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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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死寂一般的沉默。
盡管事實上並未過太久,可在場所有人皆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就仿佛,陛下方才那話,每個字都聽在了耳裏,卻又完全不曾明白一般。
“你這話什麽意思!”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了口,卻是蕭驚天本人。
驚怒交加,不敢置信。
這是此時此刻蕭驚天心中最真實的反應。這真怪不了他。實在是今個兒陛下所說的話。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嫡親兄長的遺腹子……
誰人不知陛下乃是元後之子,而先太後一生隻有兩個兒子。陛下乃是幼子,而長子卻是打小就被先皇立為了太子殿下。也就是蕭驚天親生母親真正意義上的夫君。
是了。
蕭驚天抿著嘴,原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絲了然。
他的真實出生是絕對不能公開的。
要知道,陛下是在嫡親兄長尚未過頭七的時候,就同當時身為太子妃的嫂子勾搭在了一起,這才有了蕭驚天!
這樣的罪名。這樣的身世……
倘若事情徹底敗落,對於蕭驚天來說,那甚至是與生俱來的原罪。
“當年,朕的長兄遇襲身亡,長嫂當時並未發現自己有孕在身。直到七七過後,暈倒在內室之中,這才發現有孕一事。可當時……諸位,應該不曾忘記當時的狀態吧?”
陛下完全不曾理會蕭驚天那句怒斥聲,在收回了目光後,便緩緩的解釋了起來。
“奪嫡之戰。唉,縱然朕是最終的勝利者,也不得不承認,那些年的腥風血雨是多麽的殘酷。不過,朕不後悔。”
“直到今時今日。朕依然記得,當年的太子妃跪在朕的母後麵前,懇求母後不要將這個孩子的存在告知外界。當然不能說,若真的說了,她區區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在那種環境下保住唯一的骨血。”
“幸好。天祚最終還是平安長大了。原本,朕並不打算公開他的身世,這才跟老皇兄商議,讓他成為了老皇兄的私生子。”
“可惜呀可惜……”
“罷了,也許是天意如此。瑾軒做了錯事,偏偏又是天祚救了朕。縱然當年沒人要求朕將皇位傳於天祚,可朕……咳咳咳。”
許是因為回憶起了過去的不愉快,陛下一時間連連咳嗽。而這一停頓,倒是給朝堂上的重臣們有了商議的餘地。
不過,蕭驚天卻完全不曾注意到這些。
眉頭緊鎖的看著陛下,蕭驚天學不來伺候人的本事,可目光中卻隱隱透著擔憂。
陛下咳嗽了幾聲,緩了口氣,又再度開了口:“朕意已決,宣旨。”
……
今個兒早朝,是時隔多日之後,陛下頭一次露麵。自然,會受到多方麵的關注。而陛下也絲毫不曾讓那些關注此事的人失望,一上朝,旁的俗務完全不予理會,徑自拋出了這麽一個重磅消息。
這個消息一出,誰還會關心那些個雞毛蒜皮的事情?
因此,今個兒退朝倒是比往日裏早不少時間。主要是,重臣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立太子一事。
“這瑞王……該不是早已謀劃好了吧?諸位看陛下今個兒的情形,莫不是跟上次那般,也是被脅迫的?”
“沒必要吧?再說了,就算是被脅迫的,咱們又能如何?”
“也是,陛下都應允了,立太子的詔書都下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就算此事乃是陛下自願的,瑞王也確實是前太子的遺腹子。可你們想想,從古至今,可曾有發生過將皇位傳給親侄兒一事?”
“有啊,我記得前朝不就有?”
“你有病!前朝那個崇汶帝倒是將皇位傳給了侄子,可那是因為他死了!沒留下一兒半女,甚至連個活著的兄弟都沒有,這才輪到他侄兒的。咱們是這種情況嗎?”
