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到君山兩個月以後，陣法徹底布置完成，老爺子很想見識它們的威力，機關陣與九曜星宮陣倒是好說。大宅後方竹林裏的天罡十殺大陣根本就是有去無回。

    如意一臉為難的看著外祖，對方卻將頭別向一邊。

    “天罡大陣危機重重，有奪命雙青那點拳腳功夫加上衍哥的道法常識還能試著闖一闖。您別鬧了。”

    聽到這話。容翰林竟委屈起來。

    他想說你冷酷你絕情你無理取鬧，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隻是哼哼道：“我不管，我就要進去看看，你剛到千機海那日不是說我是老壽星下凡鐵定能長命百歲的嗎？難道是謊話不成？”

    嗬嗬。

    連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都記得，怎麽就忘了她還說過天罡十殺大陣是本門最駭人的陣法，沒有之一。

    九陰白骨大陣殺氣雖重，把人玩死了還能剩下累累白骨；血漫山河陣裏頭不能見血，見了血就要拿命來填……天罡十殺大陣比它們更沒道理，裏頭的生門每十二小時變換一次，各中規律隻有布置它的人和修為淩駕於一切陣法之上的人知道。沒這點本事還敢亂闖，走錯一步就會被罡氣削上一刀。七七四十九刀之後灰飛煙滅不在這人世間。要是武林中宗師級別的高人，可以用內力護體，即便如此，罡氣也會一點點滲透到你的身體之中，在一定時間內。要麽通過，要麽退出，一直在裏頭困著也是一個死。

    就算是本門弟子。心智不堅的也不敢入陣。怎麽說呢，一旦進去，你會陷入巨大的陰謀之中，回憶起過去甜蜜的種種，甚至能看到逝去的人向你微笑著打招呼，這種誘惑之下，許多都會忘記自己的初衷走岔路，尤其那些心有執念，時常覺得遺憾的人。

    比如容翰林，不用想也知道，他進去會看到離家出走然後死在外麵的可憐女兒，要是出現個殺傷力強大的畫麵，就算有如意帶路，他也不一定能出來，還是不進去為好。

    如意笑盈盈看著他，說：“我從不說謊，最多隱瞞重點而已，老爺子您當然會長命百歲，隻要不拿生命開玩笑，安安穩穩過日子。”

    說著她停頓了一小會兒：“這是唯一一個隻要還有七情六欲就不可能生還的陣法，就算知道出路在哪裏，也會克製不住往死門去，若一定要進去闖，徹哥是最適合的人。”

    他雖然沒到絕情絕義的地步，因為一心向佛，比起一般人要理智得多，不至於在看到某些畫麵以後就方寸大亂。

    容翰林是什麽人，即便如意沒徹底說破，他也聽懂了話裏的意思，會說想進去看看隻是一時興起，要搭上命就算了吧，還想看著孫女兒嫁人過上好日子，怎麽能死在這種時候。

    沒能以身試陣還是遺憾的，這點遺憾卻在兩日後填平。

    這天，千機海來了兩撥人，其中一部分做了充足的準備堂堂正正走進來，剩下那些就是沒什麽本事心還不小的蠢貨，他們分批行動，分別從左右以及後方突入。

    要是在兩個月前，還真就成功了，時至今日，那些方位已經成了遍地機關陣法暗器重重的黃泉路，隻要兩隻腳邁進去，就沒有重見天日的可能。

    等到八門金鎖、九曜星宮以及天罡十殺大陣都進了人，如意才將情況稟告給老爺子知道。一開始容家人還不信，他們站在竹林前頭看了又看，就沒瞧出有哪裏不對勁，一定要說的話，竹子比平時還要蒼翠得多，在微風之中輕輕搖擺，生機勃勃喜人極了。

    “真的有人在裏麵？”容徐皺著眉頭問。

    如意還以為他真的跟徹哥學好了，整個人由內而外都大慈大悲起來，結果呢……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以後，容徐竟然樂了。

    “小爺我都被困了那麽久，他們出得來才怪了，這就是放著大路不走偷雞摸狗的下場！”

    話音剛落，容徹就不輕不重的瞥了他一眼，容徐一個激靈，問說：“徹哥不是吧！你還想大慈大悲放他們出來不成？”

    容徹歎息一聲：“我非聖賢，彼非愚蠢，均是凡夫而巳。誰能斷定是非之理，凡人的賢愚皆如同環之無端。即便他們確有過錯，也不應該這樣……”他又是一聲歎息，卻不再說了，話要說給聽得進去的人，否則無異於對牛彈琴。陣是如意表妹設的，她不會因為別人幾句話就動搖，故多說無益。

