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東窗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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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雪……你的眼睛,可好點了?”

    他這樣開口。

    有軟綿綿的柳絮鑽進耳朵,癢得不得了。我趕緊挖了挖耳朵,又側了腦袋把柳絮倒出來。這才對這位臉色異常冷漠的仙友斟酌著詢問:“你剛才說了句什麽?我這人耳朵不大靈光,似乎沒聽清。”

    異常冷漠的仙友仍端著原先的架勢,一言不發地立在那株垂楊柳下,雙手皆攏在廣袖中,站姿甚是優雅高貴。重紫衣衫掩映下,他如一隻危險的獸,渾身散發陰霾華美的味道,讓人明知不能接近,卻不可救藥的陷進他的圈套。

    異常冷漠的仙友及膝的黑發如瀑般披散著,卻柔柔貼貼絲毫不亂。臉上覆著一隻繪彩極豔的麵具,畫的正是閻羅殿凶神惡煞的鬼刹臉。略微露出的一點下頷輪廓優美,白皙膚色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就那樣冰冷立著,冰冷將我望著。

    美人如斯,看的我這心頭一動。

    紫衣青年緩緩走了過來,麵無表情與我擦肩而過。我一轉身,沉碧公主卻已經被他打橫抱了起來,他也不說什麽話,便獨自要走開。

    他的身姿高大而挺拔,懷中的沉碧就顯得格外嬌小些。如今沉碧不知因何暈厥得不省人事,誰知道這人想對天族三公主打什麽主意。我及時堵住了他的去路,冷著一張臉伸手去撈他懷中的人,卻是撲了個空,他分毫不讓我近身。這一來二去動靜已是很大了,被甩來又甩去的沉碧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嚇壞了,她不會真的出事了吧?那淩霄殿那幫人呢?全都不知道?

    我便沉吟出聲:“這位仙友好大的雄心豹子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企圖對三公主不利。”向他逼近一步,幽幽道:“信不信隻要我一喊人,淩霄殿就立馬會派人來拿下你?”

    青年的目光冰冷而又疏遠,將懷中的姑娘收了一收,繼而同我對峙。我望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怒火頓生:“你的意思是不肯給人了?”

    他麵具下的表情似乎有了點微妙的變化,開始默默觀察我。隻觀察了片刻,卻好像是覺得我不可信似的,竟是一言不發地繞過我走人了。我怒不可遏,指間符紙已蠢蠢欲動,待我口中念訣便帶著神速向他襲去。還以為這是個多麽神通廣大的人,就像祁淵那樣,單憑身遭仙氣便能粉碎我的符紙。沒想到,符紙中的熊熊毒火已如惡獸淩空騰躍而出,可他卻連擋都不擋一下,任由著毒火侵蝕膚肉。他的一側肩上的衣料一點點被鮮血染紅,而我終於不忍心看下去,在身後喊住了他:“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打不過我……”

    陌生的男子驀地停住了腳步,仿佛刻意在等我。我追到他後,二話不說就撕開他肩上的衣料。他望向我的目光怔然,我卻是顧不得了。明明是萍水相逢,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裏隻覺得悲痛,他可悲,我亦可悲。

    這種撕心裂肺的悲痛,我隻真真切切感受過三次。第一次,我親眼看到師父的筋骨皆被挑斷,如失了魂魄的死物從誅仙台墜下。唇邊笑容風華絕代,徒留我一句“別恨我”;第二次,凡界皇宮烈火灼灼,我本以為能就此殺了那個該死的篡位奸臣。握劍撲進他懷中時,最終卻還是反手將劍鋒對準了自己的心口,隻因承受穿心之痛遠不及一個名叫李約的男子的性命來得重要;第三次,鳳凰穀中這個落魄的仙人被我傷得鮮血斑斕,我為此莫名的心疼後悔,可我篤定我和他並不熟。

    我的手控製不住顫抖,還是輕輕覆在了他的傷口上。萬千流光自我指尖溢出,那處傷口已然痊愈,我卻著了魔般不肯停下。直到他的輕歎兜頭罩下,“如今的小丫頭,都是像你這樣不愛惜自己嗎。”不知何時我已被他冷冷推開,這才使我靈台清醒。回過神來時,已是氣喘籲籲。我呆呆的低頭看自己的手,一開始我隻想為他療傷,卻不知為何心底哀憐油然而生,我隻覺得他可憐,好生可憐,不知不覺竟把自己的修為盡數渡給了他。若不是他及時推開我,我恐怕便要走火入魔。

    他將沉碧公主平放在水邊,態度甚是認真嚴謹。我盯著他的身影,半天隻憋出三個字:“你是誰?”

    他為沉碧撫平衣褶的動作頓了一頓,淡淡側眸回我一句:“我是誰,很重要?”

