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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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跟在黃夫人林氏身後步入花廳,裏頭坐了好些個夫人,正聊得熱火朝天,看見如意進來。她們紛紛停下手邊的動作看向門口。如意倒不拘謹,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嘴邊勾著淡笑,將所有人看過一遍之後,才對林氏微微頷首。

    “數月之前走得淒涼。此番回京能得到如此禮遇,如意受寵若驚。諸位夫人好心留了位置。本不該推辭,無奈我人小輩分低,坐不得首席,末座即可。”

    那些個貴婦人就笑起來。

    “早聽說如意小姐是個妙人,今日有緣得見,的確名符其實。”布係木扛。

    “這種才貌雙全的姐兒旁人求也求不來,怎麽還有人不懂得珍惜,我日思夜想也沒明白宋家人是怎麽個心態。”

    “我府上一水兒的兒子,每天折騰得雞飛狗跳的一點也不讓人安生……盼了多少年也沒生出閨女,那些明明有還不珍惜的要遭天打雷劈。”說著她還歎了口氣,“這麽好的姑娘,不想要就給我啊,保準疼著寵著。”

    與她相熟的就撲哧笑出來。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程夫人就別抱怨了。你膝下三子,那才讓人羨慕。”

    “給我幾個小子,再怎麽折騰也願意,閨女就算再窩心,遲早要嫁出去。她在夫家過得好當娘的到還能寬心,要是和大姑小姑處不來,想寬慰她想見個麵都難……心疼的還不是咱們?”

    “這麽說就沒完沒了了,兒子就不麻煩?萬一跟著狐朋狗友學壞了,萬一看上什麽賣身葬父的可憐姑娘,萬一被媳婦兒挑唆著和老娘對著幹。那才要氣死你。生了兒子到死都要操心,閨女也就那一買賣,哪個窩心不用想也知道。別以為我在唬人,我家那小子最近老是早出晚歸不見人,天知道和誰鬼混去了。”

    梳著牡丹頭滿身富貴相的夫人說得那個哀怨,如意聽得想笑,就接了個嘴:“您就記著三句話:首先,各人自有機緣,強求不得;其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最末,您是旺夫旺子旺全家的命,日子絕不會差。”

    這幾句話真是比什麽都窩心,那位夫人一臉的喜氣,就笑著說:“這嘴兒真是甜,你要是給我做兒媳,那就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愁了。”

    “這麽說,如意的確到了適嫁之齡,不知道會便宜哪家。”

    “想和老容家攀親,沒點文化底蘊怎麽行?至少也得是大學士級別的……如意又這麽出眾,放眼整個雍京城,各方麵能配得起的真是不多。”

    這些話是真真假假,看她們越說越起勁,如意就笑了。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為幾個月前的衝突,父親根本不願意見到我這個不孝女,恐怕要麻煩幾位舅舅……隻是,我既不賢良也不淑德,女紅做得極差,女戒到今天也背不全,恐怕沒人敢娶。”

    如意從不窺視自己的命格,喜隨波逐流,隨命運往前走,相得好嫁人也沒所謂,相不好還能專心實現人生價值。

    她說的是大實話,卻沒有人相信。

    在座的夫人全都在笑。

    這麽謙虛好相處的姑娘搶都來不及,還會遭人嫌?別鬧。

    黃夫人笑著看了如意一眼,這位可不是什麽人都栓得住,前程遠大著,今朝宋家如此待她,他日一定後悔。黃夫人作為主家,不能由著話題亂跑,總得掌握主動權,她掐了個所有人都在笑沒說話的時候,道:“可別說這些了,讓人聽了還不笑死……真以為你們兒子都娶不到媳婦兒了。”

    “兒子長大了,心野了,當娘的管不了了。也不看看他瞧上的是些什麽貨色,我就不說身份上的差異,德行就不好,哪個大家小姐會私下裏和男人接觸。我也不是故意為難他們,真喜歡一頂軟轎抬回來就是,她願意做妾我也不說什麽,傻小子非說是真愛,一定要娶她為妻,我要是逼他就死給我這當娘的看,我是造了什麽孽,十月懷胎生下這麽個小子!”