“別別,王兄您別生氣,有話好好說。要不您說說看,這事兒……”
“先靜觀其變吧。”
不得不說,陛下在早朝上的那番話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不僅整個朝堂瞬間混亂,連後宮也不得安寧。
至於蕭驚天本人……
他連瑞親王府都不曾回,一下早朝便徑直跟在了陛下的身後,打定主意要問個清楚明白。
可不曾想,陛下的身子骨本就不曾完全好,之前虧損的太過於厲害了,哪怕將養了幾日,也不過堪堪在朝堂上撐住了。又或者說,也虧得重臣們配合,隻要再拖上幾刻鍾,怕是陛下就要趴在了。
而此時,陛下被匆匆送回了甘泉宮,禦醫從幾天前開始,就常駐寢宮,這會兒見陛下被抬了回來,立刻上前診治。
診治之後,禦醫的麵色卻愈發的難看了。
“瑞王殿下……”
“說!”
心頭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蕭驚天卻硬生生的撐住了。見狀,一旁的禦醫也不再遲疑,立刻用最簡潔的話,將陛下此時的狀態講述了一遍。
簡而言之,陛下已經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了。
“還有幾天?”明明早些年恨不得眼前之人立刻去死,可真的到了這一日,蕭驚天心頭卻是悶悶的,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禦醫當即跪倒在地,雖不曾明言,可這副做派明顯就是暗示著陛下已時日無多了。
“來人,去王府中將墨秦喚來。”
墨秦,墨家第三十七代長房長子,也是墨鴻雁的嫡親大伯。隻不過,墨秦一生不曾娶妻,更無子嗣,這才讓墨鴻雁成為了墨家長孫。
很快,墨秦便被喚到了甘泉宮,可惜哪怕墨秦上陣,也依然沒什麽用。
“驚天,我擅長的是內外傷,而陛下卻是油盡燈枯。”
油盡燈枯……
比起禦醫,蕭驚天顯然更信任墨秦。因此,他絲毫不懷疑這話的可信度,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的陛下。
他的親生父親。
“能讓他醒來嗎?”
墨秦遲疑了一瞬,道:“若用溫補的法子,還能再拖個一兩日。若是想讓他清醒,怕是幾句話後,人就真的沒用了。”
“為何?”蕭驚天抿著嘴,很是不願意相信這話,“明明方才在大殿上,他看著還好。”
“驚天,早朝上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我猜測,可能是陛下覺得心願已了,整個人就鬆懈了。你要明白,若是身子骨好,自是無妨。可他……卻像是徹底垮了。”
跟隨了安陵侯沈鵬飛數十年,墨秦很清楚蕭驚天的身世,自然,也更能推斷出其中的緣由。
聞言,蕭驚天再度沉默了。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蕭驚天才衝著墨秦做了個手勢。雖不曾發一言,可他相處多年的墨秦還是看懂了。
與其讓陛下在暈迷之中慢慢的死去,不如讓他清醒過來,也好聽聽看,他究竟有何遺言。
其實,真要墨秦說的話,完全沒這個必要了。因為陛下此時就是心願已了的狀態,隻不過,墨秦是完全站在蕭驚天這一邊的,見他堅持,饒是滿臉的歎息,卻還是照做了。
約莫一刻鍾後,陛下幽幽的醒轉過來。
“朕、朕以為再也醒不了了。”陛下確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狀態,不過有墨秦在,暫時性的恢複點精氣神是沒問題的。隻是,這是真正的暫時。
“我問你,早朝上的那番話,都是你騙他們的,對不對?我怎麽可能是……”死死的盯著陛下,蕭驚天一方麵等待著答案,另一方麵卻不敢聽。係鳥引扛。
陛下也同樣注視著蕭驚天。
冷不丁的,陛下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是早朝上那種充滿慈愛的笑,更不是蕭驚天招牌式的嘲諷笑,而是笑得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般。
猛地,蕭驚天心裏一沉。
“你是想問,你究竟是不是朕的親骨肉,對嗎?沒問題,朕這就告訴你。你附耳過來。”
蕭驚天不疑有他,當下便俯下身子。
而此時,陛下帶著那種近乎頑皮的笑容,在蕭驚天的耳邊,一字一頓的道:“朕、也、不、知、道。”
“你!”