    顯然是成功反將了我一軍,我被質問的啞口無言。可,可我連他長什麽樣都不知道,總不能深情款款的對著他說“重要重要,你是我的寶貝,是我的心頭肉”吧?咱們鳳凰一族的姑娘吧,雖不拘小節了些,風流放蕩了些,關鍵時刻這該有的分寸我心裏卻還是明白的。

    我便開始嚐試打圓場,佯裝驚訝的繞到三公主身邊、繞到他身邊。一臉不敢置信:“我怎麽記得今天是三公主和那什麽離……長離上神成親的日子。可是她她她怎麽會躺在這兒?長離他人呢?跟誰成親去了?”心髒狂跳,緊張不已:“我隻聽說過狸貓換太子,難不成、難不成還有狸貓換公主?不不不,敢情這壓根就是個陰謀……”

    “我在這鳳凰穀中一覺醒來就發現她躺在外麵,因此具體緣故我並不清楚。不過之前看她的樣子,好像是被人用鈍器一頭打暈的。所以我想她大概是被騙過來的,那個騙她的人預謀之事未能得逞,一時又溜不出身,隻好選擇把她打暈。”青年神情肅然思忖半晌,先是很正經的同我解釋,隨後得出了結論:“下手卻是有些重。”又頗為擔憂,“不知道公主會不會就此落下頭傷。”

    好難得聽他說話,說那麽一大串話。不過這人的聲音真是好聽,聽他說話簡直是一種享受。我抱膝坐於溪水邊,一手托腮,癡癡地歪頭看他,笑得可傻可甜了。以至於都忘了疑問與邏輯,兀自陶醉得不省人事。他一轉眸,也剛好對上我魂不守舍的目光,臉色卻沒怎麽變。我一邊在心底估算到底是有多少個姑娘用這種目光盯過這位貌似姿色不俗的仙友,其中這些姑娘的模樣又有幾個能如本仙君一般漂亮端莊,竟使這位仙友仿佛已經對這種情況見慣司空了。臉不紅心不跳的,像個沒事人一般。

    於是姿色不俗的仙友終於看不下去了,口吻加重了幾個音好似無奈地喚了一聲我的仙號。已許久沒有人喊我司命,他這一聲,倒教我聽了渾身一個激靈,從自我感懷中回過神來。“讓我看看。”他一聲不吭權當默認,我扳過沉碧的身子放在自己膝上,已泛起白光的指尖抵在她的額頭手探著元神。到底是適才勿渡給那位仙友的仙力太多,這一會我竟是有些力不從心。沉碧她畢竟是天族的公主,修為幾乎與我不相上下,身體裏的元神對我的試探自然極為排斥。我剛準備放棄,這黃衣的姑娘卻倏地睜開了眼。

    烏黑的小眼睛裏倒映著本仙君被嚇得不輕的老臉。

    我垂眸看著她,十分溫和:“公主,您可總算醒了。”

    “仙君,我……”沉碧麵色一白,卻絲毫不見好轉。死死捏了我的手腕道:“我……我……”

    我向她拚命擠著鼓勵的眼神,“嗯,你怎麽?”

    她雙唇顫抖半天答不上話,不知怎麽就看見一邊靜靜立著的紫衣仙友。看見這位仙友,沉碧表示不能忍。仿佛是曾給她帶來過噩夢,她突然就一骨碌抱住了我,在我懷裏瑟瑟發抖。還要把頭扭過去,目光憤懣發狠著:“本宮已經把你的命簿子給了你,你也拿了簿子便出手偷襲本宮。怎麽?不逃?杵在這是預謀著將本宮滅口?“

    這番話吼完,紫衣男子驀地逼來的目光詫異,我亦是震驚的心髒狂跳。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一般,我驟然將她推開,語氣冷了幾分:“慢著,你剛才說什麽。”

    沉碧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言,慌忙低下頭去。我卻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再用一寸寸淩厲眸光審視:“如今就算你是天族公主,也得一五一十向本仙君說實話。你是在何時偷偷去了忘生殿,又偷偷拿了誰的天命簿?”

    昔日敦厚的姑娘在此刻神情凶狠,抓過我的手向紫衣仙友指去。“同我擺什麽架子,這話你還是去問問他比較合適!”看樣子是悲憤到了極點,已是嚎啕大哭起來。妝都花了,“你想要看到自己的命格,直接去忘生殿找夏安不就得了?既然不想娶我,又何必騙我?”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仙友估計已連肉渣都不剩。她在冷笑:“他們都說你長離注定享無邊孤寂,沒想到是真的。”

    長離,原來他就是長離。

    我的腦中轟隆一聲,萬千心緒湧上眉頭。難怪他連擋下那枚火毒咒的本事都沒有,他的修為早在五萬年前就被誅仙台奪光了。除了依舊長生不老、容顏永駐外,其餘皆與普通凡人無異。空有個上神的名頭,空有座極夜不盡的三十六重天。

    神仙當到他這個份上,也是可悲可歎。

    可是,眼下沉碧公主口口聲聲指控長離便是那個騙了她、甩了她、還打暈了她的人,又是個什麽情況。

    我狐疑地掃了長離上神一眼,“你不是說你才剛睡醒嗎。”

    “誠如仙君所言,在下確實剛睡醒。”他微微一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