    開口的這位夫人姓程,是三品將軍之女,嫁了個文臣,因為兩口子總不在一個頻道,她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誰知道那小子就和他爹一個樣,聖賢書讀多了,非要效仿雜劇裏的落魄書生,和清冷高貴賣藝不賣身的"ji nv"或者死爹死娘孤苦無依的小姐在一起。

    不答應就要私奔,私奔不成功就要去死。

    程氏是會拳腳功夫的,一把長槍揮得虎虎生威,她自幼接受的就是彪悍教育,不怕丟人,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兒子真的走上絕路,今天豁出去也要跟老爺到學士府來就是為了見如意一麵,聽她點撥。

    不需要問,如意就明白她的企圖。

    笑問:“令郎從前怎樣?現在又如何?夫人願意的話可否說給我聽聽。”

    等的就是這句話,不愧是高人,痛快!

    “如意小姐願意聽我自然求之不得,你要是能想個法子把那小賤人大發了,讓我兒子走回正道,我程文英立長生牌日日給你祈福,什麽都好說。”

    聽名字就知道,她是個做事風風火火的。

    如意沒跟著激動,又重複問了一次。

    程氏才說:“我是個粗人,舞刀弄槍有一手,後院那一套學了好些年才上得台麵,兒子就跟他爹一個樣,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雖然聊不到一起去,我們母子關係還是很好的……現在鬧得有些僵,我死也不能接受那個小賤人,他非要把人娶進門。”

    這麽說就不存在前後不一致的情況,問題的根源隻是那個真愛小女子。

    如意七七八八問了好些事,都是旁人忽略的小問題,比如出生年月,比如名字……聽程氏說完,她就明白了。

    “是命格的問題,令郎屬水,《道德經》裏有句話: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意思是說,最高的善行就像水一樣,澤被萬物而不爭名利。這是很好的命格,壞就壞在名字沒取好,他姓湯名淼,水過多……一旦出現這種情況,他會不自覺想要化掉多出來這一部分,就要找命格屬木或者火的人,因為水生木而水克火。若對方是火命,她被令郎所克,也不會出現您遭遇的情況,我猜那姑娘屬木,您兒子旺她,離不開她。”

    本來許多人都在挺熱鬧看笑話,如意說到這種程度,她們臉上的笑容就斂起來。

    如意說得頭頭是道,聽起來真的很有道理。若是把這個情況帶入自個兒家中,還了得?

    娶媳婦兒是想讓她為兒子勞心勞力,反過來那就翻天了。

    就連旁觀者都緊張起來,更別說程氏,她直接黑了臉。

    名字是已經過世的老爺子取的,程氏連淼字怎麽寫都不知道,聽相公說是三個水,上善若水,就妥協了……現在看來,當時就不該讓步,什麽湯淼,叫湯木樁也好啊,水生木嘛。

    程氏懊惱極了,她也清楚,要改名根本不可能,就問怎麽辦,如意沒怎麽想,就說:“辦法很簡單,讓他不要依靠那位小姐,用別的辦法調和,比如撤掉他房間裏金銀銅鐵的東西,這些會進一步催旺已經很多的水,換成木製的調和。衣裳主要選綠色,院子裏多種樹,房間裏絕對不要掛山水圖,我就不一一列舉,您且記著,從小地方著手,讓五行調和。”

    就算再蠢也聽懂了,就是讓他被各種木包圍,程是點點頭。

    如意又說:“還有個法子,您可以相看一個十分滿意並且是木命的小姐,最好要溫順柔和體貼關懷的那種,讓他們接觸接觸。”

    臥槽,移情別戀這種方法也想得出。

    甭管她嫁給誰,鐵定都能拴牢夫君的心,外室小妾都可以洗洗睡了,你一個普通人拿什麽和她鬥?

