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薛心的死，容家人是很意外的，衙門就近通知了他們，讓老爺子派人走一趟。認屍是一方麵，等仵作看得差不多還要把屍體領回去自行下葬。

    誰也不願意攤上這種事，已經這樣了也沒法子。按照容翰林的意思。讓容律下山，他既熟悉律典，對查案逼供一類也頗有涉獵。如意毛遂自薦，要跟律哥一起。

    老爺子原本是不同意的，衙門的人說了，薛小姐死得很古怪，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傷痕，就好像是睡著了沒醒過來一樣，就這麽沒氣了，她那頭烏發一夜全白，嘴唇卻紅豔豔的，看著駭人極了。

    不用調查就知道。死得這麽驚天動地鐵定是江湖中人搞的鬼，不是蠱就是毒，這種時候讓如意下山是很危險的，對這個案子，衙門那邊連點眉目也沒有。天知道對方是懷揣著怎樣的目的對薛心下了狠手。

    是單純的仇殺？或者是想借這個事引容家人下山？

    要是前者倒無傷大雅，後者的話……幕後真凶恐怕還在縣城裏，整個全州誰不知道如意是老爺子的心肝。讓她走這趟實在太危險。

    老爺子怎麽也不答應，如意隻得劍走偏鋒。

    她現實保證說一定不離開容律的身邊，做什麽都在一起，又看了對方的麵相。容律是個命硬的，隻有他克別人，普通程度的妖魔鬼怪根本動不了他，加之氣色又好，別說生命危險，就連小病小痛也不會有。

    看麵相就是最穩妥的法子，她這麽說，老爺子還是不放心，如意隻得問卜求心安，結果是第二十四卦——地雷複。

    看她把銅錢收起來，老爺子就催問結果，作為玄門正宗弟子，她是有原則的，要麽不說，要麽就句句實話絕不虛言。

    “外卦為坤，代表大地，內卦為震，代表驚雷。地在上，雷在下；地下有雷，大地為之震動，一切都翻了個個，從新開始。這一卦合自然規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傍晚夕陽西沉，漫漫長夜之後依然會有旭日東升。這一卦的啟示是萬事不必太執著，死生是天道循環。”

    嗬嗬。

    都扯到生命了，還說沒有危險？

    聽她說完老爺子就下定了決心，不放人，如意歎口氣說：“您想到哪裏去了，地雷複指的是人生過渡期，一元複始，萬象更新，逆勢即將過去，順境正蓬勃發展，這是撥雲見日的一卦，因為是替律哥問的，大概是說今次可能會遇到麻煩，但是，隻要咬牙撐過，立刻就會否極泰來。本就是不錯的卦象，又占初九爻變，代表失而複得迷途知返，也指找到生活的新方向，大吉好運。”

    這麽說也有道理，老爺子差點就要點頭了，卻在關鍵時刻警覺，吹胡子瞪眼看著如意。

    “卦象好隻能說明老頭子我選阿律下山是正確決定，和你有什麽幹係？”

    老爺子竟然這樣精明了，如意扶額，歎口氣說：“既然律個是好運，我不離開單獨行動就沒有問題，您就同意吧，這回事有蹊蹺，不親自下山看看我不能放心。”

    就是因為有古怪才不想她去，老爺子怎麽也不同意，還是容律立了個生死狀，發誓一定把如意妹妹完好無損帶回來，這才順利談成。

    穿過梅花樁，坐上馬車跑出去一段之後，容律才說：“你那番話唬別人差不多，我一句也不相信，要是沒風險，你就不會跟來，是怕我死在外麵？真正的卦象是什麽？”

    不愧是精通刑訊的，看表情辨語氣就知道話有幾分真，如意抿出一抹笑，說：“其實也沒有那麽危險，我會跟來隻是想看看薛心的麵相，這件事隻能在她斷氣之後的七天內來做，晚了就沒有意義。”

    說著她又深入解釋了一番，告訴容律，薛心離開下山之前臉色雖然不好，卻沒有將死之象，會這樣，恐怕是在縣城裏遇到了凶邪強改了她的命格。盡何盡才。

    “邪道之中有一種丹藥名叫南柯一夢，能夠讓人飛快的過完一生，表象就和衙役說的一模一樣，我就是想確定她是不是這麽去的。”

    容律就那麽看著她，問：“知道了又如何？”

    “當然是以道門正宗的名義除了他，這東西太可怕，決不能流傳開，否則從全州開始，整個天沐國都會亂套。”

    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不過，容律真的沒想到，小表妹還有這麽無私這麽浩然正氣的時候，不求回報為天下蒼生除妖邪。

    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了前因後果，兩人就沒再說什麽，一路上都在閉目養神。因為有事在身，馬車跑得飛快，一路上都沒歇過腳，從千機海到薛心出事的地方隻用了大半個時辰。

    屍體已經被抬到衙門去了，即便如此，如意還是先去了一趟案發地，正是當初宋嘉文被羞辱的客棧。薛心睡的那間房已經被封鎖了，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事實上，在事發之後，膽小的客人全部退房走人了，剩下的全是江湖中人，他們見多了世麵，死個把人壓根就沒看在眼裏。

    如意並沒有仔細驗看，而是在掌櫃的帶領之下在薛心住的那間房門口站了一小會兒，她雙眼就跟掃描儀似的，將房內擺設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後閉上眼嗅了嗅，就轉過頭來對容律點了點頭。

    就和她的猜想一樣，薛心是被喂了丹藥，這才將一輩子在一夜之間過完了。如意轉身就要下樓，餘光就看見一位站在欄杆旁的婦人，她長得過目就忘的臉，皮膚泛黃，瞧著十分蒼老，讓如意注意的是她扶著欄杆的右手，雖有些蠟黃，卻意外的纖細修長，姿態也十分優美，完全看不出是中年婦人的手。

