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記得這次,要更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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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拉開窗簾,窗外燦爛的陽光照得我幾乎睜不開眼。我看著這明亮的世界微微有點呆,一簾之隔,便是黑暗和光明。你是在黑暗裏哭泣,還是在光明中微笑,其實,還是可以選擇的。
不是嗎?
我轉身,沒去洗漱,而是出了房間,來到客廳。
讓我意外的是,客廳裏居然有人。
當然是顧傾硯。
此時,他正在聽電話,隻是眉毛緊鎖,麵色陰沉,整個人散發一股寒冷的氣息,像是聽的內容極不愉快。
他幾乎沒有說話,最多隻是嗯、哦一聲。
我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看著他。
他的電話終於到了尾聲,我聽到他低低的說:“我不管是前世今生,還是借屍還魂,我總不會讓他如願就是。你把這消息透給夫人,她應該不會讓我失望。”
我心裏咯噔一下,又是前世今生。
他所說的不會讓他如願,是指什麽?那所謂的夫人,又會是誰?
顧傾硯掛了電話,抬眸看向我,笑:“聽這麽久,聽出點奧妙來了沒?”
我有點不自在,走到他的麵前,說:“對不起,我並非有意要聽。”
他哼了一聲,表示不信。
過了一會,他卻又問:“我想,你大概聽了個雲裏霧裏,難道不想問點什麽?”
我本來想說不想,但又覺得以他明察秋毫的本事,大概更會對我這樣的言不由衷表示嗤之以鼻,所以索性問:“昨晚我看你了床頭櫃上的書,都不是你平日裏看的,怎麽,你現在對這些神乎其神的研究感興趣?”
“你想知道?”
“嗯。”我點頭。
他手指在我唇上輕輕一撫,輕佻地笑:“獻上一吻,或許,我會告訴你。”
我手微微握成拳。
“別這個模樣,霍縵殊,你為什麽接近我,你我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還有什麽放不開的呢?你但凡把你還能值點錢的東西,比如廉恥、尊嚴,還有你這還算明豔的臉,還算誘人的身段,統統作價,賣給我就是。”
我抿著唇,許久,憂傷一笑:“傾硯,一定要這樣出口傷人嗎?”
“受不了了?”他不屑的嘲諷。
我低著頭,肩膀微顫,有淚盈滿眼眶。
是在做戲嗎?或許是吧。隻是,心為什麽會這樣難過?
原以為一切隻是回到最初,原以為不過是又一個輪回,可到底還是有什麽不一樣了。這一次,這個男人,於我不再是一個陌生人,我們之間,終究有幾分情誼,那傷人的話,就是一把雙刃劍,一旦出口,傷的不是一個人。
我心裏對自己的決定,第一次有了質疑。
霍縵殊,資鳳臨的安寧,真得值得你這樣做嗎?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顧傾硯聲音裏嘲諷的意味更濃,“霍縵殊啊霍縵殊,"biao zi"無情,戲子無義,這兩樣,你都占全了。”
我轉身朝洗手間走去,我不想再聽他這樣說下去。我忘了他是一條毒蛇,他吐出的那些言語,是最毒的汁液,會把人從表到裏,腐蝕得渣都不剩。
和這樣一個男人過招,真真是自不量力啊。
我刷牙、洗臉,一絲不苟往臉上抹爽膚水、精華液、保濕乳、隔離霜,然後是粉底,胭脂,哦,對了,我還上了眼癮,塗了口紅,隨著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做下去,鏡子裏蒼白贏弱的女人,漸漸變得唇紅齒白、明豔照人。化妝就有這樣的好處,它能給你一張人皮麵具,讓人看不出你內裏的悲傷。
等我把自己的臉捯飭得無懈可擊,我便脫了睡袍,換了一件水藍旗袍。說我是無意也好,是存心也罷,這件旗袍,如果我的記憶裏沒有出現問題,竟是我們第一次相見時所穿。那時的我,青絲如緞,肌膚勝雪,脂粉未施,嫋嫋婷婷來到他的麵前,在一個奢華如夢似幻的環境裏,開啟了我們不堪回首的相遇。
納蘭容若說,人生若隻如初見。他發出這樣的感歎,是因為他和另一個人的初見,實在太美好,讓人留戀不已,不肯忘卻。可是,我和顧傾硯,如果可以,我們是恨不能沒有那樣一個初見的啊。
我對著鏡子裏精致的女人微微一笑,猩唇如血。
顧傾硯,這件旗袍,你可還記得?