    程氏雖然不怎麽喜歡柔順如水的人,這個法子倒是可以采納,照她的想法,換了誰都比私下勾搭男人讓對方拋家棄母的狐狸精強。

    稍微停了一會兒,如意道破最後一點:“最最重要的,在令郎麵前您別這麽彪悍,他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既然知道這一點,就要選好對策。別人能夠利用他的弱點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您也可以反將一軍。比起厲聲指責,擺出慈母姿態耐心說道更有效果,若他還是想不通您也不要放狠話,假哭也好……那麽剛毅堅強的親娘被他逼到以淚洗麵的地步,但凡還有良心都會反省自己。”

    程氏對如意刮目相看。

    雖然聽過她的大名,其實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走這趟。

    結果大開眼界三觀都刷新了。

    她狠狠誇了如意幾句,滿臉的笑容,恨不得把這個金疙瘩搶回自己家去,程氏摩拳擦掌想要推銷一番,就聽見如意說:“您可別打我的主義,小女是金水年水月水日水時出生,隻看生辰就是一金生四水,同樣是重水命,非但如此還命主破軍,七殺之相。倨傲且自視甚高,不輕易臣服,獨斷專行,喜怒無常,放肆任性,舉止誇張……缺點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誰娶了就是倒黴,除非他命格極硬福氣通天。”

    程氏笑得特別爽快。

    “我是個粗人,就喜歡你這種不矯揉造作的,咱們有緣無分真是可惜。”

    嗬嗬。

    被她忽悠了幾句腦子都不清醒了。

    這種人隻適合去擺攤算命,隻要你出得起錢,她就服務到家,顧客就是上帝。

    不要命了才想娶回家。

    許久見一次你覺得新鮮,朝夕相對恨不得回爐再造重新做人,她是個能氣死人的家夥。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在扯淡,如意知道她們誤解了,卻沒有繼續一本正經的說實話,而是悠哉的吃果子喝茶,在花廳杵了半個時辰,跟著黃夫人在花園裏走走看看就差不多了。

    之後的幾天,如意又參加了兩場聚會,然後就到了萬眾矚目的日子,若是沒有意外,那一天宋承望是要死的,結果卻沒有。

    聽說是大姑娘宋如玉請了神醫回門,隻用了三天時間他就生龍活虎了,如意壓根不相信這個說法,原因很簡單,他並不是生病,而是生氣散了,就算再神的大夫也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給他補回來,別說三天,三年都不一定好,突然就恢複正常了豈不太奇怪?

    如意讓容徐去雇了一頂轎子,抬到宋家大門外,掀開側邊小窗上掛的布簾看了一眼,然後讓轎夫轉了一圈就回客棧去了。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把容徐急壞了。

    “阿姐你看出什麽門道了?那王八羔子怎麽就沒死呢?”

    如意閉著眼不答話。

    “就這麽回去怎麽向父親交代,他倒是不會對你做什麽,我可咋辦?”簡直就是要被打死的節奏。

    如意這才掀開眼皮瞅他一下。

    “舅舅問起來你就推給我,放心吧。”

    容徐很糾結,非常糾結。

    他憋了老半天,等到轎子停下來才說:“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逃避?”

    如意沒有講大道理說服他,她想了想,道:“那就讓舅舅揍你一頓,我再去說明情況。”

    別,慫就慫吧。

    住在客棧裏被打得嗷嗷大叫多丟人。

    正如容徐所說,他們一回去,容信之就開炮了,朝著親兒子的方向,不管他問什麽,容徐都說不知道。

    當爹的氣不打一處來。

    當兒子的死豬不怕開水燙。

    如意坐在圓凳上,倒了杯茶水喝,差不多了才開口:“您要是不急著回去,大可以在雍京城留個月餘時間,還有好戲上演。”

    “此話怎講?”

    “放眼天下,能治這個病的大夫不超過一隻手,我們玄門倒是有特殊的辦法,精通的也不會多。方才讓阿弟雇轎子去宋家看過,宋如玉請來的是妖道,這種狀態維持半個月就會現原形,之後隻會更慘,一個月內鐵定沒命,到時候就是徹徹底底的絕了生路想投胎轉世都難。”

    聽到這個消息,容信之當然高興,老爺子說了讓他看著宋承望死,沒死就別回去……本來以為要離家漂泊了,事情竟然還有轉機,並且是朝著他期待的方向。

    唯一不好的就是,妖道會害他也會害別人,又有不少人要受苦了。

    如意明白她的顧慮,就說:“無論妖還是魔,都有自己的法則,一旦逾矩就會遭受天罰,輕則功力大退,重則灰飛煙滅……那妖道會去宋家鐵定是和宋如玉做了交易,隻要管好自己,不要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不會步他後塵。”

    多的如意不想說,慢慢看下去就明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