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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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資鳳臨那堅定的表情和懇切的語氣感動了我,也或許是我清清楚楚明白去要顧傾硯的承諾不過是自討沒趣罷了,更或許,是我想自私一點,輕鬆一點,不要背負那麽多。總之,我居然聽了資鳳臨的話,真沒再去找顧傾硯。

    日子要平靜簡單起來,原來如此容易。

    我在家休息了一周。

    在這一周裏,大多時候是資鳳臨在照顧我,他做飯,洗衣,簡單的搞衛生。幾年時間,那張輪椅,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他運用起來,靈活得就像我們在運用自己的雙腿。我甚至懷疑,他其實完全能夠一個人生活下去,而過往他表現得那麽不適應,不過是因為想得到我更多的關注。

    我漸漸有幾分心安。

    日子一天天過,我們漸漸回複過往那種和諧,彼此都避而不談那個男人。顧傾硯,真成了我生命裏的一個過客,走過了,便也淡去了。

    轉眼,東去春來,那段夢魘一樣的時光,便也留在了那個冬天裏。二月末的一個周日,深圳的天已經轉暖了,很多樹木換了新裝,煥發出勃勃生機。黃昏的時候,我推著資鳳臨去外麵散步。通常我們隻在小區轉一下,但這天資鳳臨狀態好,說想去小區外麵轉轉。小區外麵的人行道上,有一排排薔薇風鈴花,此時正是盛開的季節。我每天下班從那裏走過,踩著細細碎碎的紫紅色花瓣,內心會覺得安然和美好。和資鳳臨說了兩次,平時幾乎不出小區的他,終於有了興致。

    我們走在那幹淨清爽的人行道上,因為不是主幹道,所以人不多,幽靜。而大概是人行道旁樹木高大的緣故,葉子密密麻麻的,遮住了落日的餘暉,便也有幾分陰暗。我和資鳳臨邊走邊說,他在和我講他構思的一個故事,是曆史人物的傳記,半真半假的素材。我很認真的聽著,適時鼓勵他一下。但我心裏明白,他要靠寫這些寫出名堂,大概不容易。因為市場上的人物傳記多如牛毛,完全是一個飽和的市場。他一個籍籍無名的人,誰會來看他的呢。可是,除了這些曆史故事,其他的,沒有閱曆的他,能寫出來嗎?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在小道上走了一段,我們停了下來,我蹲在地上,揀了幾片花瓣,捧到他麵前,笑:“鳳臨,你看,多漂亮。”

    “是很漂亮。”資鳳臨也笑,他從我手裏一瓣一瓣拿過花瓣,在他掌心拚著個什麽圖形,我沒問他是什麽,隻是含笑看著他拚,他拚得慢,時不時調整一下花瓣的形狀,待終於拚完,卻是一個“殊”字。

    資鳳臨靜靜的看著我。

    我臉微微發燙,笑得有幾分不自在。

    資鳳臨並沒像他所說的,和我一直保持姐姐和弟弟一樣的關係,自從那次他直抒胸臆以後,他總會時不時用各種方式表達他的情感。甚至有一次,我削蘋果時不小心削到了手,不過削了一塊小小的皮,冒出幾粒血珠子,他卻以查看的名義,握住我的手好一會。我感覺到他因為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呼吸,我知道他心裏生了漣漪。但是,我卻不知要如何拒絕。疏遠嗎?我們生活裏,隻有彼此。

    “縵殊,”資鳳臨叫我的名字,柔軟的,纏綿的,並不掩飾其中的情意。

    我依舊笑著,唇邊的肌肉有點僵硬,不自覺動了一下。我無法做到置若罔聞,我們朝夕相處,他是我最親近的人。

    “我們要不要再往前走走?”我把手中剩餘的花瓣拋到地上,站起身,走到他背後,推動輪椅。

    “好。”他悶悶的應聲,情緒略顯低落。

    不過一會兒,他興致似乎又高了起來:“縵殊,你看,那隻鳥好大。”

    我聞聲看去,果然前麵不遠,有一隻白色的鳥,不過大得有點離譜。

    “那是鴿子。”我好笑的糾正他。

    “我知道那是鴿子。”他調皮的回轉頭看我。哦,我明白了,大概是剛才那一瞬間的尷尬,他便故意找個輕鬆的烏龍話題。

    我亦燦爛的笑。呃,還是這樣相處自然,也快樂。

    然而轉眼,我的笑卻凝在了唇邊,因為就在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兒,一本正經的西裝,沉穩中透著幹練英氣。

    是顧傾硯。

    他在一棵風鈴花樹下,光線不明亮,他的臉看在我眼裏,是模糊的,可是,卻幾乎是一種本能,我腦海中浮現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是嘲諷的神情,不屑的神情,是他慣常的神情。