且讓我用最後一點心計,做最後一次反擊。
若是敗了,我便和資鳳臨離開,哪怕從此之後,再無安寧。
出了房間,來到客廳,顧傾硯正站在窗前,瘦削的背影散發出經世的寂寥的氣息。我走到他身後,輕聲喚一句:“傾硯。”
他一動不動。
“我走了。”我又說。
還是像一尊雕塑。
“那些屬於我的東西,清理掉吧,留著,不過徒增厭憎罷了。”
他肩膀抖了一下,極緩慢的轉過頭來,平靜的看著我,平靜的問:“不玩了?”
“我輸了。”
他上下打量我一下,笑:“以退為進?”
“不,隻是退。”
他伸出一隻手來,在我腰間撫摸一把,掌心的溫暖,通過水滑的布料傳遞到我的肌膚上,讓我身子不由一緊。
“脂濃粉厚,心有千機。霍縵殊,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到底是你的悲哀呢,還是我的悲哀?”他幽幽的問。
“是命運的殘忍。”我低眉斂目。
“是了,是命運的殘忍。”他輕歎一聲,“我早該料到,我本是暗黑世界裏一縷孤魂,母厭父棄,又怎能奢望,能得一份溫暖,一顆真心。”
我默然不語,努力不讓自己的心因他這話起任何波瀾。
“你走吧。”他見我如此,目光悲涼,回過頭去,依舊看向窗外。他的柔軟一閃即逝,瘦削的背挺得愈發筆直,擺出一種拒絕的姿態。
他用身體語言告訴我,他強大得很,他才不會軟弱。
“好。”我低低應一聲,有種想要逃離的急迫。
就這樣分開吧。
在更深的傷害還沒來臨之前,就這樣分開吧。雖然前一個輪回已是不堪,但到底是一個交易,而這一次,若繼續下去,卻無論如何,也不會隻是一個交易。
我深呼吸一下,腳步輕移,走出那個房間。
下電梯,出小區,沿著濃蔭遮日的人行道慢慢走,走完這條道,便會轉到車水馬龍的大路上去,從此,身後的那座房,那個人,是不是真與我再不相幹?
讓我們放過彼此吧,顧傾硯。
我走到的士停靠站,等車。
身心如此之累,以至於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走回酒店,盡管距離並不遠。
在我旁邊,有個俗豔的中年婦女,亦在等車。她邊等邊說電話,聲音洪亮,表情豐富,不時哈哈大笑,如此恣意,全然不顧忌身邊的人。
或許,這樣的人生,才是鮮活的人生。不像我,如一潭死水,了無生機;也不像顧傾硯,似一眼漩渦,全是算計。
一輛的士靠過來,我還沒反應,中年婦女已經捷足先登。
我繼續等。
漸漸覺得不對起來,中年婦女說電話的場景遲緩的在腦中重現,我不由低頭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呃,包,似乎包留在顧傾硯的住處了。
我看看眼前的車流,不由苦笑。
還是得回去拿。
裏麵有太多重要的東西,錢、卡、各種證件。
隻是,這樣回去,看在顧傾硯眼裏,隻怕更像一出欲走還留的戲。
他大概會笑我演技如此拙劣吧,這樣的橋段,實在是無半點可取之處。
我又往回走,從大路到小道,進小區,上電梯,隻是,腳步快了很多。
在那扇門前,我猶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推去。
門沒有鎖,無聲的開。
顧傾硯依舊站在窗前,依舊是那個姿勢。
我沒喚他,拿了包,鬼魅一樣,悄無聲息,想要就此離去。
他背後卻像長了眼睛,低低的發出風一樣的歎息:“縵殊,你贏了。”
我一驚。
這樣一句話,似曾相識。
他轉過身來,定定的看著我,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亦看著他。
他在我麵前站定,雙臂一張,把我擁入懷裏。
又是一聲低歎。
“如你所願。”他說。
“記得這次,要更狠一點。”他說。
我身子僵硬,靠著他的胸膛,似隱隱有所明白。
這個男人,他如此聰明,難道,又要如此傻嗎?
顧傾硯緊緊的擁著我。
“有的事,明知不能做,還偏偏做了;有的情,明知不能有,還偏偏有了;有的人,明知不能記;還偏偏記了。霍縵殊,哪怕我明知你端了一杯鴆酒給我,但我卻依舊沒有勇氣拒絕。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我之間,如果隻能以輸贏論,我是永遠也贏不了的。因為我記得的,你不記得;我在意的,你不在意;我珍惜的,你不珍惜。”
“傾硯……”我抬頭看他,正對上他黑黝黝的雙眸,裏麵似盛著琉璃的光。 /~半♣浮*生:.*?@++
他微微一笑,再說:“記得這次,一定要更狠一點!”
琉璃的光碎了,一地哀傷。
有一刹那,我恍惚了。
他是怎麽了?
敞開心房,任由我傷害?
愛如塵埃,如此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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