霍然抬頭,蕭驚天麵上的怒容卻忽的定格了。
明明前一刻還在笑著同他說話,下一刻卻已闔眼與世長辭。
蕭驚天怔怔的看著已沒了呼吸的陛下,當即麵上一片空白,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裏更是鈍鈍得疼。
那個人,真的死了。
縱然曾坐上至尊之位,卻最終死在了自己的麵前。也是直到此時,蕭驚天才驀然驚醒,也許,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痛恨他。
……
陛下駕崩。
在立太子的詔書剛頒布不久,陛下就與世長辭。
消息一出,卻不是單單滿朝轟動了,而是整個東都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別以為小老百姓們就沒見識。即便之前沒有,在曆經了這段時間的戰亂後,他們哪裏還會不清楚朝堂不穩的後果?旁的不說,隻要陛下還活著,甭管是不是能治理天下,可至少這天下亂不起來。可如今……
哪怕陛下在臨終之前便已立下了太子,可這明明有數位親生兒子,卻將皇位傳給自己的侄兒,這事兒怎麽也說不通。
普通老百姓們尚且會為了家產爭個你死我活,更妄論這皇家了。
一時間,東都城內外流言滿天飛。
老百姓們的口徑倒是統一得很,既然瑞親王蕭驚天本事大,又有軍權在手,再加上連陛下都立他為太子了,那就趕緊當皇帝吧。
而相對於老百姓們迫切祈求和平的態度,朝堂之上的紛爭卻僅僅露出了冰山一角。ツ
除卻那部分支持蕭驚天的,大部分人卻仍傾向於支持陛下的親生兒子們。
要知道,蕭驚天如今羽翼已豐,親信心腹更是眾多。若是此時支持他,人情倒是有了,好處卻不是落下多少。
相反,陛下的數位親生兒子,因著年歲小,更不曾真正掌管權勢。倘若能扶持其中任何一個,怕是都可以撈到個輔政大臣的位置。哪怕是最年長的四皇子,離他真正掌管朝政,也至少還有近十年時間。
十年的時間,誰知道到時候的大齊究竟落於誰手。
不過,短時間內,朝堂雖會紛爭不斷,卻並不會真正的亂起來。原因無他,陛下屍骨未寒,不論什麽事情,都必須等陛下入土為安後,再行定奪。
帝皇的葬禮是極為奢華的。
之前蕭瑾軒,雖然也被稱為天子,可他這個天子有點兒名不正言不順。因此,蕭瑾軒隻是被匆匆入殮,一應儀式皆省卻了。
可陛下卻不能如此。
一方麵要操辦陛下的葬禮,另一方麵還要防備著朝臣們暗中弄出幺蛾子,心裏還得思量著自己的身世之謎。饒是蕭驚天這種鐵人,也有些受不了了。
足足半月之後,他才抽出空來,回到了瑞親王府。
蕭驚天回到府裏時,是晌午剛過去半個時辰。沈梨秋和兒子皆有午睡的習慣,這會兒正迷迷瞪瞪的躺在床榻上。感覺到身畔有動靜,沈梨秋也沒在意,因為她清晰的感受到了那股子熟悉的氣息。
“阿天。”
“別說話,讓我歇一會兒。”蕭驚天除了外裳便躺在了沈梨秋身邊,還不忘將手搭在沈梨秋腰間,且幾乎頭剛沾到枕頭便睡了過去。
沈梨秋很是無語,可看著蕭驚天眼底的青紫,又心疼不已。
這些日子,沈梨秋雖一直舒舒服服的在瑞親王府裏帶孩子,可外頭的事情卻也是很清楚的。
沒辦法,事情鬧得太大了,隨便一個街頭巷尾的賣貨郎都知曉的事兒,沈梨秋沒理由不知道。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在心頭歎了一口氣,沈梨秋隻是默默的注視著蕭驚天。即便無法幫忙,至少別添亂吧。
蕭驚天睡得很熟,不過卻並未睡太久。
差不多兩刻鍾時間,他便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到了滿臉擔憂的沈梨秋,蕭驚天略微有些晃神,旋即卻笑開了。
