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先討一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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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醒轉,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那臉上,有著複雜的表情,驚惶、愧疚、擔憂,甚至,未消的憤怒。

    “醒了?”大概是看我醒來,那複雜的表情竟像變魔術一樣斂了起來,隻餘一張平板的麵具。

    我皺皺眉,後腦勺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用手一摸,竟有一個好大的包。

    我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腦海裏浮現那個身不由己向後飄去的場景,敢情,是他把我推了出去,我撞到牆上,所以……

    “你要緊麽?”顧傾硯見我不說話,再問。

    “沒事。”我低低回了一句,手掌著力,想要爬起來。

    他伸出手,試圖扶我一把,然而在接觸到我衣服時,又縮了回去。

    如此細微的一個動作,然而我卻知道,我們之間,完了。

    我無法確認他到底有多愛我,但我知道,他是個太驕傲的人,上一回,我們分手,不過是因為一張舊照片,而這一回,我卻對他如此忌諱的與照片裏的人兒相似的一張臉如此癡迷,隻怕,他是無法原諒的。

    他是誰啊,他是呼風喚雨的顧傾硯,盡管孤獨,盡管鮮少感受到溫暖,可是,他在他圈子裏,卻是讓人敬仰,讓人歆羨,甚至讓人懼怕。他從來都高高在上,他從來都站在最前麵,他哪甘心站在另一個人的陰影裏?

    “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隻是一個小包,冷敷一下就好。”我已經爬了起來,整理衣裙,不讓自己顯得太狼狽。

    他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我。

    屋子裏沒有開窗,是不是空氣不流通?我隻覺呼吸都是困難的。

    如此局促,甚至,手腳都無處安放。

    “冰箱裏有冰嗎?”他問。

    “有,我馬上去弄。”因為他的提醒,我終於找到了一件事做,不用無措的站在這裏。

    他跟了過來。

    打開冰箱,在冷凍室拿出幾塊冰,我用毛巾包了,敷在後腦勺的包上。

    他沒有來幫我的意思,反而在客廳裏略略走了幾步,手指在餐桌上拂過,然後舉到眼前,細細看了一回,似笑非笑的問我:“這裏似乎沒有好久沒人來過?”

    我心一緊,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這個房子,我雖然沒住在這裏,可是,卻也從來沒想過退租。一方麵固然是我認為資鳳臨隨時會回來,另一方麵,卻是我認為,這裏才是我的家,不管我遭遇什麽,這裏一定會是我最後避風的港灣。所以,我一般隔天都會過來一次,打掃衛生,或者,茫茫的站在客廳裏,更多的,卻是看一下資鳳翔,哪怕隻是一張照片,也足以成為我的慰藉。

    在我和顧傾硯交往的過程中,我從來就沒想過忘卻,忘卻過去;我也沒有過展望,展望未來。我覺得,我們不過是因為命運的陰差陽錯,所以攜手走過一段。而這一段終歸不會長久,我們終究還是要回到各自的世界裏去。

    我隨時都準備好抽身而退的啊,哪怕顧傾硯給我再多溫柔。這樣的一個我,又怎麽會不把我這最後的避身之所打理好?

    “我偶爾會回來?”我接過他的話題,難免心虛。

    “偶爾?恐怕不是偶爾。”他帶著幾分嘲弄,不知是嘲弄我,還是嘲弄他自己,“我記得你經常有加班的時候,想必是到這兒來加班了?”

    “是。”既然他如此直白的說出來,我也不想再掩飾。

    顧傾硯嗆然一笑:“你連哄我一下都不願意了嗎?”

    我垂眸,沒出聲。

    “霍縵殊,我原以為,隻要我一直對你好,總有一天,你還是會放下過往,曾經的傷害,還是會消融。可是,今晚,我實在是失望的很,也絕望得很。”

    “對不起,傾硯。”我低低道歉,他的話,聽來隻覺無限心酸。我也不知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就這樣?我們原本溫情脈脈的去看電影,可回來的時候,卻是這樣一個場景。

    誰會想得到呢?

    那個段煜成,他頂著資鳳翔的臉,成了我的劫。

    一旦他出現,我所有的思念就會潰不成軍。

    “對不起?”顧傾硯欺近我,黑如深潭的眸子裏有盈盈的淚光,“霍縵殊,你果然是沒有心啊,我這樣放低身段,這樣守在你的身邊,我傾盡我所有溫柔,卻隻換來你一聲對不起。難道,一顆真心,也抵不過一張相似的臉?我已經努力讓自己不去計較資鳳翔了,可是,你不能讓但凡和資鳳翔相似的一點東西就把我的自尊碾在腳下。你不能這樣做。”

    “對不起。我……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哈,哈哈……”顧傾硯揚聲長笑,笑得我心裏發麻,“好一句身不由己!好一句身不由己……”

    他重複著這句話,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低了下去……

    他轉過身,在房子裏踱了一圈,又踱了一圈,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一步一步朝我走來。他終於走近了我,他伸出手,把我攬到懷裏,他捧著我的臉,緩緩的,帶著水樣的柔情,一字一句,似有某種蠱惑:

