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戰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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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大淮王朝便迎來了它的第六個年頭。

    與過去五年相比,洪武六年的大年初一顯然是在惶惶不安中度過的。

    沒有絲毫喜悅降臨江淮城,反倒因為十一皇子攜母妃前往封地、更添幾分愁涼。

    在相隔百裏的璞玉城中,也迎來了年初的第一場血戰。

    肅王的兵馬壓得住趙家軍,卻壓不住羽騎。當陳浚率領數萬人馬兵臨城下,成敗一眼就明。或許是因為殺子之仇,肅王硬是拚到了最後一刻。但當他首級被取,當肅王妃和郡主站在城樓上自刎而亡,陳浚目中也並未有一分惋惜。哪怕死去的肅王妃,曾是最疼愛他的表公主。

    他這一生已擺脫不掉殘忍兩字,從握劍殺敵那一瞬起,戰功赫赫的懷瑞王也同時變成了一個踏著屍骨往高處走、不擇手段之人。他不需要後世的讚美,他要的隻是今時的權勢!

    這一場將肅王滿門斬殺的血戰,在史書中被記載為璞玉之變。

    羽騎南下之勢勢不可擋,但令陳浚沒有預料到的是,早在羽騎追至越城時,已有一匹快馬馱著蕭鈺和蘇婺穿走小徑率先抵達。

    他們來時,已經入夜。

    不知是因為戰亂還是夜深,越城空蕩如鬼城。街上見不到一個人、見不到一絲燈火。甚至連守城的兵馬也沒有。

    “小郡主,怎麽了?”蘇婺耳朵一動,轉瞬就將四周的寂靜收入腦中。

    “這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蕭鈺話剛說完,轉角就蹦出一支隊伍。她仔細望去,發現那些人都穿著差服。想必是巡夜的官兵。

    “喂……”

    她忙迎了上去。然而在她行至隊伍麵前時,卻先有一個人把他們攔了下來。那人雖然扮作男子,可蕭鈺還是一眼就將她認出,這女扮男裝也太明顯不過了,瞎子才看不出來。隻不過那支隊伍行色匆匆。和那人攀談幾句後便走開了,到沒在意那人的身份。

    “是她……”蕭鈺不由得喃喃,方想上去攀談,豈料那人絲毫未注意到他們,一轉身就走。蘇婺急切問道:“是誰?是王爺嗎?”

    “不是,是綠庭姑娘,據說她是你們景城王在青樓的紅顏知己。”蕭鈺轉過腦袋,看著身後的他。“你應該認識的。”

    蘇婺眉梢一跳:“自然……認識……”

    “那就對了,她不會也是複*的人吧?”蕭鈺兀自說了一句,不等蘇婺回答,一甩馬鞭就追了上去,“不管了,她來到越城,八成也是來找你們家王爺的,跟著她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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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深沉。越城並不是變為鬼城。也不是沒有一絲燈火。今日連連亂戰,百姓自然沒有過節的心思,早早便鎖門入睡了。

    但越城鬧市中獨有一間客棧還在做生意。屋內的燈火大老遠就望得到。

    不過這店家本也是要關門的。奈何受人脅迫,不得不硬著頭皮迎客。來人個個手持刀槍,凶神惡煞,看得店家心驚膽戰。給他們備好需用後,急忙溜走了。

    客棧住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帝口中的逆黨。

    陸桑本也打算連夜離開越城前往港口。乘船離開大淮,但劍傷未愈,數日來又勞累奔波,他突然就暈過去了。絮不得不命隊伍先停下歇息半日。日出時分再啟程。

    “少主……”送走醫師後,絮便到芙嵐旁邊坐下,垂眸道,“絮對幼弟管教無方……”

    “這怎麽能怪你。”他打斷她的話,麵無表情,“不是你管教無方,是姐姐做錯了,涯選擇反叛是早晚的事。”

    絮渾身一顫,對於少主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反倒覺得自己多慮了。

    他依然是以前的那個嵐兒,生性不羈。

    沉默了半晌,芙嵐忽然道:“你此番前來,定是受了誰的囑托罷?”

    “少主怎麽知道?”

    芙嵐輕摁茶盞,冷冷一笑:“否則聶秋怎會將你放出來。雖然數月前那場叛變你是被逼所為,但卻是因你而起,怎麽算你都是重犯……若無姐姐授意,你是離不開陸桑的,更別說領兵前來。”不等聽者做出反應,他便接著道,“我隻是奇怪,你與姐姐作為政敵相處了這麽多年,她到死信任的人中依然有你。”

    仿佛想起往事,絮也微微動容,沉吟了片刻後,終於娓娓道來:“我與島主在成為敵人以前,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好朋友……這種打從出生便結下的情意,或許是很難斷的罷,這些年來無名氏與芙氏明爭暗鬥,各自費盡心思提防,然而島主從未將我當做真正的敵人。這一點我是知道的……”絮眼角已有些皺紋,笑起來卻多了幾分慈祥。

    芙嵐不由得疑惑:“姐姐既然從無將你當做敵人的想法,為何頻頻加害於你。甚至當年還讓我暗中刺殺?”

