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箭雙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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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過完的時候,我好像才恢複了一點元氣,暮氣一點點褪去,漸漸有了生機。
那個除夕,那個初一,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有夢一樣的感覺,每一個場景似乎都是虛的,除了痛是真實的。
我原以為,我肯退讓,她肯將就,我們還是可以再共度一段時光,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哪怕不能長久,可那份滿足與歡娛,卻是真實的。
然而我還是奢望了。人啊,一旦有了欲念,就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霍縵殊想要的東西,簡單而純粹,光明而聖潔,可一個在暗黑世界裏遊離的靈魂,哪裏還能給出這樣的東西?
她不知道,她一味以為我們的症結,隻是那個過去的故事。所以她執意要走進我的內心。
她可知道,她一旦走進,便是真正的結束。
從她執意要聽,從我終於肯說,我知道,我們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
我原本想許她當下,傾盡我所有的情感,許她一個溫暖的當下。
可她不要。
電梯裏我的擁抱,她的抗拒;客廳裏我的猶疑,她的堅持;門口處我的對不起,她的謝謝你……像一個個沒有色彩的鏡頭,是我對這份感情的最後掙紮和爭取。
可霍縵殊不明白。
她不知道,我來的時候,是抱著怎樣的目的;我等的時候,又是抱了怎樣的奢望;我見到她時,是有了怎樣的歡喜;我開口講那個故事時,是擔著怎樣的絕望……
當我們最後平靜的彼此祝福時,我想,若是有一根神經,能感受到心碎的聲音,那一定是像彼時窗外的煙火,在廣袤的夜空綻放,那璀璨光華,是它最後的一點光和暖。光華過後,就連那冷寂的餘灰,也再也尋不著。
我其實是不喜歡煙火的。
你看到的是綻放的美麗,我看到的,卻是寂滅的淒涼。
正月過後,便是二月,正是芳草萋萋的時候,其時桃花已經綻放。無嗔最愛桃花,每年這個時候,他總會消失一段時間,隻為去他的世外桃源,感受桃花從開到落,不長的時光,於他卻是最好的享受。
然而今年,他卻沒有。
一是我們實在是太忙,已完全沒有閑暇去躲開這紛擾;二是他擔憂著我,他說正月裏的我像是曆了死劫。
“就像一棵桃樹,經曆了太寒冷的冬天,我擔心春天還能不能開花呢?”他取笑我,表情輕鬆,但話後的意思,其實是沉重的。
我亦笑著,連爭辯的心思都沒有。
“資鳳翔和華誠決裂了。”無嗔回到正題。
這是意料中的事,那個男人,一味死死相逼,我終於還是把他的秘密抖了出去,段氏族人群起而攻之,把他逼出了華誠。資鳳翔幾乎沒做任何反抗,就這樣安靜的退了出來。
隻是這已經沒有什麽意義。
華誠在這些年,早被他掏成了一個空殼子。
“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段式族人居然也沒再繼續追究。要知道,若追究下去,以現在資曼的財力,華誠還是能挽回不少損失的。”無嗔和我一樣,原本期待看一場好戲,可結果,戲才開了個頭,就悄無聲息的結了局。
實在無趣。
“聽說,段天華出家了。”我抽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吐出一個濃濃的煙圈,煙霧裏,無嗔的臉,看不真切。
“你是說,是段天華,平了這個局。”
“我想,我應該沒料錯,段天華和資鳳翔,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協議,段天華默認資鳳翔竊取華誠,若事情敗露,他來了殘局。”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要知道,在資鳳翔之前,段天華可是華誠掌門人,甚至可以說,那時的華誠,就是段天華的。”
“那是他活著的時候,你別忘了,真正的段煜成,已失蹤多年。”
“哦,”無嗔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段天華後繼無人,一旦駕鶴西去,華誠終是段氏其他人的,所以……”
“不錯,”我點點頭,“你要知道,段天華雖然也姓段,可卻和段氏並無血緣關係。他不過段氏一上門女婿,當初為在那時還叫永康的華誠占一席之地,棄原姓程,改姓段,忍辱負重,花了二十多年時間,終於把一個家族式的企業做強做大,甚至連名字都改了過來,帶了他的華,帶了他的程(成),可結果呢,兒子不知所蹤,他也日漸老去。你說,他會就這麽甘心,於百年之後,把華誠心甘情願拱手相讓?”
