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相信命運之神的存在。而且，在我的心中，命運之神還是一個情緒變幻莫測的家夥，他有時像慈愛的老人，有時像嚴謹的家長，有時又像惡作劇的小孩。

    比如這段時間，他就是一個惡作劇的小孩。

    我原本是要想方設法避免和顧傾硯的碰麵，就連上次去淑媛找江博宇，意外碰到趙銳，我都打退堂鼓，想要調頭離去，僅僅因為擔心趙銳是和顧傾硯在一起。

    我是如此的想要杜絕遇到他的一切機會。

    然而命運之神卻偏偏要和我作對。

    自從上次在海島以那樣尷尬的姿勢和他相遇之後，我的生活裏，幾乎隔三岔五就會出現他的影子。要麽是上班的路上，要麽是吃飯的餐廳，要麽，是我去見某個客戶時……

    我曾一度懷疑是顧傾硯有意為之。然而卻又不像，因為很多時候，我雖然看到了他，可他卻似乎並沒看到我。比如我在路邊等車，他的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比如我和同事去吃飯，在走廊看到他的背影；比如難得有興致去看畫展，卻隔牆聽到他的聲音……

    如此種種，若是有意為之，我實在難以想象他的目的。

    所以，漸漸的，我會懷疑我的眼睛，懷疑我的耳朵。或許，是眼睛騙了我，是耳朵騙了我。在這個世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都有，更何況，不過是相似的車，相似的背影，相似的聲音。

    不過是相似！

    不是嗎？

    七月中的一天，我們公司半年報數據統計出來，賬麵上賺得著實不少。羅亦琛非常高興，便大手一揮，說是要好好慶祝一番，晚上全體聚餐，怎麽浪費怎麽來。

    這簡直讓公司上下樂翻了。

    因為羅亦琛雖心地極好，但鮮少言笑，所以並不好接近，而我，或許是經曆了太多事，表麵看起來還算平和，但習慣隱藏真實的自我，所以也不好交心。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公司的氣氛並不太活躍。而現在羅亦琛一句怎麽浪費怎麽來，自是大大激活了員工的積極性，於是一整個下午，大家都湊在一起商量要怎麽浪費。

    飯是要去五星級酒店吃的，老板請客嘛，不瞎花才是浪費。但是，吃了飯去哪裏呢？當然要找個節目，k歌跳舞，自是少不了，隻是要選個好地點。

    幾個人嘰嘰喳喳在一起商量了好久，也沒選好哪個才最浪費。

    “要不去淑媛夜總會吧，聽說裏麵好比天上人間，公主一個個美豔無比，還有最好的樂隊，聽說啊，我是聽說，那樂隊裏麵的樂手，一個個天姿國色，有的比當紅明星還要搶手呢。”

    “什麽好比天上人間，那裏麵就是天上人間。不過，那樣高大上的地方，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去的吧，聽說一個包間的最低消費都好幾萬呢？”

    “我們可以不去包間，就在大堂啊，大堂應該沒那麽離譜吧。”

    “誰說不去包間啊，反正羅總請客，錢又不是你的，不去白不去。”

    “對對對，羅總也說了，怎麽浪費怎麽來，嘻嘻……”

    “……”

    我本無意聽他們的討論，但淑媛夜總會幾個字飄過來時，我還是不由自主尖著耳朵聽了下去。

    簡直讓人有種想流冷汗的衝動，

    快下班的時候，他們的討論終於有了結果，吃是去龍悅，說是要嚐嚐裏麵的幹撈翅，石斑魚，還有血燕，玩則去淑媛，說是要看公主，喝紅酒，聽仙樂。

    我條件反射的想拒絕他們提的淑媛，可看到一張張興奮的臉，還是沒掃他們的興。

    應該不會那麽巧吧？

    我如是想。

    下班後，一行九人先去龍悅飽口福，反正是以浪費為主旨的，但凡聽說過的貴的都點了，一餐飯吃下來，人均果然華麗麗的上了四位數。買單的時候，傳來一片咂舌聲。

    “果然高大上啊，都抵得過我一月夥食了。”

    “其實那魚翅的味道，我都沒砸摸出來。”

    “不過環境確實一流啊，尤其那個上菜的服務生，簡直帥到沒朋友。”

    “估計淑媛的更帥呢。”

    “淑媛有男服務生麽？”

    “那肯定啊，要不誰來伺候你這花癡……”

    “啊，說得好像你不花癡一樣，也不知是誰硬拉著人家小帥哥合影呢。”

    ……

    吃完了飯，我們又去淑媛，然而包廂卻是沒有了，隻能在大堂。其實以我對這裏的熟悉程度，就算有包廂，若是沒有關係，大概也訂不到，來這裏消費，看的不僅是金錢，更是身份。

    不過因為是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即便沒有包廂，也沒有減弱大家的熱情，喝酒、跳舞、搭訕、或者是眼睛圍著帥哥美女轉，一個個興奮得尖叫連連。

