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1日，元旦休市，芳官一覺睡到中午才醒來。

    昨晚和群友一起新年倒數，然後大夥在群裏進行k歌大賽，美其名曰“搶板比賽”，誰唱的歌多，新年票票的漲停板就多，氣氛十分活躍，大夥一直樂嗬到淩晨兩點半才關群睡覺。

    點了一份外賣當中餐，他打開電腦，酷我裏自選播放一段《荷東》迪曲。聽著琳達.喬.麗佐那首經典的《今夜心跳》，他的思緒回到二十年前的純真年代。踏著熟悉的旋律，舒展地跳起激揚的迪斯高。

    當年那個帥氣的大學生，那個能歌善舞的文青、學校交誼舞協會主席、投資係精英班班長，可曾想到二十年後的今天，會在湖南一個小城的舊公寓，過著外人眼中枯燥無味、自己卻如癡如醉不離不棄的職業投資生活？

    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將那個意氣風發的卓國平磨成了今天的芳官，不幸還是萬幸？或許，多年後再回首，他早已忘卻一切愛恨情仇，心內留存的，是對大國a市深深的感激，是對一群萍水相逢的網友的摯愛和眷戀！

    歲月無聲，人間有情。

    “芳官新年快樂！”

    “祝芳官及各位哥們姐們新年快樂，股票紅得發紫！”

    “新年快樂，祝各位親愛的2015年個個資產翻番！”

    看著群裏天地、可心、牛牛、女王、水水、菜鳥、狐狸、牛途、有緣人、鼓掌等群友的真誠祝福，芳官內心激動，趕忙送上自己最真誠的祝願。

    打開hotmail郵箱，收到了乖女的祝福：

    “親愛的爸比，新年快樂!

    “你不在身邊，中環晴朗的天空都會變成灰色，‘妹妹’（雅雅的愛犬）的叫聲也頹廢了！……討厭媽咪她們送的生日禮物，還是爸比在湘江邊親自淘的這顆彩石最賞心悅目，雅雅超喜歡了……《人間喜劇》已經看過一半了，雅雅加油，一定要打破爸比當年的閱讀記錄！

    “爸比，你發給雅雅的相片很比特浮，她會是雅雅的小娘嗎？嘻嘻，很期待你們的故事喔……

    “乖女雅雅，羊年元旦敬上！”

    芳官眼含熱淚笑著看完雅雅的文字，趕忙給她回了一封熱情洋溢的郵件。

    被元旦佳節的氛圍擾亂心緒，他無心閱讀互聯網上的財經文字，便隨手拿過桌麵那部《紅樓夢》，翻到上次閱讀的地方接著往下看：

    “富貴又何為，繈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看到史湘雲的判詞，淡淡的哀愁布滿心頭。孤獨的況味，容不得文字的點綴。此時此刻，他合上雙眼，輕輕靠在椅背上，那些消逝了很久的、曾經的a市江湖大佬，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老大，你在那邊還好吧？”

    “老大”，是芳官當年對一位首席的昵稱。

    芳官與老大在大連一場研討會上相遇。那時候，老大在江南一帶風頭很勁。兩人把酒論a市，相見恨晚，海飲紅酒二三十樽，肚肚撐不住，洗手間吐了繼續幹，遂成相契。

    兩人因酒結友緣，以文成知音。芳官的瘋言瘋語不為同行所采納，卻甚得老大讚許，並努力付諸實踐；老大的狂放張揚舉止，多為同行所背指，卻獲得芳官堅定支持，在各種場合幫腔敲邊鼓。

    在一個研投人員集會場合，芳官偶然聽到有人背後悄悄罵他們兩人是“哼哈二將”。事後芳官和老大說起，老大嘿然大笑：

    “哼哈二將，正好兩個，多了不值錢！”

    2002年下半年的一天，非典正在華南大地肆虐。

    記得那是個悶熱的日子，芳官被迫請假，匆忙離崗，下午坐灰機抵達廣州，然後由白雲機場包的直撲珠海拱北。

    拱北口岸對麵，珠海一間三星級酒店中餐廳。老大拉著風塵仆仆的芳官，兩人進入一間包房。關上包房的門，老大緊緊摟住芳官放聲大哭。芳官嚇一大跳，連聲追問咋回事。

    “兄弟，哥哥完蛋了！”