“當然不會,據我的調查,段天華最初入主華誠,不,是永康,可是受盡排擠,蔑視,幾乎抬不起頭。每個人都說他是借女人之力上位,若不是他自身能力突出,又好學,能吃苦,意誌堅韌,終於憑自己能力一步步爬了上來,他大概會被白眼和唾沫淩辱而死。”
“是啊。段天華或許當初是以女人為跳板,可他能有今天,卻全都是他一點點拚出來的。在這個過程中,他所耗費的心血,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可是,現在,這些心血,隨著他兒子的失蹤,卻要付諸東流,他哪會甘心?所以,他才會弄出一個假的段煜成,才會允許這假的段煜成在他眼皮底下掏空華誠,他這是寧願心血外流,也不願段氏族人受益啊。”
“未必是心血外流。”無嗔沉吟一會,說,“資鳳翔和段天華到底是什麽關係,我們還不知道,但從資鳳翔能在這麽多人眼皮底下取代段煜成,我們能推測出,這兩人,必有某種淵源。”
“是有淵源。這世上,不會有兩個無緣無故如此相似的人。隻是,現在,知道這淵源的,除了段天華,恐怕隻有死於那場車禍的資家父母了。”
“不好查呢。”無嗔眉心糾在一處。
“那就不查。”
“可是……”
“沒有可是,資鳳翔已經牽扯了我們如此之多的精力,我們不能再任由他,把我們攪進那場家族風波。”
“若是往年,我倒還真想攪進這場家族風波,看看這裏麵究竟有怎樣的貓膩。”無嗔笑笑,有了幾分往日的好奇和淘氣,“不過,現在,哎,資鳳翔這個我們意料之外的對手,可是把我們搞得有點焦頭爛額啊。”
“他應該會漸漸消停的。我想,現在,身份於他已經不再是一種顧忌,他很可能,會竭盡全力,去爭取霍縵殊。”
“怕是不會輕易爭取得到呢?畢竟,現在還有一個江藍,有一個無辜的孩子。以霍縵殊的善良,大概是不會回頭的。”
我沒接聲,低了頭,又點了一根煙。
無嗔似是察覺到這不是一個能一直好聊的話題,便話鋒一轉,又說:“我有種預感,又有一出好戲,要上演了。”
“哦?”我發出一個單音節詞。
“俞瑾回國了。”
“一個人。”
“不,還有她的新婚丈夫,一個美籍華人。”
“可是醫生?腦科醫生?”
“為什麽要是醫生?”無嗔不解。
“不是醫生?”我心裏咯噔一下,我記得我曾暗示過那個女人,人的大腦,有一個區域,專門儲存人的記憶。難道,她並沒有聽明白我的暗示?
“是一個職業經理人。”無嗔想了想,說,“不過,好像有醫學背景,養父母是醫生,自己也曾學過三年醫。”
“這就夠了。”我放下心來,“俞瑾的事,我們不要過多幹涉,必要的時候,從旁協助即可,但最好不要讓她察覺。”
“我會處理好。”無嗔點頭,“希望你找的這個女人,有我們想象的那麽聰明和冷靜,也有我們想象得那麽殘忍和瘋狂。”
“我也希望如此。”我微微閉了閉眸,想象著失去穆子謙的顏子秋,會是什麽樣的呢?還有顏朝,看著女兒重蹈自己的命運,又會有怎樣的感傷和悲憫?
這比單純的殺了穆子謙要好吧?
我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還是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人最痛啊?
讓一個人徹底絕望,從而慢慢心死,和讓一個人抱著一絲希望,卻永遠也無法企及,後者的痛,要深切得多,持久得多,不是嗎?
我唇邊不由浮了一絲笑,這個禮物,她會喜歡的吧。雖然不是她最初的心意,卻更附和她真正的心意。
這可能償一份不帶絲毫情感的生養之恩?
應該足夠了。
“若是俞瑾成功,倒是給我們分解了一大部分壓力。因為這樣一來,顏朝的很多精力,必然會被穆子謙牽扯而去。我們可以趁機多布幾個局,挽回一下最近幾個交手回合的頹勢。”
“這是自然。我當初之所以答應她的要求,本就存了這樣的意。”
“一箭雙雕。”無嗔讚我。
“成功了再說。”我神色索然。
不知為什麽,最近,我對這幾乎成為我生的動力的複仇大計,也失去了過去的那份興致。現在的我,隻覺得每一個的日子,都長得很;每一個布局,都無味得很;每一次成敗,都輕飄飄得很。
實在沒有什麽趣味啊,這從今往後,再也不可能和霍縵殊有交集的人生!(WWW.101novel.com)