    “縵殊,把這房子退了。”

    “……”

    “完完全全搬到我那裏去,不管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

    “……”

    “縵殊,趁我,趁我還有最後一點耐心,別拒絕我。”

    “……”

    “縵殊,求你……”不加掩飾的請求,還有,幾乎無法再克製的隱忍。

    我依舊沒有出聲,不是我不想出聲,而是我不知要如何出聲。回應他的請求嗎?欺騙我?也欺騙他自己?可是,這樣的欺騙,能是一生一世嗎?如果這個世界,隻有我們兩個,或許,我的假裝,他的溫柔,能讓我們自欺欺人。可是,這個世界終究不會隻有我們兩個啊。資鳳臨的雙腿已經有了反應,如果順利,很快就會回來。不管如何,我總不能置他於不顧?我總不能置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於不顧?何況,何況,誰又知道,像電影院這樣的偶遇,命運之神還會不會安排了下一次,還會不會?

    我沉默著。

    我的沉默,終於讓顧傾硯的最後一點耐心消失殆盡。

    他發出一聲"shen yin"般的“不”,然後,手腕一翻,扣住我的後腦勺,正好壓在那個腫起的包上,再次引起一陣鑽心的疼。

    我悶哼一聲。

    “這就痛了?”他冷冷一笑,“你加諸給我的,可比這痛十倍、百倍、千倍。”

    “對不起。”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我要你把欠我的還給我,還給我。”他眼裏有癲狂的光芒,麵孔變得猙獰。他又成了我初相識的顧傾硯,讓人心生恐懼。

    我咬著唇,良久,才一字一句說:“我不曾欠你什麽?”

    “是嗎?”

    “是,”我繼續狠著心,“我們一開始不過是場交易……”

    “後來也是?”

    “即便後來不是,可是,我也不曾承諾過你什麽?”我忽然很想結束這樣的關係,我當初就不該去找他,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們無法付出相同的真心。即便我們攜手走過一段,終歸也是無法長久。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會帶來更大的傷害。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去維持?難道,僅僅因為我自以為是的聖母情懷?我以為他需要溫暖,我以為我能溫暖他。可是,如果,我連自己都無法溫暖,我又怎麽能溫暖他?

    “霍縵殊,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顧傾硯不可置信的盯著我。

    “我在說什麽?難道你聽不明白嗎?我告訴你,顧傾硯,我不曾承諾過你什麽,我不過是因為無嗔說你不好得很,所以可憐你,同情你,所以陪你走一段,但你不能太貪心,你不能妄圖讓我和過去一刀兩斷。資鳳翔已經長到了我的心裏,哪怕是一張相似的臉,也足以讓我靈魂出竅。你不能拿自己和資鳳翔比,你不能妄圖取代他的位置,你不能……”

    有些話一旦出口,就會像毒蛇吐芯一樣,一串串吐出來,一直一直吐出來。

    我好像失去了理智,完全不去思考我這些話,會怎樣的傷人?

    我其實很恨自己,恨自己在段煜成麵前,一次又一次的失態;恨自己為了避開段煜成,甚至寧可躲到顧傾硯的背後。可是,我終究沒有躲過去。不過一場偶遇,我所有的心思,又無處遁形。而且,這一次,它帶來更大的傷害,不僅是傷害到我,也傷害到那個願意放低身段陪在我身邊的人。

    我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

    沒有忘卻前一段感情時,就這樣茫茫的開展後一段感情,不僅是錯,更是傷害。

    一種讓人無法原諒的傷害,宛如我此時說的話,像毒蛇的芯子。

    顧傾硯身子不可控的顫了一下,他依舊死死盯著我,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我想,此時此刻,他大概想掐死我,一個把他的自尊和感情恣意碾在腳下的女人,他難道不想掐死她?

    他扣住我後腦勺的手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或許,他不是要掐死我,他是要捏碎我的頭骨。

    痛……

    幾乎要再度暈過去的痛。

    我仰著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顧傾硯,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我隻能看到他的瞳孔,還有瞳孔裏那個小小的我。那個驚惶的、掙紮的我。 深圳愛情故事4暮色蒼茫:

    他吻住了我。

    先是輕輕的,輕輕的**著我的唇瓣,帶著繾綣的眷念,還有無限的溫柔;然後,然後,在我幾乎要為自己說的那些話後悔時,在我幾乎要忘了段煜成帶給我的衝擊時,在我的心差點兒就要融化時,他一用力,咬住我的唇。

    痛……

    我感覺到嘴裏有了腥甜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

    顧傾硯沒有鬆口,他依舊用力咬著,血的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我痛得心都在發抖,然而我愣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你沒有不欠我什麽?霍縵殊,你欠我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鮮紅的血,跳動的心,霍縵殊,終有一天,你會明白,你欠我的,是你一輩子也無法償還的。”他終於鬆開了我,低沉的聲音,是帶血的控訴,“霍縵殊,我本想要了你的命,這本就是我給你的,可是,我還是不忍心,還是不忍心,我隻能先討一點血。你呢,你還是祈禱吧,祈禱上天的眷顧,祈禱資鳳翔靈魂的庇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