    我遲疑著不知要走近他,還是就此調頭。然而還沒等我想明白,我們卻已經在一步一步接近,我似乎很緊張,手心冒汗,資鳳臨還在說著什麽,我能聽到聲音,卻無法知曉內容。那些音節,嗡嗡的,從我這個耳朵進去,那個耳朵出來——它們沒有到腦海裏。

    終於走到了他的麵前。

    我以為我會停下,會微微一笑,會淡漠的問聲好,然而沒有,我的目光甚至不敢往那個方向看,我隻是機械的挪動腳步,接近了,然後,又遠離了。

    從始至終,我沒有看清他的臉。

    直到走出好遠,一聲近乎淒厲的刹車聲在耳邊響起,我才回過神來,抬眸看處,原來我們已經走過了那條人行小道,走到一個丁字路口,此時正是人行紅燈,汽車流水一樣過,而我卻全然不覺的走到了路中央。

    好在沒有大貨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後知後覺的出了一身冷汗,推著資鳳臨飛快的退了回去。

    “鳳臨,怎麽不提醒我一下?”我心虛的腆著笑臉,問。

    “見到他,就讓你如此失魂落魄。”資鳳臨臉色陰沉,全然沒有之前的溫柔。

    “什麽?”我茫然著。

    “霍縵殊,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反應過來,想必他說的那個他,便是顧傾硯。我如此反常,他或許隻要動動腳趾頭,便能猜出幾分。

    “不過是一個男人,不管你們曾經什麽關係,你也犯不著如此。”

    “我,”我艱難的咽口唾沫,喉嚨很幹,“我想不到會在這裏看到他。”

    “我也想不到,不過,我想不到的是,你會如此在意他。”資鳳臨挖苦著,聲音冷硬,但是,聽來卻又讓人覺得心酸。

    “我沒有。”我否認

    “沒有?霍縵殊,我隻是腿殘了,可我眼睛好著呢。他往那裏一站,你耳朵失聰,眼睛失明,我和你說什麽,你一點都沒聽到。在那個丁字路口,我叫好幾遍停下,可你卻隻顧往前走。我倒是希望剛才那輛車,是泥頭車,直接碾壓上來,我們兩個,幹脆做那車輪下的亡魂。不,或許,那一次,我就不應該救你,我就應該和你一起,痛痛快快死在那車輪下,也忍了如今這樣不堪的煎熬。”

    “鳳臨,你胡說什麽?”我有點生氣了,這樣任性的說著這樣話的資鳳臨,他可知道,他這樣子,是被嫉恨氣昏了頭。

    這樣的嫉恨,不是他對我該有的情緒。

    我忽然恐慌起來,或許,這兩月裏,我不應該任著他的情感恣意發展。他的世界太小,一旦鑽進了死胡同,怕是再也尋不到轉身的機會。

    愛上心如死灰的我,愛上哥哥曾經的女友,是決計得不到幸福的啊。

    我太輕信他的話了。什麽姐姐和弟弟,在他直白的表達他的情感之後,他大概再也沒往那方麵想過。

    困在輪椅上的資鳳臨,一旦身體受到禁錮,愛情得不到回應,會是什麽樣的呢?

    會絕望的吧?

    他剛才所說的話,讓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我沒有胡說。”資鳳臨無視我的生氣,話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你再這樣滿口胡言,我真生氣了。”我心突的一跳,說不上的憤怒,資鳳臨的話,簡直是在褻瀆我對資鳳翔的愛。我在身體上已經背叛了他,在精神上,絕對不會再背叛他。

    “在這世上,除了你哥哥,我再也不會愛上別人。”我一字一句的,幾乎是在宣誓。

    資鳳臨扭頭看著我。

    “永遠不會。”我又加了四個字,像是要警醒誰似的。

    資鳳臨忽然笑了,五官俊美的他,笑起來卻有說不出的扭曲,一種近乎恐怖的感覺,是絕望的恐怖嗎?

    “縵殊,你不覺得,你的反應,太大了些嗎?”他問。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生硬的回了一句,腳步加快,不想再說什麽。

    資鳳臨低低歎了口氣,回過頭去。

    我到底傷他心了。

    這還隻是開始。

    我和他這條隻有彼此的路,要怎麽走下去呢?

    他不好起來,不去開拓他自己的世界,怕隻會在這一廂情願的愛裏越陷越深。

    我隻覺頭疼。

    車輪在滾,我們重又回到了顧傾硯站的地方。隻是,此時,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

    他已離開。

    我們在這紫紅色的花的世界裏,無聲無息相遇,又無聲無息分離。可是,不經意間,卻在心裏翻起驚天大浪。

    我這是怎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