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放手,我嫌你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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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沉沉的懸在頭頂,是要下雨的模樣,可偏又悶又熱,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穿著淺綠旗袍,踩著七公分的高跟鞋,急急的跑在通往菜市場的路上。因為跑得太急,額上有晶晶的汗珠,其中一滴滑落下來,滑到睫毛上,滴到眼睛裏,澀澀的難受。

    我忽略這難受,隻顧急急的跑著,菜市場很快到了,我挑了鱸魚,秋葵,又去水果攤前買了櫻桃、山竹,看榴蓮正好,本想也買一個,無奈那玩意剝開要費一些時間,我又怕回得太晚,家裏那人又發脾氣,隻得作罷。

    從菜市場出來,依舊是一路急奔,引來路人側目。一個高跟旗袍的女子,本應優優雅雅淺笑漫步,可我卻手上拿滿紅色黑色的塑料袋,匆匆忙忙如遭債主追趕。

    好容易到家,從包裏摸出鑰匙,剛打開門,一股嗆鼻的煙味撲麵而來,黑暗中忽明忽滅的一點火,告訴我資鳳臨正在抽煙。

    我伸手剛要去摸電燈開關。

    資鳳臨沉鬱的聲音響起:“不要開燈。”

    我沒理他,啪的一聲打開開關,瑩白的光線傾瀉下來,溢滿整個屋子。

    “我讓你不要開燈。”資鳳臨大怒,隨手操起麵前的煙灰缸朝我扔了過來,我側一**子,煙灰缸堪堪從肩膀擦過,撞到門上,砰的一聲脆響,又落到地上,滴溜溜的轉了好幾個圈。

    煙灰缸沒有碎。

    因為我有先見之明。

    最近這段時間,資鳳臨脾氣愈發的壞,常常是操起什麽摔什麽,原來我一直給他買那種水晶玻璃的煙灰缸,摔壞了好幾個後,終於學乖,買了不鏽鋼的,這樣,好歹摔不破了。

    隻是,一室的煙灰,甚至我的頭上臉上。

    我抬手抹一把臉,不作聲,心裏苦澀更甚。

    “你還舍得回來?”他冷冷一笑,一臉戾氣。

    “我回來做飯。”我聲音平板,聽不出喜怒哀樂。

    “我不稀罕。”他又抓了一本書朝我扔過來。這次,我沒避開,書剛好打在我的膝蓋上,生疼生疼,我嘴角情不自禁牽了一下。他用的力道可不小,大概,他心裏恨我到極點,如若可能,怕是想置我於死地。

    我倒真希望他能置我於死地,這樣的生活,我已愈發厭倦,若不是有個信念在支撐著,我大概已無法再堅持下去。

    資鳳臨見我生生受了這一擊,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他手下用力,輪椅朝我這邊滑了兩步,終又停住,調頭朝臥室滑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

    我在門口怔怔站了一會,還是打起精神,開始收拾滿地的煙灰,然後又洗了澡,換上家常衣服,去廚房洗菜做飯。

    這樣忙忙碌碌一個小時後,飯菜終於做好,我端到桌上,盛好飯,去臥室叫資鳳臨。

    “鳳臨,吃飯了。”我站在他門口,聲音盡量輕柔平和。

    他正在電腦前,十指如飛的敲打著什麽,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鳳臨。”我又叫一聲。

    “不餓。”他冷冷開口。

    “聽話,別賭氣了,出來吃飯。”我走過去推他的輪椅。

    “放手。”他厲聲道,“我嫌你髒。”

    我呼吸一窒,那個髒字,像一把刀子,直直紮進我的心髒,可是,除了痛,卻沒用血流出來。

    我是髒,一個高級應召女郎,能不髒嗎?為了錢,我和那個男人睡覺,我在那個男人身下承歡,我出賣自己的身體和尊嚴,隻為了得到那一遝遝鈔票,我能不髒嗎?

    有水霧漫上我的眼眶,我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不去碰他的輪椅,隻說:“那你快點出來吃,等會飯菜涼了。”

    資鳳臨默不作聲,隻依舊在電腦前敲打,我走到客廳,聽到他臥室傳來“轟”的一聲,是什麽摔到地上。緊接著,一聲壓抑的低吼,像狼,一頭被困住的狼,一頭受傷的狼。

    我刻意忽略那低吼,走到洗手間,洗堆在盆裏的衣服。我的旗袍,資鳳臨的襯衣,我一件一件仔細搓著,在嗦嗦的搓衣聲中,在嘩嘩的流水聲裏,我終於控製不住,淚糊了一臉,幾乎不能視物。

    鳳翔,如果你還在,我會不會不這麽苦?你肯定舍不得我這麽苦?

