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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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以為,我的戀人失蹤那天,是我的末日;我曾以為,我的愛情幻滅那天,是我的末日;我曾以為,我知曉一個罪孽的小生命的那天,是我的末日……可我想不到,當生活還在繼續,這些末日,其實都算不上末日。真正讓我整個人完全崩潰的,是顧傾硯緊緊握著我的手,明明是痛徹心肺的模樣,卻還在微微笑著。

    “縵殊,簽字吧,他(她)已經不在了。”

    為什麽不在了?

    明明昨天,那個尿檢結果,還表明他(她)的存在,可不過一天,他卻沒了胎心。

    是我害死了他。

    我悲痛欲絕,生不如死,可我不知道,母子連心,我所有的痛,他都用他還未成型的生命來替我承受了。最後的結果,就是我還活著,可他卻死了。

    我想起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若不是那徹夜瘋狂,他也不會被剝奪生命的權利。若他還能幸運的來到這個世界,他已經會跑,會跳,會喊媽媽,會摟著我的脖子,死命的親……

    可結果呢?

    都是我造的孽。一個輕視生命的人,不管她有什麽因由,總是要得到懲罰的。

    老天爺是在懲罰我。

    它用那徹骨的痛,來懲罰我對生命的漠視。

    真是活該。

    “縵殊,簽字吧,再拖下去,對你身體的傷害,隻會更大。”顧傾硯微微懇求。

    我不言不語,閉著眼睛,麵上沒有一點波瀾,心亦如一潭死水。

    顧傾硯見我如此,俯下身子,臉埋在我的掌心,不再說話。

    掌心濕濡一片。

    他在無聲的哭。

    我亦想哭,可我已沒有淚。

    時間在僵持中緩緩的流。我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小時,或許是一天,不過,對一個心如死灰的人來說,時間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是一個小時,還是一天,又有什麽要緊呢?

    隻要我不去選擇,他就總還在我的身體裏,我們就總還在一起。

    是的嗎?

    是的吧。

    那個給我肚子裏的孩子宣布了死刑的陳醫生,鬼魅一樣在病房裏出現了好幾次。最後一回,他終於把顧傾硯請了出去。

    “傾硯,讓我來和霍小姐說。”他如是說。

    我卻不認為我和他會有什麽可說,所以依舊緊閉著眼睛,一副拒絕交流的姿態。

    陳醫生見我如此,輕輕歎了一口氣。

    “霍小姐,我和傾硯,幼時相識,中學時代、大學時代一直同學。我們交往並不親密。但是,因為我們類似的成長環境,卻也讓我們彼此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友情,這樣一份友情,從我們相識,持續到今天。它就像水一樣淡,但是,卻也永不會幹涸。若無重要的事,我們幾乎不會聯係。但是,若有重要的事,我們大概會很自然就想到彼此。那是因為,在我心裏,他是值得信任的,而在他心裏,我也是值得信任的。所以,這一次,他才會把你帶到我這裏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在乎一個人,我也從來沒見過他的笑容如此發自肺腑,當然,我更從來沒見他的悲傷,就像刻到了骨子裏。他說他愛你,而我卻一度以為,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愛的。因為他情感的世界,太過貧瘠。他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報複——這在一般人眼裏,可能覺得荒唐,但我卻能理解。因為我們活在這個世上,總得找個能支撐著我們繼續活下去的信念。那個信念,如果不是愛,是恨,也是可以的。

    “不過,現在,一切似乎有了轉機,除了恨,他應該也找到了愛,那就是你。他的笑,他的淚,他的溫柔,便是最好的證明。霍小姐,我說了,我和他有著類似的成長環境,我知道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能付出一份愛是多麽的艱難。一旦這份愛沒有了,他今後的人生,大概已經無法想象。哪怕是一直以來的恨,也無法支撐他像現在這樣堅韌的活下去。所以,霍小姐,我請你想一想,不是為你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是為你自己,而是為他。為他這場傾盡所有的愛情,為他明明肝腸寸斷卻還強打歡顏。霍小姐,請為他想一想,他的痛苦,固然在於孩子不保,可更多的,卻是痛著你的痛,傷著你的傷。若你一直這樣近乎任性的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裏,其實是一種自私。你應該看看你身邊那個愛著你的男人,他能把自己的痛苦先拋到一邊,來安慰你,你為什麽不能如此呢?我沒經曆過愛情,但我覺得,真正的愛情,不隻是快樂的時候一起歡笑,更應該是痛苦的時候相互取暖,你說是嗎?”