    “她隻是想徹底取代陸桑政權,所以拿我開刀罷了,因為她知道,我永遠也不會跟她作對。當日你刺殺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替身……”看著芙嵐一臉疑愁,絮又道,“在此之前,島主早就把我送離矢蘭城,如若你刺殺成功,島主便設計將此事栽贓給涯,好有借口收拾他,弑殺親姐的罪名,並不小啊,但你最後終是沒下手……”

    “你……你知道她這麽害你弟弟,卻不反抗麽?”

    “說起來很可笑……”絮目光瞬冷,“因為我疼愛島主,勝過涯……”

    有些情誼,並非是親緣來決定的、而是由從未放棄的守護。

    絮看著芙嵐,在腦海中搜尋芙夌未毀容前的麵容,當那一張秀麗的麵龐乍現眼前時,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及笄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據說是會傳染的絕症,我的家人為此將我棄之海上。我也以為我快死了,會死在深不見底、冰冷的海裏,但就在我也將生念放棄的那一瞬,島主乘舟而至,將我從水裏打撈起來,為了將我這病症治好,她不惜以損害身體來研習那些術法……”

    芙嵐目中一震,他雖然知道絮與芙夌在二十年前曾是相依相伴的摯友,卻不知道那些年歲裏曾發生過這些事。

    “我不會忘記家人在將我拋棄時那種如釋重負的神色,更不會忘記涯的袖手旁觀,當然也不會忘記在我生命垂為之際,朝我伸出來的那一雙手……”絮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但淚珠還是忍不住滾落,“我活了下來,可沒想到……夌兒居然……”

    “姐姐在做出必死決心前,回過陸桑?”芙嵐心中觸動,眼圈一紅,“她回去,就是要你帶著人馬前來救我對不對?”

    “無錯,她要同魔拚命,我和聶秋都攔不住她,她知道自己會死,也預料到涯會於她死後起兵造反,所以早便在陸桑安排好了一切,命我調集陸桑兵馬遠赴禹國……隻是沒想到,我還是來晚了一步,火鶯島已經血海一片。”絮說道,“我在島上停留了數日,處理好叛軍之事後,方啟程前往大淮,涯被另一隊人馬押解回陸桑,你的去處,是木蝶告訴我的……”

    “她怎麽會知道?”

    “她說當日你隨那些淮人離開島嶼的時候,是她親眼看著你上船的,此事你或許不知道……”絮頓了片刻,似是經過幾番猶豫,才決定告訴他,“當時涯派出搜尋你的人馬其實在樓船出海前就發現了你們,你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看在眼裏,甚至架在暗處的弓弩,也早就對準你的眉心……”

    芙嵐聽到此,仍不免一身冷汗。

    絮繼續道:“但沒等箭矢射出,木蝶就趕到了,她為了不讓那些人回去報信,拚死抵擋,甚至不惜以自己性命作要挾。那些人知道她是涯的未婚妻,不敢妄動,可執意要回去報信,她不得已,隻好斬下右臂以示決心……”

    掌心裏的茶盞隨著話一落音砰然碎裂!

    芙嵐雙頰一抽,忽然從座上躍了起來:“木蝶可還好?”

    “當然不好。”絮目中也有著一樣的痛楚,“她對少主的忠心,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等回到陸桑後,少主定要好好犒賞她一番。”

    “犒賞?哈哈……”芙嵐突然仰頭慘然笑了幾聲,或許是氣血攻心,笑聲盡後他不得不扶住椅子才使自己穩下來,“絮姐姐以為,有什麽犒賞可以與健全的身體相比呢?”

    “事已至此,也隻有這個辦法。”

    絮重重歎了口氣,撇過頭去悄悄的抹淚。

    芙嵐這句話擊中了她心底的痛意,讓她再也沒辦法忍住,低聲抽泣。

    是啊,有什麽可以與健全的身體相比呢?

    但芙夌直到死也不明白,對於關心她的人來說,她能活著比一切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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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城像盤旋於山丘間的巨蛇,在冷夜裏陷入冬眠。

    絮剛從芙嵐房中出來,就見樓下忽然有一行風塵仆仆的人闖入,直奔趙已枝房間。

    她眉梢一跳,提劍跟了過去。

    跳動的燭火裏,倒映著兩個人影。

    景青玉竟然也在房中,這讓破門而入之人十分意外。

    “什麽事讓你莽莽撞撞?”趙已枝朝為首那人喝道,“趙墨,你帶著他們闖進來做什麽?”

    叫做趙墨的青年人一麵喘著氣,一麵說道:“夫人。找到了,找到了……”

    “什麽找到了?”

    不等趙墨回話,便有另一人上前跪下,神情激動:“屬下在一座名為平倫的島嶼上找到了王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