    鳳翔……

    我停止搓衣,把臉埋到雙膝中,讓眼淚無所顧忌的洶湧而出。

    我不知我哭了多久。

    直到身後,響起一聲沉沉的歎息,我才驀然驚醒,慌亂的抹一把臉,轉過頭去,盡量笑得歡喜。

    “有事嗎?鳳臨。”我問。

    資鳳臨坐在輪椅上,眸底一片暗沉,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好久才說:“縵殊,先去吃飯吧,菜都涼了。”

    “好。”我笑著應道,他來叫我吃飯,想必我們的這一輪吵架,已經夠一段落了。

    走到餐桌旁,菜果然涼了,資鳳臨把菜放到微波爐裏熱了一下,兩人便一起吃飯,期間誰也沒有說話,空氣裏偶爾傳來飯菜的咀嚼聲。不過這就夠了,我對現在的生活,不敢再奢求更多,隻要安寧即可。從外歸來,我隻求在這方寸之間,尋得片刻的安寧即可。

    吃完飯我去洗碗,晾衣,資鳳臨則依舊去用電腦。待所有瑣碎的事情做完,我又洗了櫻桃,端到他臥室去。

    “休息一下,吃點櫻桃。”我笑著說。

    “我把這一章寫完。”資鳳臨頭都不抬,鍵盤劈劈啪啪的響。自那場車禍後,他脊椎神經受損,無法控製雙腿,便隻有坐在輪椅上,日日呆在屋裏,後來實在無聊,開始寫小說,隻是幾年下來,依舊寂寂無名。他是有幾分清高的,不願寫那些媚俗文章,而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寫出恢宏巨作。

    在這一點上我是支持他的。沒癱瘓前,他就是書生氣十足的呆子,學的是考古專業,這專業一個正常人都難找到對口工作,何況輪椅上的他。所以,他最終以寫小說為寄托,我自然支持——起碼這樣,我上班時,他有事可做。

    我沒催他,隻是站在他的身後,幫他**肩膀,又順便拈了一顆櫻桃,遞到他的嘴裏。

    資鳳臨含住櫻桃,朝我微微一笑。不發脾氣的他,看起來文氣雅致,人畜無害,加上五官生得極好,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其實是個安靜的美男子。

    大概是我打攪到了他,資鳳臨手法遲滯下來,最後終於停住,說:“先不寫了,我們出去看電視吧。”

    我自然同意,推了他的輪椅,他則端了櫻桃,兩人一起到客廳裏去。

    電視裏正播放腦殘的愛情劇,男女主不知為什麽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塗,我瞟了兩眼,實在無法感同身受——在這世上,隻要不是天人兩隔的愛情,就總還有希望,既然如此,那又有什麽好哭的呢?

    “我去給你打水泡腳。”我對電視裏的愛情沒興趣,便去做這每天的例行工作。

    “不用,你坐下歇會,陪著我就好。”資鳳臨的語氣很溫和,呃,似乎,不止溫和,還有點含情脈脈。

    “邊泡腳邊陪著你,也是一樣的。”我笑笑,去浴室放水。

    頗有點吃力的把大半桶水提到資鳳臨身邊,我蹲下來,托起他沒有任何知覺的雙腳,放到浴桶裏,邊洗邊給他按摩,這件事我做了三年,已經駕輕就熟,按摩力道怎麽掌控,哪裏有穴位,我想,我大概比所謂的盲人按摩還要專業。

    “縵殊,其實你不必每天都做這些,不過是徒勞罷了。”資鳳臨對我這項工作不以為然。

    “怎麽會是徒勞?醫生也說了,神經是有自我修複能力的。何況,現在醫學一日比一日發達,我跟你說的美國有家醫院,這段時間又有幾例治愈神經損傷的案例,那些被治愈的人,他們的情況,可比你的複雜多了。等我們攢夠錢,我們就去那邊瞧瞧。現在啊,要每天按摩,保持血脈暢通,避免肌肉萎縮,免得到時,有了機會……”

    我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我驚覺自己說了個不能觸碰的話題。果然,我抬眸看時,正對上資鳳臨冰冷的目光。

    “霍縵殊,我資鳳臨雖然雙腿殘了,但心還沒殘,用不著你賣身去為我賺錢看病。”剛剛還脈脈含情的美男子,一下變成雙眼血紅的地獄修羅。

    “鳳臨……”

    我叫他的名字,想辯解一句,但張張嘴,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來。

    “嗬,嗬嗬……”資鳳臨見我無言的樣子,冷笑幾聲,忽然手掌一揮,浴桶被打翻在地,水嘩的流了出來,很快,流得滿屋都是。

    我怔怔的看著那狼藉的水流,怔怔的看著,這一地的水流,可是我心底的淚?

    鳳翔,如果你還在,你肯定不會這樣對我?你哪裏舍得這樣對我?

    鳳翔……

    我的思念,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湧來,衝擊得我心智搖蕩。好久,我才勉強平複情緒,麵無表情的站起,去拿拖把拖地。

    這樣的日子,我或許是習慣了,或許是麻木了,每天回來,就是不停的收拾資鳳臨製造的殘局,直到精疲力竭。

    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呢?大概,是從資鳳臨發現我秘密的那一刻。從那一刻起,我們原本溫情和睦的日子,就一去不複返,取而代之的,就是如今日這樣的吵鬧、和好、再吵鬧……無休無止,沒完沒了。

    在這吵鬧中,資鳳臨的脾氣,一日比一日暴烈,稍一不慎,就會戾氣大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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