    老大操作的私募項目損失數億，比自己慘得多。老大性情中人，豪爽開朗，匆忙間急邀芳官會麵，芳官就猜他出了非常狀況。見麵一聊，沒想到他已絕望到如此田地。

    兩人邊喝悶酒邊閑扯。昔日的壯誌豪情，已經拋諸腦後。現在的a市，已經成為了灰色操作的首席們的墳墓，“持續暴跌，被迫斬倉”，成為了他們這批人的墓誌銘。

    兄弟都被“熊將軍”牢牢地關了門，感情再好，誰也幫不了誰。那個瘋狂的年代，那些莊股瘋狂的斷崖式暴跌，幾個人能幸免於難？

    老大麵紅耳赤地訴說自己的懊惱，芳官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說好了賺賺、賺到五千萬就收手！答應老婆去年底就收手的……要是吳總不逼我，要是這次他們不開提五成的條件……親弟，嘿嘿，說、說真的，就啥事也沒了，啥、啥倒黴事都不會發生……無錫那個搞、搞房地產的李總……沒錯，是李總，都和我說好了合、合作的事，就就等我給錢簽、簽字了……要是、要是……滾球，我、我就屬、屬王八的……”

    那一波牛市的末日，先知先覺者抽身立場，後知後覺者在場內猶疑未定，不知不覺者還在入場。牛市的吸金效應，**著越來越多的增量資金罔顧風險源源不斷地追高入市。與之相伴的就是灰色操盤大行其道，盈利分成也水漲船高、節節攀升。

    麵對日進鬥金的巨額**，這些**暴富的年輕的時代驕子，又有幾人嗅到了a市前方巨熊的氣息，懸崖勒馬，浪子回頭呢？

    老大沒有做到，芳官也沒能做到。

    隨著熊市進行曲的演繹，資金鏈斷裂的悲涼信息在a市江湖播散，張三、李四……一個又一個江湖大佬、小佬、分倉客、拿票跟風的散戶客，撲通撲通栽倒在莊股斷岩式下跌的那一把把“小李飛刀”下。

    如今還有些投資者不知道“飛刀”的冷酷含義??那年頭酷愛武俠的年輕人，無人不知李**那句經典的“小李飛刀，例無虛發！”

    有那麽一段時間，a市江湖見麵風行的問候語曾經是：“今天，又有哪位大佬斷糧跑路了？”

    老大嘮叨數說著追悔莫及的廢話，芳官做他最好的聽眾。時光倒流，就算沒有吳總請老大操盤，也會出現這個總那個總請他的。而無論如何老大都不會拒絕他們。一個項目動輒數千萬上億的提成，放眼a市，有幾人不心動？又有幾個操手會置身度外、自命清高？

    因此，接二連三鑽進巨熊挖掘的墳墓，似乎是他們這一代青年才俊不可逆轉的命運。何止他們這一代呢？在a市，一代又一代操手，周而複始地重複著同樣的故事和命運，老大他們不是開始，也不知何時會是終結。依法治國的推進，或許會迎來春天？

    不知啥時候，老大趴在酒桌上傷心欲絕，拍著桌麵，嘴裏嘟囔著：

    “活著還有啥意思？活著……為啥活著？小卓，我告訴你，他、他們不會放過我……將來、將來，我要是出、出啥事，你你替我照顧、照顧老婆、孩子……”

    芳官扶著人事不省的老大回了客房。老大酣睡之際，他坐在床上發呆，沉思了很久。

    次日芳官一覺睡到自然醒，已是中午時分。醒來不見老大蹤影，手機關機。芳官心頭一緊，感覺不妙，匆忙去前台詢問，前台小姐將老大臨行前的一張便函交給了他，留言說：他一早跟旅行團去澳門三日遊，不方便聯係，見他沉睡，便不辭而別，待他從澳門歸來後再聯絡。

    他在這債務纏身的節骨眼上匆忙去澳門，芳官心裏不踏實，可也無可奈何。假期有限，不可能在珠海繼續等候，隻得匆忙踏上歸程。

    說好的三天時間過去了，依然沒有老大音訊，其妻也不知丈夫行蹤。焦急等待之際，老大被黑社會追債跑路的傳聞也流傳開來。所謂無風不起浪，這種敏感時刻，芳官感覺老大凶多吉少了。回想那晚酒桌上老大說的話，現在又遲遲沒有消息，這都是不祥之兆。

    八天後終於有了消息。

    那天早上芳官跨進辦公室大門，投行的幾位下屬聚在一處議論紛紛，見他進來，頓時鴉雀無聲成鳥獸散。芳官心往下沉，快步走到助理辦公桌邊，抄起眾人留下的報紙瀏覽。

    在第二版社會欄醒目位置，一眼就看到那則驚人的消息：經有關警方調查證實，a市某證券從業人員某君，私下替數名大客戶操盤買入某股票，股價爆跌腰斬後斬倉止損，本人及客戶損失慘重。客戶提出巨額索賠要求後，其攜帶所剩巨資南赴澳門賭場豪賭，意圖在賭場贏錢來彌補客戶虧損，卻在短時間內輸光所攜資金，遂於賭場酒店內自殺身亡……