    如意明白容徹的意思，就勾了勾唇，笑道：“想從左右兩側進來的人，可以放過，繞到後方想搞小動作的宵小之輩，無論徹哥怎麽說，都必須死。”

    “我不信佛，隻聽從師門教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神算門乃是道教正宗，不信我佛如來大慈大悲那一套，一生供奉三位尊神，玉清元始天尊指引我們修心、上清靈寶天尊教我們修身煉器，太清道德天尊教我們畫符煉丹。”

    說到這裏，她突然搖了搖頭。

    “枉費徹哥一心想救他們，受人之托到千機海來的卻都是蠢貨。天罡十殺大陣裏的已全部犧牲，八門金鎖陣裏那兩位也快把自己逼瘋了，最厲害的要數九曜星宮這邊，本來是個性溫的陣法，最多能把人餓死在裏麵……進了這個陣法的兩人竟然一路摸索著走到隔壁機關陣裏去了。”

    如意已經盡力了，還是沒辦法忍住不笑：“我倒是很好奇，到底哪家的雇主眼光這樣好，派出一個八人精英隊結果全是這種人才。”

    雖然很想立刻看看這些人的麵相，她憋住了。若是隨隨便便把這些人放走，他們還不把容家逼上死路？作為玄門弟子，如意絕不能做這種傳出去會令人恥笑的事。她動了動腦筋，就想到一個好辦法。

    如意朝大門的方向看了看，說：“比起料理這些心思歹毒的家夥，還是先去前麵迎客，好像有人過來了。”

    不是說假話，真的有人過來了。

    容家人剛剛在門口站定，就看見晉王帶著貼身侍衛從木樁上下來，他神色平靜，仿佛閑庭信步，一路過來沒有任何困擾。他步履沉穩的走到大門前，容家人就跪了一地：“給晉王請安。”

    戰君複虛抬了一下手：“都起來，本王此行是有兩個問題想向先生請教。”

    老爺子笑道：“談不上指教，王爺不嫌棄就好。”

    “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何來嫌棄一說？”

    晉王從前上過君山，對這番說辭，容家人就沒懷疑，他們壓根沒想到，戰君複會走這一趟是因為他托付給老九讓他交給如意的信箋沒遞過去，最好的機會就是南下雍京到全州這一路，因為漕幫的事給他的衝擊太大，戰天玄忘記了。

    後來，因為宋嘉文，如意到過一次濰陽書院，那時九皇子正在讀書，又錯過了，然後就再沒有機會。

    戰天玄很崇拜戰君複這個哥哥，他本來還想努力一下，拖了一個月也沒想到法子，無奈之下隻得修書一封送回京城。

    如意離開雍京的時候，晉王莫說去送別，就連一句祝福的話也沒說過。原本是想看到書信她就會明白，結果戰天玄不靠譜，壓根沒給他帶到。

    得知此事，戰君複陰鬱了好幾天，那陣子簡直沒人敢去觸黴頭，青帝作為天下之主隻能說勉強合格，他卻是個好父親，看出戰君複情緒不對，就派了個南下的好差事給他，主要是想讓兒子出去散散心。

    聖旨傳下來，戰君複就痛快了。打瞌睡有人送枕頭，這感覺十分酸爽。雖然目的地不在全州，倒是要經過那裏，去千機海走一趟的時間是有的。

    他抱著別樣的企圖到千機海來，容家人卻壓根沒發現，如意一眼就看出他走這趟是為了自己，卻不點破，反正也有用到他的地方，各取所需嘛。

    瞧著時機差不多了，如意就皺了皺眉，說：“好像有人過來了。”與此同時，她用玄氣暫時解除陣法，給困在裏麵差點就要崩潰的家夥一個最佳的露臉時機。

    要是平時，想設計這些亡命之徒並不容易，此刻卻不同，他們剛遭受了非人的精神壓迫，突然，幻境消失了，一切變回原樣，抬眼看去四周全是蒼翠竹林。他們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一不當心就忘了收斂周身的氣息。

    晉王一個眼神，跟在他身後好像隱形人的貼身侍衛就行動了，他們以詭譎的步伐飄進竹林裏，一個照麵先泄了對方的下巴，打掉他們嘴裏的毒藥，撕下布條擰成繩子將人手腳反綁起來，死死捆住，然後才提著他們的衣領子把人帶到戰君複跟前。

    除了卸掉下巴時候的慘叫聲以外，沒有任何說話，將人帶到以後，侍衛們就回到原位。戰君複居高臨下看著這四個身穿統一服裝的家夥。

    既然是白天出來執行任務那就隨便一點，穿成這樣不是在告訴別人我是來幹壞事的？

    戰君複往其中一個人身上踹了踹：“本王有話問你，要是想活命就老實回答，要是敢自盡，我滅你滿門挖你祖墳。”

