一遍。

    大娘聽完,驚喜的望著他道:“你這書生不錯,記性好,你不知啊,我閨女嫁到外鄉去了,隔些日子便要去封家書。這街上的寫家書的攤子我都寫過,他們每次都要我重複幾遍才能寫完一封的。”

    阮思義心裏又喜悅又苦澀,道:“謝大娘的誇讚,這個不當什麽的。”

    大娘摸出一個‘民封’,遞給他,“你幫我裝起來,封皮寫個孫月嬌親啟。”

    “好的。”

    大娘拿著信高興的走了,留下五個銅板。

    阮思義看著那五個髒兮兮的銅板,發了好半天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