    芳官麵色慘白，一下子跌坐在地麵上。

    湘潭公園響起爆竹聲，芳官頓然驚醒，思緒從往事中拉回到現實。他拿起一塊濕紙巾擦幹眼角的淚花。手機上有幾個朋友的新年祝願信息，他一一回複，然後，撥通了李蕭的電話。

    昨晚兩人已經互相恭賀新年了。這時候想起了老大，他突然倍感孤獨。

    “師傅好！”

    “你們好，爬到泰山頂沒？”

    “正在半山腰歇息。老婆孩子在吃中飯，我站在山邊看風景呢。今天真是好天氣，你不來可惜了！”

    “你吃過飯了吧？小李，剛才我想老大了。”

    “師傅，新年第一天，你要開開心心的……別想那些傷心往事了……昨天下午，我已經將他兒子一月份的生活費打過去了，你放心。春節路過北京，我再去看他。”

    “這很好。小李，我不擔心他兒子，我是……”

    芳官頓了頓，望著窗外如織的遊人，說道，“我現在擔心的是你們。元旦外出旅遊，習大大的元旦賀詞你還沒看吧？回去後要好好琢磨體會。依法治國，依法治市，新的一年，繁榮的a市必將呈現更加錯綜複雜的局麵，你不僅要把好自己的關，更要約束好你的下屬。

    “你好好看風景，我和你閑扯一個小話題：大盤在高位震蕩，融券做空是一種反向操作的重要工具，對吧？可是現在呢，市場上小散融券，一票難求，甚至符合條件的散戶去券商申請，你們的工作人員直接建議他們不要申請了，說融不到券了，開通兩融賬戶也操作不了融券業務，這究竟咋說的？”

    “這事啊，是這麽回事的，現在上麵有政策，咱們統一口徑……盡量和政策保持一致。”

    “這是你的工作，我不想知道這麽多。小李，我就提醒你幾句。我問你：你們現在融券業務如何開展？是否所有客戶都一視同仁？在你們那裏開戶的機構融券，有沒有開小灶？那些貴賓、大戶呢？有沒有區別對待？政策約束你們照規矩開展兩融業務，有規定你們對投資者區別對待嗎？”

    “師傅，這……行規您是知道的……”

    “是的，我當然知道。正因為知道所以提醒你：行規畢竟是你們的規矩，不是國家賦予的法定權利。所有投資者在證券公司受到一致的平等待遇，這才是法律賦予投資者的基本權利。嘿嘿，有些經可能被一些和尚念歪了，這種風氣不扭轉，將來必然為廣大投資者詬病！主升浪中，首席能各種渠道數倍杠杆融到資金，小散隻能低比例融資；調整市道，首席能融到券，小散不能融到券，這種行規，是哪門子的邏輯？”

    芳官慢條斯理地說著，李蕭無心觀景，低頭認真聽。

    “依法治國是國家意誌。大勢所趨，你不能隨波逐流。明目張膽地欺負散戶，他們作為弱勢群體固然隻能忍氣吞聲。可時日久長，散戶覺醒，必然惹起風波。幾年前我送你幾句話還記得嗎：堂堂大國a市，別有用心的人不能太無恥！還有一句是：做事不可太盡，行為欺不了天！”

    “師傅說的是，這些話我記得。其實說到收緊兩融，既是執行政策，也是我們風險防範的一環……”

    “風險防範！”

    芳官耐心說道：“小李，告訴你我對風險防範的理解：投資者的訴求是什麽？無非就是風險最小化前提下的利益最大化。但你們一直強調的是風險最小化，好像散戶不賠錢就天下太平。你也算是行尊，我問你：在牛市裏麵，不能將客戶的利益最大化也是一種風險，對不對？股民進入市場，人家就有一定的風險承擔意識，牛市周期，你按要求做足風險警示功夫即可。主升浪裏麵買入既是獲利機會，人家合乎要求，你卻不肯按規定足額融資，讓客戶錯過升勢的盈利，這就是你防範的風險？調整市道，賣出既是獲利機會，客戶符合要求，你不肯按規定融券，讓客戶錯失做空的盈利，這也是你所防範的風險？同樣一件事情，卻兩麵派對待，放任大資金、大機構的兩融風險，卻防範廣大散戶的兩融風險，這公平嗎？”

    李蕭暗自點頭。

    “師傅，老婆孩子吃完飯過來了，她要和你說話，你等等……”

    “卓老師，新年好！新年快樂！”

    “好，好，新年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