    對方這才注意到，踹他的是晉王！

    號稱皇家第一混賬，心狠手辣無惡不作的晉王。

    他放出來的話，那就一定是真的。

    被盯上的倒黴蛋忍不住抖了一下，艱難的點了點頭。

    戰君複就收起一身煞氣，相當和氣的問：“你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點頭。

    “對方來頭很大。”

    點頭。

    “是本王的老熟人。”

    ……如果繼續點頭，就會暴露雇主的身份，這不符合他們的宗旨。不過，落到晉王手上就是真的山窮水盡沒有法子，他艱難的抬起頭來，看著晉王，他想說話，因為下巴被卸掉，幾乎不能發出像樣聲音。

    戰君複轉過頭吩咐說：“把他們帶回去，還有家人的話就保護起來，把事情給本王問清楚。”

    “屬下明白。”

    等閑雜人等都走了，如意挑了挑眉，說：“不用多此一問我就知道，他們的目標是律哥。”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些人最有可能是為如意而來，若不是她，那就是老爺子被盯上了或者有誰想通過下毒甚至暗殺的手段滅了整個容家，如意一句話，驚呆所有人。就連被點名的容律本人，也愣了愣。

    “找我？”

    這麽說不準確，如意想了想，補充道：“來的應該不止這幾個人，他們兵分三路，其中一人的任務是找你談談，幕後主使想拉你去他的陣營，第二個目的是來容家偷點東西，餘下那些人存在的意義就是幫著打掩護，聲東擊西引開注意。”

    雖然說得這樣清楚，他們還是不懂，要說偷東西，容家藏了不少寶貝，孤本、文物、名畫……對這些動心思還能理解，要說容律的知名度還沒容徵高，怎麽就盯上他了？

    如意隻得解釋得再深入一點。

    “或許是從什麽地方得知律哥在刑律方麵很有天分。”

    原來是這樣。

    讓他設計刑具什麽的。

    不用腦子想也知道是什麽人了，要不是身份極其尊貴地位十分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種，需得著為了排除異己拷問俘虜做到這個地步？對方的身份比起晉王恐怕隻高不低。

    所有人都想到這一點了，包括戰君複在內，將脈絡理清楚以後，他給了個良心建議：“既然如此，何不參加科考，進入刑部或者大理寺去做點什麽？留在君山的話，老天爺賞的天分就白白浪費了。”

    這麽說也有道理。

    容家人選擇出仕的雖然不多，並不是完全沒有。

    像容徹這種，要是通過了科舉考試，進入有關部門……那不是坑皇帝坑朝廷？要是讓他去大理寺，案子就不用斷了，直接把人傳到堂上，給他們念一百遍各種經，告訴他們為什麽要做好人，做了壞事下輩子要入畜生道等等。

    這畫風想想就醉了。

    倒是容徐容律這種，善惡觀端正，是非分明的人，當了官沒準能為百姓做不少好事……也不排除將全國司法體係搞成東廠那種規製的可能，容律此人做事特別有原則，恩怨分明，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即便有意外出現的可能，對他而言，出仕依然是不錯的選擇，容律真的靜下心來想了想，有各種囚犯給他練手自然再好不過，還能將打他主意的人引出君山，千機海數百年的平靜不能被自己打破。

    瞧他已經在考慮出仕的可能性，晉王就不多說，而是跟著老爺子進門去，和他探討各種問題，等到聊得差不多了，他借口想一個人走走，把容家兄弟引開，獨身一人來到如意房門口。

    你說他怎麽知道哪裏是如意的院子？

    這還不簡單，看擺設和格局，如意的院子比一般女眷的要剛毅許多，三分正氣二分神秘……很好辨識。容家倒是有洗衣做飯的仆婦，幾位表小姐也自帶了端茶倒水的丫鬟，如意卻沒有。老爺子原本想派兩個過去，卻被擋了回來，她說不希望有閑雜人等出入她的院子破壞各種生氣，她的觀天閣已經被布置成最契合自己的模樣。

    正好就便宜了晉王。

    他不用躲也不用藏，大喇喇穿過園子，推開門，走近她房裏。

    如意蓋著薄毯躺在美人榻上打瞌睡，農曆的六七月，正是最炎熱的時候，君山上卻絲毫察覺不出，在這裏，春夏秋三季氣溫相差無幾，冬天更是冷得要命。

    這種溫度太適合困覺，即便察覺到周圍混雜了他人的氣息，如意也沒讀出那是晉王。戰君複是個奇怪的人，如意讀得懂他的五官，卻察覺不出他的想法，對方的氣息和她尤其契合，就算一個大活人在身邊，也完全不會影響她睡覺。

