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亦真亦假的關心
字數:7216 加入書籤
我在去顧傾硯家的路上,買了最新鮮的菜蔬,又買了準備熬粥的雜糧。他的廚房,不過是個擺設,我甚至懷疑,除了那一次熬了紅糖水,他可還做過它用。
在寸土寸金的深圳,他其實沒必要做個廚房。
不過,也無所謂,他有的是錢。
或者,用一句時髦的話講,他已經窮得隻剩錢了。
所以,他不在乎做這樣一個擺設。
當然,我不要奢望,能從他的廚房裏搜出什麽能下鍋的東西。
然而卻出乎我的意料。
當我到他家的時候,他的廚房,簡直堪比雜貨鋪。牛肉豬肉魚,蘿卜茄子瓜,還有紅豆黑豆小米大米,該有的有,不該有的也有,整整齊齊的擺滿整個流理台。
“你打算開店啊?”我笑著問他,很活潑的口氣,似要緩解我們長時間不見的那種尷尬生澀。
“我不知道你會做什麽,所以打電話讓店員把廚房常用的菜蔬都送了過來。”他不以為意的說。
他好像真的不舒服,氣色不是太好,過於蒼白,說話的聲氣也有點弱,竟讓人覺得莫名憐惜。
“我倒是什麽都會做。”我斂起心裏那絲憐惜的情緒,問,“你想吃什麽?”
“我沒胃口。”他微微一笑,“你做自己愛吃的就好。”
“那我熬點粥,炒個青菜,你多少吃點。”我不知不覺放柔了聲音,好脾氣的建議。
“好。”他倒沒什麽意見。
“其他的東西,我放到冰箱裏,還是……”我沒有說下去。放到冰箱裏,難道還奢望有朝一日,他自己煮來吃?
還是扔掉吧。
果然。
顧傾硯想法和我一樣的。
“你用不到的,等下扔了就是。”他說。
“嗯。”我點頭,不知為什麽,隻覺心裏很酸。這個房子,是個昂貴的牢籠,有著最好的裝修,最怪的色彩,也有著,最冷的溫度。
這個顧傾硯。
我想起那回,他生日的時候,他在我頸窩處流的淚;還有那回,那個患腦瘤的小男孩死在他的刀下時,他說:我甚至不知道,什麽是媽媽的愛。
他其實是個可憐人。
哪怕他在我麵前,再專橫跋扈,形同惡魔,可這也無法掩蓋,他其實是個可憐人。
一個生病了,身邊都沒有一個人陪伴的可憐人。
我開始洗米、洗菜。
顧傾硯在廚房門口默默站著。
我沒回頭。
我不知道我該和他說些什麽。
也許,這時候,沉默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我的沉默,是我此時的真心——我在心痛,即便我不願意承認,我也有了輕微的心痛。
女人,都有一顆母親的心。
病了的顧傾硯,卸去那堅硬鎧甲的顧傾硯,無助得像個孩子。他那黑黝黝的眼珠,蒼白的容顏,太容易觸動人心的柔軟。
這讓我幾乎不敢麵對。
所以,我保持沉默。
顧傾硯在門口站了很久,終還是離開。
在他離開的刹那,我隱約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我一直在廚房呆著。直到粥熬好了,菜炒好了,所有的一切,都端上餐桌,我才走到客廳去。
然而顧傾硯卻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他窩在沙發的一角,臉還是蒼白著,唇幾乎沒有血色,但睡顏,看起來卻十分寧靜。他的嘴角,甚至含著一絲笑。我記起他若笑意加深的時候,臉頰上是有個淺淺的酒窩的。一個強悍而變態的男人,卻有一個可愛的酒窩,這簡直讓人接受無能。
我站在他的身邊,細細打量著他。
他眉毛很黑,卻並不粗,細細長長的一條,睫毛很長,很密,閉上眼睛的時候,幾乎隻能看到密密長長的一排睫毛,他的鼻子很挺,鼻頭圓而秀氣,他的嘴並不寬,甚至算得上小巧。這樣一個男人,給人第一眼的印象,是斯文的,雅致的,甚至,是柔弱的,有點女性化的。
可他卻是個惡魔,強大到無所不能的惡魔。
有天生的惡魔嗎?
還是,因為得不到愛,他隻能讓自己強大,隻能讓自己成為惡魔。起碼,這樣,他就能一個人,去對抗世間所有的風雨。
隻有他能傷害別人,別人傷害不了他。
是這樣嗎?
我微微彎了腰,拿過他的一件外套,蓋在他的胸口上。
讓他再睡一會兒吧。
難得睡顏這麽寧靜,這麽人畜無害。
我這樣想著,這一刻,我寧願把他當作一個彷徨無依的孩子。
“a……”我看到他的唇動了動,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是媽媽吧?