    我亦打起興致，努力融入他們之中，雖然我的心，是遊離的，但我的身，卻和他們一樣，呈現出一種歡樂。

    在一首慢舞曲奏響時，我想要不要邀羅亦琛一起跳呢？這個男人，在進入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時，整個人身上都顯現出一種格格不入的孤獨。他的表情，雖然還是平板，沒有波瀾的，然而我卻從那張皮下，看到一種深刻的悲哀。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他的那幅字。

    至悲無淚。

    我不是窺探欲旺盛的人，然而羅亦琛身上，總有一種讓我憐惜的戚戚之感，那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我想，我承受了他這麽多照顧，甚至說得上是恩情，或許，我也應該盡我的一份力，給他一份朋友的溫暖和關懷，哪怕我自己並沒有太多熱度。

    我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即便孤獨，隻要有個人陪在身邊，哪怕不能化解，也會好很多吧。有時候，越是站在人群外，孤獨越是入骨。

    羅亦琛見我主動，倒有點意外，不過他還是紳士的微笑著，牽了我的手，準備和我一起滑入舞池。

    然而一個突兀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

    “霍小姐，能請你跳支舞嗎？”

    我微微扭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居然是無嗔。

    他像我之前見他的每一次一樣，穿著與眾不同的長袍，一臉清冷模樣。

    “無嗔先生？”我並不掩飾我的驚訝，不，不止驚訝，還有心慌，無嗔在這，顧傾硯會不會也在這？

    我情不自禁的舉目四望。

    “請。”無嗔做了個請的姿勢。

    羅亦琛鬆開我的手。

    “羅總……”

    “和你朋友去吧。”

    我朝他報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和無嗔滑入舞池。

    這個無嗔，他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找我肯定不是單純的跳舞。

    “霍小姐，剛才那位，是你男朋友？”

    “不，他是我朋友。”

    “哦。”

    “無嗔先生找我什麽事？”我直接問，不想和顧傾硯身邊的人過多周旋。

    無嗔卻不說話，他隻是微微勾著頭，似在思量什麽。

    “是顧先生的事嗎？”我自動挑明了。我和無嗔，因顧傾硯相識，卻沒有任何私下往來，所以除了顧傾硯，我實在想不出他來找我跳這隻舞的理由。

    “是，也不是。”他的說法，矛盾得很。

    “哦？”

    “我今晚一進門，就看到了霍小姐，不過，過來找你，卻是一個小時之後，因為我在考慮，該不該來找你。”

    “但是你來了。”

    “是，我來了，因為傾硯喝醉了。”

    我抿抿唇，努力事不關己的笑著：“他醉了，你作為他的朋友，送他回去即可，實在不必來找我。我和顧先生，已分開好一段時間。”

    “我也知道你們分開。可是，霍小姐，傾硯他最近的狀態，除了你，恐怕沒人能幫得了他。”

    我深深吸一口氣，低低的說：“我也幫不了他。”

    “不，你能幫他，隻要你回到他的身邊。”無嗔真誠的說，“霍小姐，傾硯他很愛你，雖然他從來沒說，但是，我都看在眼裏，我能明白。這幾年來，你們兩個，分分合合好幾次，每一次分開，他的表現，都讓人看得心疼。尤其是最近兩回，他酗酒，甚至，依賴違禁品。”

    我手不由抖了一下。

    “你早知道？”無嗔敏銳感覺到我的異樣。

    “對不起，我幫不了他。”我冷著聲，“無嗔先生，我和顧先生緣分已盡，能幫他的，還是隻有他自己。”

    無嗔見我這模樣，苦笑一下，說：“霍小姐，你表麵看來溫柔，但心卻真硬。而傾硯，他的心，在別人看來或許很硬，但在麵對你的時候，卻最是柔軟。”

    我不說話。

    無嗔輕輕歎息一聲：“對不起，霍小姐，感情的事，本來也不是外人能插手的。我今天來找你，原是想盡一個朋友之力，勸你能回到傾硯身邊。而今既然你無意回頭，我不妨提醒你一句，如果霍小姐有男朋友，而且你對他比對傾硯的情要重幾分，你們兩個，要是可能，還是離開深圳吧。”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傾硯他的心，隻對你柔軟。”

    “能不能說得更明白點？”

    “不用，霍小姐是聰明人，能想明白的。”

    “……”我正待再問，舞曲已經停了，燈光亮了起來，無嗔鬆開我的手，朝我微微欠了欠身，轉身就走。

    我怔怔的看著他那個與這環境完全不搭的背影，心頭湧起一種異樣的茫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