    我沒出聲,眼依舊緊閉。

    “霍小姐,你好好想一想吧,想一下,什麽,才是愛,什麽,才是付出。”

    “霍小姐,術前準備已經好了,我希望我不要等太久。現在是淩晨三點,傾硯從進醫院到現在,滴米未進,滴水未沾。我想,你或許會心疼。”

    或許會心疼?

    我腦海裏浮現那蒼白的臉,緊抿的唇,悲傷的眼,無聲的淚。

    他是顧傾硯。

    我曾以為,我們兩個,在經曆了這麽多後,終於迎來一個轉機。一個新的生命,總能抵過所有的折磨和傷痛;一個流著我們共同血液的生命,總能化解所有的仇恨和怨忿。可是現在,我已經沒有選擇了,是嗎?

    失去的已經失去了,但身邊的人,我又如何還人心讓他更加難過?

    “陳醫生,我聽你安排。”我的聲音很輕很飄,眸底一片冰涼。

    又一次,我剛知道你的到來,便是麵臨死別。

    這次手術之後,我過了足足半月才恢複元氣。在這半個月裏,顧傾硯一直悉心照顧著我,他推了很多工作,盡可能的陪在我的身邊。每天,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他,我閉上眼睛最後一個看到的還是他。這樣的朝夕相伴,極大的安撫了我的情緒,卻也讓我對他更加的依戀。

    一旦依戀,就想有更親密的接觸,不僅是身體上,更是精神上的。

    我渴望走進他的內心裏去。

    比如他的工作,他的仇恨,還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香雪世界。

    這些我原本都是一無所知的。

    “傾硯,跟我講講你上班都做些什麽?”夜裏無事,我會抱著他的胳膊,問。

    “都是一些日常事物,給這個病人手術,亦或給那個病人手術,雖然對個體來說,這手術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但對醫生來說,卻是十分平常的工作。”

    “哪是你說的平常?你在腦科領域,造詣如此之高,幾乎被神化了,病人能得你手術,簡直是一種生的恩賜。”

    “也沒那麽神,技術再好,也要能治的才能治,不能治的,我也一樣無能為力。”顧傾硯見我如此誇他,不禁失笑。

    我亦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心裏一動,遂問:“我聽顏總說,他女朋友出了車禍,顱腦重創,便是你做的手術。”

    “你說的是蘇小洛?”

    “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顏曦怎麽會忽然跟你說起這個。”

    我聽他聲音微微沉了沉,似有不悅,便解釋道:“是有一次,我伏在辦公桌上睡著了,姿態有點不雅,他看到,說是他女朋友也常這樣,便自然而然多聊了幾句。”

    “哦。”不悅更明顯了。然而顧傾硯隻是深深看我一眼,便也沒說什麽,他話鋒一轉,又回到那個提了好幾次的問題上,“縵殊,你這次,請了不短的假。不如趁此機會,等假休完了,便離開顏氏,可好?”

    “怎麽又說這個問題?”我皺了皺眉,曾經在心頭掠過的那個猜測,似乎更明顯了。顧傾硯不是會無緣無故幹涉我工作的人,我也不是反應遲鈍的人。他幾次三番提起,原因大概隻有一個,便是顏氏於他,很可能是在一種敵對的陣營上。

    若是以前,我沒想過我和他會有未來,我便可以把自己當作一個獨立的個體,不去在意這些。可現在,當我確認自己對他的情意,還能這樣嗎?

    “我和顏氏,有著許多恩怨牽扯,我不想把你卷進來。”顧傾硯如實相告

    “什麽恩怨?”我問。

    “這個,也不是些愉快的事,你就不必要知道太多。”看來他並不打算進一步和我說些什麽。

    我心裏有個念頭再次冒出來,原本想要壓下去,可一轉念,還是問了出來。或許,兩個人若要一直走下去,總得有一個人,先敞開自己的心扉。否則,若一味猜忌,一味隱匿,總難有個圓滿的結果。

    “傾硯,那個蘇小洛,你可隻是把她當成一個單純的病人?”我的聲音,大概因為氣流的不穩,有了絲絲顫意。

    顧傾硯的身子似乎僵了僵,他緩緩的,緩緩的,把視線投到我臉上,久久的盯著我,那樣的一種壓迫感,讓我幾乎承受不住。

    “縵殊,你和顏曦,是什麽關係?”他一字一句,聲音清冷,漠然,臉上,卻是讓我幾乎產生了心理陰影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