    偵探劇有個推論，像火災或者墜樓案，犯人總喜歡回到現場，看被害者淒慘的死狀，這會給他們帶來快感。

    薛心的案子恐怕也能套用這個規則，那婦人有問題，看第一眼的時候還不覺得，多幾眼就會發現，她從頭到腳都很違和……即便不是真凶，多少都有幹係。

    如意看得很自然，沒有一丁點刻意的感覺，等到下了樓，走出客棧，離開對方的視線範圍才輕聲說：“律哥，方才那個，你可注意到了？”

    容律應了一聲。

    如意才說：“我了解到兩點：第一，她和這個案子鐵定有關係；第二，她盯上我了。”

    那婦人的目光隻在如意身上停留了一瞬，從那時候起，她周身的氣場就隱隱發生了變化，雖沒盯著人看，那種好像被毒蛇盯上頭皮發麻的感覺，絕對不會錯。

    畢竟是在大街上，說太多恐怕會被有心人聽去，指出那兩點以後如意就閉嘴了，容律的表情又凝重了些。

    對他來說，最大的麻煩就是小表妹被盯上。

    對方能悄無聲息的讓薛心吃下丹藥，就能混到他們吃的飯喝的水裏頭……因為知道得太多，所以無時無刻都要戒備，一鬆懈就會出人命。

    他琢磨了一路，到衙門口，如意才說：“丹藥、符紙、陣法……這些東西我比她更精通，不會著道，隻怕對方有奪命雙青那樣的功夫，那就不好辦了。”

    就算是金剛護體符，一張隻能用三次，這玩意兒用來防偷襲很有效，要是正麵對敵，替換符紙的時候就容易出事。

    如意剛點了奪命雙青的名，就聽見耳邊有個聲音說：“小丫頭來得挺快，你叫老子幹啥？”

    那不就是謝青山，他就跟在如意左後方，拿著個酒囊笑嗬嗬的模樣。如意回過頭瞥他一眼，就知道丫是聽說死的是容家親戚，等著看熱鬧呢。

    如意瞅著他問：“知道是誰下的手？”

    謝青山灌一口酒，說：“你不也知道？”

    果然就是她啊。

    “那位大嬸真是跑江湖的？”

    “你應該聽過她的大名，窮凶極惡誰惹誰死的變態女人，沒人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唯一的特點是喜歡在左手腕上帶一個纏著紅繩的鐲子，那是她的標誌。”

    如意就笑出來：“你說錯了一點，她恐怕不是喜歡戴，而是不得不戴，我若是沒看錯，這紅娘子是道門出身，走了歪門邪道被封了許多能力，那鐲子她取不下來，若是她一心向善不碰邪門歪道那鐲子就是擺設，若是心存惡念並且不做好事，七七四十九天之內，鐲子就會收掉她的命。”

    這不對啊。

    “紅娘子是七年前入江湖，從來沒做過任何好是，她怎麽還沒死？”

    “因為那根紅繩，是用來壓製罡氣的。”

    沒想到，擅長易容總是以各種手段迫害漂亮女子的大惡人竟然是道姑出身，等等，尼姑道姑這些職業不是應該清心寡欲？對於得道高僧來說，人的皮相無美醜，醜陋的是心……她怎麽就沒走這個路線，非要和漂亮女人過不去？

    如意就知道謝青山想遠了，她歎口氣說：“若是想知道她為什麽做那些事，把人拿住了你有很多機會可以問。”

    謝青山就哈哈大笑起來。

    “我就說你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大嘴巴，為何會說這麽多，原來是下了套等著老子，放眼整個江湖，敢算計我謝青山的一隻手就數得過來，小丫頭不錯！有魄力！看在我們有緣的份上，老子就幫這個忙，不過事成之後你得給我打一壺美酒。”

    不要墮了江湖第一惡的名頭好不好？

    一壺酒的事還拿來說？

    如意低聲道：“你真囉嗦。”

    奪命雙青是一起行動的，同喜歡聽八卦管閑事的謝青山相比，孟青流就是謫仙般的人物，就連殺人的時候也是高貴優雅的，對紅娘子的事，他一點也不關心，就在客棧住下來，等著事情解決。

    連著三天，容律都在做各種調查，雖然已經知道凶手是誰，她的手法是怎樣，整個案子依然迷霧重重，同他相比，如意就是個清閑人，也就是下山那日去客棧看了現場衙門看了屍體，之後三天沒離開客棧一步。

    紅娘子是個謹慎的，她觀察了如意好幾日，確定對方是個徒負盛名的家夥，就挑了下樓用膳的時間下手，想要讓所有人看到她瞬息之間白頭然後香消玉殞的美麗景象。

    殊不知，下樓吃飯這點時間是如意留給她的機會。不怕她動手，就怕太沉得住氣。

    為了更方便對方，她特地點了一份人參雞，有湯有水好下藥。

    有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

    也是很巧，如意和孟青流住在同一間客棧，並且前後腳下樓用餐，還都點了雞湯。為了確保百分百弄死如意，紅娘子直接在鍋裏加了料，如意點的雞湯還沒上桌，孟青流就發作了，他也是用藥的高手，能夠無聲無息毒死一大片，對於藥丸的味道是很敏感的，雞湯剛端過來，他就聞到不對勁。

    然後拿起放在手邊的青玉笛，冷聲道：“誰在湯裏動了手腳，給我滾出來，別讓老子親自請人。”

    看見雞湯端上孟青流的桌子，紅娘子就深感不妙，她沒想到江湖第一謫仙也會下樓用膳，這麽鬧哄哄的地方他應該不會喜歡才對，更重要的是，人參雞湯這麽土的東西，他怎麽會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