    看她睡得這麽想，戰君複就沒把人叫醒，他坐在旁邊，伸手撥了撥如意額間的碎發，勾著嘴角無奈的笑了。

    就那麽坐了一會兒，如意竟然翻了個身，朝內側滾去，戰君複就低聲笑罵：“小王八蛋，連個大活人進來也察覺不到，不怕被人拐了賣了。”

    半晌，他又說：“九弟傳信告訴我，那封信沒能遞到你手上，我才走這一趟，本來想說你離開雍京那日不是故意沒去送，不管不問隻是希望你能在君山自在幾天，你倒是自在得很，真是……”

    他不說話還好，這麽溫柔，這麽性感的聲音簡直就是催眠曲，直接讓如意的睡眠質量達到最好，他坐了一盞茶的時間也沒見人醒過來，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那些話，如意一句也沒聽清楚，她醒來以後是覺得好像有誰來過，卻死活記不起，拾掇一番就出去了，走了沒幾步就看見站在鯉魚池旁邊的戰君複以及他身邊那位如嬌花一般的小姐。

    不就是剛來千機海的時候與自己鋒芒相對的那位。

    竟然勾搭上了？

    如意笑著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表情那個意味深長。

    “王爺真是福氣不淺，走到哪裏都能慧眼識美人！”

    要不是聽到如意的聲音，他還在走神，壓根沒注意到身邊有人，戰君複嫌惡的看了站在自己身邊穿著一身粉衣的小姐：“這種程度也叫美人，我晉王府裏燒火的都是絕色，本王聽說容家沒有端茶倒水的丫鬟，伺候人的都是有經驗的婆子和家丁，傳言當真不可信。”

    他雖然沒挑破，話中含義卻再明白不過。

    粉衣女子眼眶都紅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是別家王爺，見到沒人落淚沒準還會心軟，戰君複是誰，他才不吃這一套，看見女人哭哭啼啼的就煩，他一抬腳就把人踹到鯉魚池裏去。

    鯉魚池，鯉魚池，顧名思義就是喂滿鯉魚的池子，紅的黑的各種花色的都有，表小姐一下去就察覺到周身都有鯉魚在啄，差點嚇暈過去。

    “救命！來人救命啊！”

    “我不是丫鬟，我是律哥哥的表妹，王爺救我！”

    看著她不要命的撲騰，如意一時心軟，就說：“池子統共四尺高，站直了就淹不死，何必這樣搞自己？”

    這是大實話，卻激出那位小姐的火氣，就嚷嚷說如意推她下去，好狠的心。如意素來喜靜，她的院子比較偏，旁邊的鯉魚池也是一般人不會來的地方，動靜雖然大，過了一小會兒才有人趕過來。兩個家丁看見撲騰在池子裏的表小姐就想去撈人，結果一不小心又發現了站在池子邊的晉王以及一臉關切的如意小姐。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爺明明在這兒也不救人，那他們去不去救？盡向巨弟。

    愣神的功夫，就聽見如意說：“我和王爺都不會水，不方便救人，你們還不下去！”

    真讓家丁去打撈，她就不用活了，表小姐又叫起來：“你們不許過來！找丫鬟來救我！”

    好吧，表小姐就跟母老虎似的，占了她的便宜還有活路？兩個家丁果然就小跑步去找人了，等她被撈起來已經是一盞茶以後的事，剛著陸，還沒站穩呢，她又被如意踹下去，目睹了全過程的容徐直接張大了嘴。

    要說的話，如意和這位落水的可憐兒都是他表姐，至於親疏遠近，那不用說。容徐剛想威脅看到這一幕的家丁和婆子，就聽見如意說：“我最煩別人汙蔑我，但凡是遇到這種情況，都要把被栽贓的罪名坐實了。你分明是被王爺踹下去的，想賴到我頭上，真當我是軟柿子？現在這樣就正好，的確是我把你弄下去的，放心大膽告狀去吧。”

    臥槽。

    表小姐是得罪了晉王被踹下池子裏去的？

    難怪戰君複沒搭把手拉她上來。

    得知真相，容徐直接哈哈大笑起來。

    “阿姐做得好，踹的就是她！在咱們府上住了這麽久還是這幅德行，以前得有多壞？”

    粉衣小姐已經很難堪，聽到這話，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

    “表弟怎麽能這樣說我，我……”

    容徐嗬嗬一聲。

    說實話還要看人臉色不成？

    他可不是那種看到女人流眼淚就心軟的家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