“娘子這是怎的了?不用為我擔心,沒事兒的。”
這話一出,沈梨秋卻更擔心了。
“外頭鬧成這樣,你還說沒事兒?就算我不能為你分憂,至少你有煩心事兒可以跟我說說,就當是訴苦好了。”
“訴苦?”蕭驚天詫異的挑眉,這還真是稀罕事兒,便是小的時候,他仿佛也沒跟人訴苦過。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母親尚在世時,他並沒有受任何苦。而等母親過世,父親將他拋棄後,他就長大了。
父親……
看著蕭驚天瞬間低落的神情,沈梨秋更心疼了:“對不起,阿天,我什麽都幫不了你。”
“說什麽呢?”蕭驚天沒好氣的瞪了沈梨秋一眼,“我娶你為妻,是為了讓你替我分憂嗎?那我的手下是幹什麽吃的?杵在那裏當擺設嗎?行了,別擔心我,我真的無事。”
“那你說說看嘛,就算幫不上忙,也許你將煩惱說出來,心裏就會好受一些。”
見沈梨秋這般堅持,蕭驚天也沒了法子。
微微起身瞄了一眼四仰八叉躺在搖籃裏的兒子,蕭驚天壓低聲音,對沈梨秋道:“真沒什麽事兒。娘子,你別看朝臣們蹦躂得歡,那是因為我懶得弄死他們,畢竟蕭瑾軒殺了太多的人,真要是全都弄死了,回頭我尋誰幫忙去?”
“可那些人……阿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心懷鬼胎。”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娘子,雖說如今站在我這邊的人少,可我這邊全都是心腹,忠心耿耿。再看那些人,嘖,純牆頭草。你看著吧,他們根本就沒法齊心,怕是支持哪個皇子的都有。就算支持同一個皇子,那也是忙著爭功勞。”
聽蕭驚天這麽一說,沈梨秋忽的眼前一亮。
“不擔心了?本就沒什麽,我從來不把那些牆頭草放在眼裏,你就放心在府中照顧兒子罷。”
“嗯,我不擔心了。”沈梨秋笑得很是燦爛,她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了。因為從方才蕭驚天的話裏,她想到了一個絕佳的法子。
待蕭驚天又歇了會兒,再度離開瑞親王府時,沈梨秋滿臉興奮的開始了她的老本行。
烏鴉嘴!
所謂絕佳的法子,自然是用烏鴉嘴詛咒那些牆頭草窩裏反。試想想,本就是各懷心思的人,想要離間他們簡直不能更容易。
於是,在沈梨秋華麗麗的詛咒之下,那些搖擺不定的朝臣們,很快就徹底亂了。
原本藏在暗地裏的交易,莫名的被嚷嚷開了。本來是心照不宣的陰謀,也莫名的就這麽撕擄開了。再不然,便是因為一個家族之中,所支持的皇子不同,直接就鬧上了。
若單是朝臣鬧還還收場,畢竟即便有著沈梨秋的烏鴉嘴,那些大臣也還算有腦子。可問題是,沈梨秋連朝臣們的家眷都不放過,這麽一來,形勢卻是徹底讓人看不懂了。
誰家沒倆二貨媳婦?
又或者,誰家沒幾個溜貓逗狗的紈絝子弟?
再說,這不還有老人家嗎?別以為所有的老人家都是睿智的,事實上,老人家犯糊塗的時候,殺傷力絲毫不比那些坑爹的小祖宗弱。要不然,怎麽會有老糊塗這種說法呢?
一時間,東都城裏出現了一大批坑夫君的、坑爹的,甚至還有坑兒子、坑孫子的。
而始作俑者的沈梨秋,卻是每日裏樂嗬嗬照顧著寶貝兒子。
外頭的事情跟她有關嗎?
不不,她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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