忽然有種要流淚的感覺。
顧傾硯這一覺睡得又久又沉,待他醒來時,已經隻剩黃昏的最後一絲光亮。
他睜了眼,看到坐在窗戶下邊的我,試探性的叫了一聲:“縵殊?”
“你醒了。”我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我討好他也好,說我憐惜他也好,我隻願我們當下的相處,能夠平和一些。
“呃,你怎麽來了?”他似乎睡糊塗了。
“我熬好粥了。”我說。
他鼻子動了動,應該聞到了粥的清香,遂帶著抹嘲弄的笑,說:“我以為我在做夢。”
“你有點食欲了麽?”
他站起來,說:“沒食欲也得吃點,我這一輩子,還從沒有人為我做過吃的呢。”
我不禁莞爾。
他說話的口吻雖還別扭得很,但是,那眉眼間的神色,卻是柔和的。
我曾以為我是他的一條小狗。可弄不好,他也是個壞脾氣的小孩呢?
“我給你盛去。”我說著已向廚房走去。
他跟了過來。
“你熬的什麽粥,這麽香。”他再次用力吸吸鼻子。
“瘦肉粥,養胃,也有營養。你胃不是不舒服麽?”
“哦。”
“我剛才炒的菜涼了,我另外給你炒個。”
“不用,我喝粥就好。”
“那,我往粥裏加點菜絲。”
“好。”他倒好說話得很。
我於是把準備炒的菜切碎了一部分,倒到粥裏,攪了幾下,便盛了一碗遞給他。
“這就好了?”他貌似不信。
“當然,粥一直熬著,青菜一下去就熟了。”我說。
他笑笑,竟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
“有點燙,你小心點。”我叮囑他。
“嗯。”他點頭,“你不吃?”
“誰說我不吃,我也餓了。”我俏皮的笑著。
他便也笑了。
兩人坐下來吃粥。
他卻不是自己所說的胃口不好,竟一連吃了三碗,因為粥太燙的緣故,他喝得又急,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帶著蒸蒸的熱氣。
“喝了粥,再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我說。聽他說話,隱隱帶著點鼻音,看來不止是胃痛,八成還感冒了。
他又點了點頭,那聽話的樣子,竟像個孩子。
病了的顧傾硯,原來是這麽好相處的。
我心裏有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顧傾硯洗了澡出來,我便也去洗。等洗好了,我正在洗手間吹頭發,他卻喊我:“縵殊,出來吹。”
我從善如流的走出來。
“我來幫你。”他很自然的拿過我手裏的吹風。
我臉上有愕然一閃而過。
“投桃報李。”他說。
我沒出聲,坐在他旁邊,由他笨手笨腳的幫我吹頭發。原來聰明的人並不是無所不能的,有的事,明明十分簡單,卻怎麽也做不好。
我的頭皮時不時被他弄得發痛。
“輕點。”在他又一次弄痛我的頭皮時,我微微皺了皺眉,故意帶點抱怨的口氣。
他難為情的笑了,說:“看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你的頭發這麽長,我要一邊舉吹風,一邊梳發,有點協調不過來。”
“你給病人做手術的時候,可比這複雜多了,也不見你協調不過來。”
“那個時候,手術刀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運用起來自如得很。”
“你那是賣油翁,熟能生巧。”
“梳頭發也可以熟能生巧。”
我抿唇笑,打趣道:“難道你還打算成為一個梳頭翁啊?”
“沒什麽不好。”他狀似不經意的回答。
我心裏咯噔一下,額,**是不是過了一點?不過,過一點就過一點,此刻,如此溫情,我並不想用所謂的理智去破壞它。
吹風機嗡嗡的響著。
讓人安心的聲音。
頭發吹好了,我收吹風機的時候,看到顧傾硯低頭,把我掉在地毯的頭發一根一根撿起來,有十來根吧,極細極細的一縷,他把它們纏在手指上,黑黑的一條線。
“給我,我去扔了。”我朝他伸手。
“我去。”他說,說完起身,向客廳走去。
其實房間就有垃圾筒。
顧傾硯過了好一會才回來。回來時手裏拿了一板藥片。
“胃還痛?”我問。
“不痛了,不過藥還是要吃。”
“怎麽回事?”
“前幾天喝酒,喝多了,有點胃出血。”
“怎麽……”我眉心動了動,終還是表達了自己的關心,“身體是自己的,還是要愛惜點。”
“死不了。”他漠然的說,仿佛說的不是他自己。
“虧你還是醫生,難道死不了就能隨便糟蹋麽?”我認真的埋怨著,好像自己是他的正牌女友。
“你關心我?”他偏著頭,頗有興致的問。
“你說呢?”我沒去看他的眼睛,是因為心虛嗎?
“你這樣子,差點讓我以為,你的關心是真的。”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縵殊,有時候,戲演得過火了點,哪怕一點點,也能讓人看出不自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